第76章 夢鄉

發佈時間: 2024-04-10 06: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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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愫/文

一關道一路上敲鑼打鼓, 將人又捆又拖綁進餘慶裡,餘慶裡的人家全都縮回家中, 隔著窗戶偷看。

在窗口交換眼神, 接下來一個月,所有鄰居都會念叨這件事,白老板怎麽會惹上幫派的人啊?

打槍放炮, 街頭火拚,老城廂的人那是常見的。要是在日租界,日本兵闖進門砸東西抓人那也都是常事。

街上打完槍,大家該買米買米,該打醋打醋, 兩邊都不耽誤。

鄰居們關門上鎖,趴在窗口, 縮著腦袋看熱鬧。

還有人把曬衣服的長竹杆一寸一寸挪回來, 再“啪”一聲關上窗,“刷”一下拉起窗簾,從窗簾縫裡往外偷看。

槍聲響過三下,警察署很快派人趕來, 他們還以為有人在老城廂裡火拚。

除了警察署的,還有青幫派來的人, 他們來的比警察還快些, 挨著小東門,這一帶可是青幫的地頭,誰活得不耐煩了, 敢在這裡開槍?

紅陽的首徒高遠怒瞪霍震燁:“你還講不講江湖規矩?”江湖事江湖了,怎麽就敢驚動官面上的人!

霍震燁嗤笑一聲,晃晃手上的槍:“不講。”

這些人聽見槍聲嚇了一跳 ,幾個道眾挺身慫恿高遠:“大師兄,你又不怕這個,讓他往你身上開一槍,顯顯咱們的本事!”

呵,霍震燁挑挑眉頭,幾乎就要笑出聲來,他一只手插在口袋裡,一只手拿著槍,就看那個“大師兄”怎麽下台。

竟然還真有人相信人能夠刀槍不入。

“要不然,你試試?”霍震燁攤攤手,“我是無所謂,真要走了火那也是正當防衛。”

他越是囂張,一關道的人越是湧上前,鼓動高遠挨他一槍。

血肉能不能抵得住子彈,高遠是最清楚的,他一伸手,身後道眾都不再說話,高遠反而客氣起來:“我們來是給七爺賠禮,不是來結仇的。

說到底,還是怕槍,不敢跟霍震燁硬頂。

左右兩條長巷中傳來陣陣腳步聲,沒一會兒兩條巷子裡衝出兩隊人馬,把一關道道眾給圍住了。

左邊巷子裡躥出的是青幫的人,右邊巷子是端長槍的警察。

餘慶裡一時鴉雀無聲。

上海已經深秋,一關道道眾還穿紅色短褂。

青幫幫眾穿玄色長衫,內白外青,敞開外衣衣襟,腰後別著把短刀。

警察穿警察製服 ,最前面兩三人提著長槍。

霍震燁就站在三撥人中心,眾目睽睽之間,他伸手摸向上衣口袋,從銀煙盒裡抖出支煙來,打響銀盒,給自己點了根煙。

警察雖然畏懼幫會勢力,還是上前開口:“是誰開槍?”

手槍在霍震燁手裡轉了一圈,他嘴裡還叼著煙:“我開的。”說完還回頭看了白準一眼,目光含笑。

似是在問,怎麽樣?他開槍的姿勢帥吧?

白準一直在屋中看著,神情關切,看他這時候還不忘記顯擺,又想走又忍耐,臉色很不好看。

警察又問:“為什麽在鬧市開槍?”

霍震燁用槍口指了指一關道道眾手裡的紅錦盒,那盒子是木頭造的,斷掌滲血,腥紅液體順著木縫滴落在門前的磚石上。

這一點血氣,激得白家閣樓上那些陶土壇子裡搖搖晃晃,白準竹杖輕點,杖尖落地,那些壇子倏地僵住,一動也不敢動。

捧盒子的人被霍震燁槍口點了一下,嚇得腿上一哆嗦。

警察看盒中滲出血,退後半步,喝問:“這盒子裡裝的是什麽?”

高遠上前一步,笑著說:“我們是來給白家送禮的,這盒子裡是剛割的鹿茸。”

一關道能設下這麽多道壇,當然是上下打點過的。

青幫經營日久,幫主又讓人聞風喪膽,警察可不敢惹。

至於霍家這位七少爺,那就更得罪不起了,惹了幫派吃皮肉苦,惹了霍七少那得丟官帽。

警察決定和稀泥:“送禮就送禮,那也不用搞這麽大的陣仗。”

他走到霍震燁面前:“霍公子,您看……”

白準竹杖點地,放出禇芸,禇芸藏身門內,一水袖探出去,陰風滾地,抽飛了錦盒。

警察話還沒說完,錦盒裡面就滾出一只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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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鹿茸好新鮮啊。”霍震燁看著滾到地上手掌,看了眼警察。

幫派動用私刑那是常有的事,每年扔進黃浦江裡喂魚的不知有多少,可那不能當著警察的面。

這下警察不能放人了,他們圍上去把人捉住,雖然最後至多定個幫派糾紛,但也得裝樣子回去關幾天。

曾矮子的手掌齊腕斬下,是死是活,警察署根本就不會過問。

禇芸抽完水袖,往天井上一坐,她半邊臉上還畫著油彩,腳尖一翹,唱起戲腔來。

一關道那個大師兄一點反應都沒有,白準頗有些失望,青陽有些本事的,這個紅陽不知有什麽法術,怎麽他的弟子連鬼都看不見。

禇芸美滋滋唱了一段,抻抻細腰,扭身又飛進壇子裡。

白七爺雖替她在城隍那兒討了一張通行證,可也不能老曬太陽,縮回壇中悶頭大睡去了。

青幫的人走到霍震燁身前,對門內行禮:“給七爺請安。”

白準師父還活著時,與青派的老頭子有過交情,兩人都已作古,舊情雖薄但還在,何況青幫怎麽也不容許一關道在自家地盤上撒野。

白準應了一聲,轉進門內去。

霍震燁送走青幫的人,進門就見白準又在澆花,那月季盆裡的泥都泡少一半,他還在澆。

餘慶裡是住不下去了,升鬥小民,見到派幫人員還不嚇得半死。

霍震燁走到他身邊:“我看中一套花園洋房,地方寬敞,院子裡還能種花曬太陽,閣樓還放那些壇子,你覺得怎麽樣?”

白準犯懶,他討厭搬來搬去,反正他又不用看那些人的臉色:“再說。”

霍震燁還是四處去看房子,一關道的人不會死心,他們還會再來,等他們再來時就不是這種不上台面的手段了。

他得趕快把房子買下來,要用的時候能用得上。

白準也由著他去忙,他要預備城隍三巡了。

霍震燁動作很快,他說他看了幾處,是在報紙上看的,找個地產經紀實地看一看,選中福開森路一處洋房。

屋主覺得上海不太平,離滬去了香港,家具也都留下沒帶走。

院子裡有個秋千架,水缸裡養著一缸睡蓮,連籠鳥都沒帶走,見人來了,鳴叫個不停。

霍震燁看一眼,竟然還是只紅嘴相思,經紀很熟練的給它喂食。

霍震燁上下看過,還用銅錢照了一遍:“這些東西都搬走,他不習慣這些。”

經紀當然高興,這些家具都算在房款裡了,還以為霍震燁這是買來金屋藏嬌的:“先生不喜歡法式家具,要不要看看英國造的,那木頭作工也都不錯。”

霍震燁搖搖頭:“不用,他喜歡竹製的。”

經紀沒話說了,就算喜歡中式家具,那也得是紅木梨花木的,喜歡竹製家具的還真是少見。

霍震燁付了定金,開車回家的路上,停在蛋糕店門前。

該買個蛋糕慶祝一下,得挑個大點的。

他在進蛋糕店時,在門口跟個穿長衫人撞了一下,那人脫帽示意,帽子正遮住了臉,聲音很斯文:“不好意思了,先生沒事吧。”

“沒事。”不過撞一下而已。

霍震燁根本沒當回事,兩人擦肩而過,他如常買了只大蛋糕,拎著蛋糕走到車邊,剛關上車門,就覺得困意一陣陣襲來,讓他突然睜不開眼睛。

霍震燁覺得不對勁,他搖下車窗,呼吸新鮮空氣,咬牙想推開車門,手腳卻動不了。

後視鏡映出一雙含笑的桃花眼,笑意在霍震燁眼前一恍。

“是誰?”兩個字剛出口,他就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