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番外】少時聞景(下)
「三、年?」
幾乎要咬碎的字音擲出來時,少年的眼神凶狠。
他氣極反笑, 「就一件事,你讓我在聞家待三年?」
管家搖了搖頭。
他臉上的笑容甚至稱得上和善:「不是隨隨便便待三年就可以了,是希望小少爺你盡可能聽話地在聞家住三年。」
「……」
一聽這話,少年簡直像是只炸起渾身長毛的狼,目光冰冷又危險地盯著老管家。
「這是你答應我的條件,你不會又想食言吧?」
「……你怎麽不乾脆讓我死在聞家?」
管家嘆了口氣。
他知道一直這樣敵對狀態的話,這個定時炸彈遲早都是要炸的。
於是他放緩了語氣,認真地看著聞景:「因爲我是爲了你安全、健康地長大,我是爲了還我欠kathe日ne小姐和你的愧疚–而不是爲了聞家哪個人。」
少年一語不發,但從眼神上來看顯然對他的話抱有懷疑態度。
「你還太小了,聞景。」管家苦口婆心地勸著,「你這些年的情况我都讓人調查過了–你足够聰明,也足夠有能力、有天賦,但你還是太小了–既然你答應了kathe日ne小姐會好好地努力地活下去,那你就不要辜負她。」
「……」
「這三年對你來說很重要,即便按著你所想走的那條路,你也需要健康的身體、真正完備的專業訓練、以及各方面綜合素質的提高–你想要真正在這個社會上生活下去,靠你自己,那在那之前你就必須先讓自己成長起來。」
少年眼底的警惕漸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認真的思索。
他從來不是個不會思考只會動手的莽撞的孩子,不然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該死掉許多次了。
所以在認真地考慮了片刻之後,少年抬起頭。
他的語氣和眼神都已經平靜下來。
「聞家能給我這些嗎?」
「聞家能給你的,遠比這多得多。」管家說, 「所以至少在這裡待上三年;等三年之後,你翅膀硬了,還想離開的時候,沒人攔得住你。」
「……」
少年的瞳孔裡亮起奇異的光,帶著莫名的涼意。
他微微勾起唇,「你說得對。」
「你的第二件事,我答應了–我會在聞家待上三年。」
管家心裡鬆了口氣。
他是真的怕,那樣的生活繼續下去,這個少年遲早有一天會曝屍荒野。
「不過……」少年將自己少得可憐的隨身物品挂上觸手可及的地方,他轉回頭,「除了自己,我不聽任何人的話。」
管家:「……」
就這樣,管家總算是把聞景安撫下來,讓他留在了聞家。
休息了兩天之後,聞嵩就安排聞家專用的醫療團隊給聞景做了一次全身檢查。
檢查過後,聞嵩又給聞景單獨安排了最專業的高級營養師和西餐大厨,海外聘請的專人家庭教師團隊,以及可自由調用的個人保鏢、司機、隨從……
聞景在聞家的地位和待遇,幾天之內就上升到了和聞嵩齊平的程度。
這讓聞少峰和聞少嶺兩兄弟極為不滿。
但都已經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自然沒法腆著臉去跟一個十幾歲的弟弟爭父親的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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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那個少年明顯沒有任何討好聞嵩的意思,更沒把他們當兄弟。
多數時候,包括聞嵩在內,聞家所有人在聞景的眼裡都是跟空氣一樣的存在。
只要他們不接近他身周兩米。
—
兩米是聞景的私人距離,一旦有人踩進了這個圈子,不管在做什麽的聞景總能第一時間察覺,幷用最警惕且凶險的眼神警告對方,直到對方訕訕退離。
至於厚著臉皮裝沒看見的……
只需參考第一位因爲不識時務而被直接摔出書房的家庭教師就好了。
就這樣,用了不到兩個周的時間,聞景就已經完全適應了安排緊凑的生活節奏。
而他的家庭教師團隊在向聞嵩匯報進度後,聞嵩也很驚喜且意外於自己最小的兒子的聰慧程度。
於是抽了個時間,聞嵩把小兒子叫到了面前。
像是一塊乾澀了十幾年的海綿拼命地吸收水分,心無旁騖地學習和補充著自己欠缺的各種知識的聞景在這兩個月內罕見地「聽話」,連對於聞嵩都鮮少露出抗拒。
–絕大多數時候,他直接無視。
只是這一次,聞嵩的要求却讓他感到反感。
「禮儀課?」
少年冷眼看向站在聞嵩身旁笑容得體的女人。
盯了兩秒,他轉回頭,精緻的小臉上沒有表情:「我不需要。」
「就看你現在這個說話的態度,你就需要。」
聞嵩顯然還沒適應自己有了一個隨時隨地會頂撞自己的性格乖張的兒子這件事情,所以他有點惱怒。
若是換了二房和三房兩家的人在這兒,見了老爺子這副模樣,大概早就嚇得話都不敢說了。
然而聞景並不。
他甚至冷冷清清地用那雙湛藍的瞳子盯了聞老爺子幾秒,然後才薄唇微啓一字一句地重複了遍–
「我說,我不需要。」
「……」
旁邊傭人聽了大氣都不敢喘。
在聞家,聞老爺子說話就是天,反駁都沒人敢,更別說頂撞。
就聞老爺子那個脾氣,被這麽個小傢夥懟上幾句還不得像個點了引綫的火|藥|桶嗎?
然而書房內空氣幾乎叫人窒息地安靜了很久之後,他們却沒一個聽見聞老爺子發火的聲音。
家裡的傭人們不由奇怪地看向聞老爺子的方向。
却見聞老爺子怔怔地和聞景對視了一會兒之後,才把目光收了回來。
他壓下視綫到自己手邊的書桌上,那一角裡擱著個用一塊錦緞手帕包好的物事。
旁邊的傭人更是氣都不敢出了。
–那是老爺子不讓任何人碰的東西,之前有打掃的阿姨不小心給碰地上了,老爺子發那大火–整個宅子裡面所有人一個周內走路都怕落脚重了。
後來有人私下裡傳,說那是當初一個金髮藍眼的漂亮女人扔回到聞家的東西。
那雙眼睛,大約就該跟他們的小少爺相去不遠吧。
傭人們縮著膽想。
很久之後,聞老爺子才慢慢吐出口氣。
他看向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少年。
「基本的禮儀課我會給你安排上,作為補償,你可以自己選兩門感興趣的特長課。」
幾乎張口就要拒絕的聞景眼神一閃,沉默下來。
然後他問:「特長課?」
「對,」聞老爺子說,「馬術,射箭,高爾夫……或者旁的什麽,你都可以自己選擇。」
「……好。」
少年點點頭。
「我先選綜合格鬥。」
「…………」
聞老爺子目光驚异地盯了少年幾秒。
須臾後他應了一聲。
「既然你喜歡,可以。」
二房三房兩家的兒女念的都是私立精英寄宿學校,一個月才會回聞家一次。
而這次他們再回家,就發現家裡的「等級制度」中被一個外人憑空插了一脚進來。
那個外人自然就是聞景–比他們都要小幾歲、却已經成了他們名義上的叔叔的人。
對於這樣一個從天而降的年齡小輩分却高的小叔叔,兩家孩子自然有些不願接受。只不過迫於來自聞老爺子的壓力,也沒人敢把這種不願說出口。
從小深受聞少峰和聞少嶺的影響,兩家孩子別的未必學會多少,該如何討老爺子歡心倒是學得一套一套的。
於是剛到家的第二天,一大清早,七點不到,兩家孩子就爭先恐後地去找他們小叔叔問好了。
二房聞少峰家裡的兄妹倆到得晚,去到聞景臥室門外的時候,三房家的獨子已經看起來站了好一會兒了。
三人目光一接上,彼此都有些敵視。
二房家的女兒聞可輕笑了聲,眯著眼看三房家的獨子聞雲聰。
「喲,雲聰哥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聞雲聰臉色難看地瞥了她一眼。
–六點半他就到門口了,可惜門裡人不知道是沒睡醒還是怎麽的,沒給他半點回應。
原本他不肯走,就是預防著別被這兄妹倆鑽了空子,這麽看還真是預料的準。
一想到這茬兒,聞雲聰也不冷不熱地笑:「彼此彼此啊,妹妹。」
聞可撇撇嘴:「別叫這麽親昵,我可不敢有雲聰哥你這樣的親哥哥。」
「你–」
「好了小可,」聞可的親生哥哥聞昊拉了她一把,然後溫和地看向聞雲聰,「可可被爺爺嬌慣得厲害,嘴上沒把門兒,你這做哥哥的,別和她一般見識。」
若是往常,聞昊這樣說,聞雲聰必然不會再頂了。
而今他聽了這話,却笑得愈發嘲弄。
「爺爺嬌慣她?呵呵,昊哥,我勸你以後還是別說這話了–有機會你跟家裡傭人打聽打聽,看看爺爺都是怎麽對新來那個–……怎麽對我們那位小叔叔的。」
「……」
聞昊聽了沒說話,與聞可對視了眼,不由皺起眉來。
這邊三人氣氛正詭異著,長廊樓梯口的位置,一道人影出現得近乎悄無聲息。
等他走到三人不遠處時,正對著來人的聞雲聰一抬眼,被眼前突然出現的大活人嚇了一跳。
他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才反應過來:「–小、小叔叔?」
「……」
站在那兒還不及聞可高的少年聞言抬頭,湛藍色的瞳子冰冰凉地瞥了開口的聞雲聰一眼。
然後他視若無睹地走過三人,一直走到自己房門旁才停住。
「讓開。」
「–啊?」
聞雲聰沒反應過來。
「你擋道了,讓開。」
少年還在變聲期的聲音帶著好聽的喑啞。
只可惜語氣却冷得像是要掉冰碴子,叫人不敢恭維。
聞雲聰從小到大都是被外人捧著的,哪裡吃過這種態度這種氣?
一聽這話他懵了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
而站在門口的少年顯然不是個脾氣耐性好的,說完話幾秒種後見這人都沒什麽反應,少年當下就皺起了好看的眉。
他手臂一抬。
站在後面的聞昊聞可兄妹倆都沒見他上身有什麽其他移動,聞雲聰就猝不及防地往後踉蹌了好幾步。
被推開的聞雲聰差一點就要摔到地上去,好不容易停穩身體時也難掩狼狽。
這下他可總算回過神了,臉色登時漲得通紅,幾乎一蹦三尺高–
「你敢推我?!」
朝著淡定收回手臂後就拉開房門的少年,他怒不可遏地衝了上去,「你–」
「砰!」
房門幾乎是貼著聞雲聰的鼻尖被甩上了。
「噗–哈哈哈哈哈……」
親眼目睹聞雲聰吃了這麽大虧,再也忍不住的聞可扶著她哥哥的肩膀,笑得幾乎要打跌。
「太慘了哈哈哈哈,這可真是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沒貼上還被人一巴掌推開了啊!」
「–!」
本就氣憤的聞雲聰一聽這嘲諷,更是幾乎要頭頂冒煙。
他臉色漲紅得像是要滴血,惡狠狠地瞪向聞可–
「你再說一遍!」
「我再說三遍又怎麼樣?」聞可嬉皮笑臉地看著他,「你衝我發什麼火啊,可不是我推的你,有本事你衝推你的人撒氣去呀!你敢麽你?」
聞雲聰氣極反笑,「我有什麼不敢的?」他扭過頭去,惡狠狠地等著緊閉的房門,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不就是一個從國外撿回來的乞丐嗎?仗著爺爺補償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你以爲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聞雲聰的聲量驀地拔高了一個八度。
今天家裡長輩都不在,他也沒什麽好懼怕的,更何况那個小崽子還比他都低了一個頭–對方真要是敢告狀,看他不打得那小崽子求饒!
這麽想著,聞雲聰臉上的笑容愈發有些猙獰了。
他的嗓門再次提高了一些–
「我回來前就聽說了,你就是個灾星!克死了自己的媽,又克死了自己的養父!像你這樣的灾星,幹什麽要來我們聞家!」
聞雲聰的話音落下,房門內仍舊沒有半點動靜傳出來。
又等了半分鐘,他獰笑了聲,扭過頭去看聞可和聞昊–
「你們還沒看出來嗎?這就是個色厲內荏的慫貨!什麼狗屁小叔叔–」
他扭過頭去,口吐惡言:「像你這樣不知道被什麽垃圾貨色生出來的雜種狼崽子,誰他媽想叫你叔叔?!」
聞昊和聞可臉色都變了。
玩笑歸玩笑,私鬥歸私鬥–但這樣的話要是真傳到了老爺子的耳朵裡,他們三個有一個算一個,恐怕誰也討不了好。
……沒腦子的傻缺。
聞昊心裡這樣想著,面上挂起溫和的笑:「雲聰,你這樣說就有些過了,跟小叔叔–」
聞昊話音未落,緊閉的房門突然打開了。
三人下意識地把目光落過去。
站在門口的少年赤赤果果著上身,白晰的身體上還沾著剔透的水珠,亞麻色的碎發濕噠噠地貼在精緻的臉龐上–顯然是剛剛沐浴出來。
只是那雙湛藍色的眼瞳此時却像是浸了冰,令人不敢稍攖其鋒的煞氣從那裡面透射出來。
聞雲聰首當其衝,被那目光一掠,剛拔起來的氣勢頓時矮了一截。
他心裡給自己壯了壯膽,剛要再出口,就突然見面前的少年猛地提腿一踢。
下一剎那,聞雲聰只覺得自己胸腹處一陣巨力,跟著整個身體的重心都飛了起來。
撲通一聲狠狠的悶響,前一秒還趾高氣昂地站在門口的聞雲聰,已經倒在兩米外的地方。
「啊–」
受了一驚的聞可本能地尖叫起來。
而被麻木之後的劇痛親襲了大腦的聞雲聰,張了張嘴,還沒等呻銀出來,就腦袋一歪昏了過去。
聽了動靜趕過來的傭人們亂成了一團。
連已經成年的聞昊都有些慌神,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始作俑者。
然後聞昊楞了下。
那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腿。
在這慌亂來往的人流間,他神情淡漠得近乎不通人性。
在那雙湛藍的眼瞳裡,聞昊看不見半點悔恨、懊惱或是快意之類的情緒,而只有一片冰冷。
須臾之間,那雙眼瞳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了聞昊的注視。
少年轉過頭來,不喜不怒地看了聞昊一眼。
聞昊身形一僵。
—
原來剛剛不是他的錯覺。
對於自己造成的眼前這個可怕的局面,少年真的沒有半點憂慮的情緒存在。
或許聞雲聰說得沒錯。
聞昊甚至覺得與自己對視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狼崽子。
他屬於人性的那部分存在,似乎早已被什麽磨滅得一乾二淨了。
「……」
聞昊不寒而栗地避開了視綫。
晚上,聞老爺子歸家,聽說了白天的事情。
被踢昏的聞雲聰彼時已經醒了,被聞老爺子叫過去之後,在書房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氣急敗壞地趕回來的聞少嶺,也在旁邊跟著誇大家庭醫生說的症狀和危險。
聞老爺子聽得眉頭直皺,轉過身去問管家。
「他還沒回來?」
「嗯,」管家應聲點點頭,「小少爺下午有綜合格鬥課,聽說每天都給自己額外加課,回來的比較晚。」
「讓他今天先回來吧。」
「好。」
沒用多久,還穿著一身訓練服的少年就出現在了書房外面。
一看到他,聞少嶺和聞雲聰臉色都變得像是打翻了醬油瓶,黑沉一片。
只不過少年的目光一掃過來,聞雲聰就下意識地瑟縮著躲開了眼。
少年的目光從他們父子倆身上浮掠過去,停都沒停。
「有事?」
他的語氣難得地帶上一絲不耐。
–莫名被打斷了授課,顯然聞景此時的心情幷不美妙。
「父親,您看他哪有半點悔改的樣子!」聞少嶺氣不過,搶口道。
「悔改?」
少年瞥了聞少嶺一眼,在看到聞雲聰那糊了一臉泪的模樣時,他像是想明白了什麽。
少年嗤笑了聲,眼尾一揚,「我既無錯,爲什麽要悔改?」
「你對雲聰下這樣的狠手!虧你還算是他的長輩!」
「長輩如何?」少年扯著唇角要笑不笑地看著聞少嶺,眼神一寒,「再敢侮辱kathe日ne小姐,別說是他,你我也照打不誤。」
說完,少年再懶得說一個字,直接轉頭往外走。
後面聞少嶺已經被氣得沒了理智,暴跳如雷:
「就爲了那麽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
「嗖」地一下尖銳的破風聲響起,一把無比鋒利的匕首「鏗」地一聲插進了聞少嶺耳後的墻壁上。
淡淡的血絲在聞少嶺的臉頰綻開,鮮紅的血流了下來。
「啊–」
書房裡的傭人和聞雲聰被嚇得尖叫,聞少嶺則是丟了魂似的傻在原地。
而始作俑者轉回身。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眼底像是凝滿了煞冷的殺意。
聞少嶺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嘴唇都哆嗦起來。
有那麽一刻他毫不懷疑,當著這麽多人的面,這個瘋魔一樣的少年也能把那把匕首插進他的頸動脉。
讓聞少嶺覺得死裡逃生的是,少年並沒有再對他做什麼。
聞景只是走到那面墻壁前,伸手止住了還在空氣中顫栗嗡鳴的刀身。
兩指捏緊,他驀地把刀拔了出來。
隨著那刀刃摩擦的聲音,衆人心裡都好像跟著嘎吱了一下。
看著那個到此時也眼神淡漠的少年,他們不由恐懼地避開了視綫。
感覺到了旁人的驚恐,聞景漠不關心地收起了匕首。
「再讓我聽見你對kathe日ne小姐有一字不敬–這把刀就不只跟你擦過去那麽簡單。」
說完,他拔腿往外走。
到了房門外,少年身形一停。
而後他側過頭,瞥了一眼幾乎癱到一起的聞少嶺和聞雲聰父子倆。
薄薄的唇一勾,少年臉上露出個艶麗而淡漠的笑容。
「廢物。」
說完,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一轉眼,聞景就在聞家長到了十五歲。
兩年多的時間裡,原本的少年身形迅速拔高。如今若是只看背影–已經將近一米八的個子和因爲格鬥等身體機能訓練而格外修長挺拔的身材–大概誰也認不出這會是兩年前那個看起來還有些單薄的少年。
而隨著年齡增長,混血血統也讓他的五官輪廓愈發深邃立體。如果不相識的人見了,多半要以爲他是個已經成年的。
在聞景十六周歲生日前夕,看著儼然已經成人模樣的小兒子,聞老爺子終於做了一個决定。
「生日宴?!」
得到這個消息,聞家衆人都大吃一驚。
誰都明白,聞景十六周歲這個生日宴,絕對不會只是要給他過一個生日那麽簡單。
聞嵩是要宴請聞家的無數世交,把自己這個小兒子正式推到世人面前。
他是要讓聞景名正言順、認祖歸宗。
聞家二房三房擔心了兩年的問題,終於還是發生了。
「父親……這會不會太早了些?」
聞少嶺硬著頭皮問。
連一向跟聞少嶺不對付的聞少峰都跟著附和。
聞嵩哪裡會不知道自己的二兒子三兒子是怎麼想的。
只是他也懶得與這兩個沒出息的計較,只擺擺手:「我已經决定了,這事交給你們大哥去辦,至於你倆……」
聞嵩抬起頭來不冷不熱地瞥了兩人一眼。
「這兩年你們在外面說過哪些話,做過哪些事,別以爲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跟你們計較。–這次聞景的生日宴,你們誰要是再敢給我鬧出一點麽蛾子來,我一定把他從聞家趕出去。」
聞老爺子語氣一點都不重,相較平常甚至算得上是少見的溫和。
但也就是這「溫和」勁兒,嚇得兩兄弟對視了眼,就誰也不敢說話了。
聞景的生日宴,於是如期而至。
當天早上六點半,晨起鍛煉歸來的聞景剛淋浴完,就聽見自己的房門被人叩響了。
聽敲門特有的節奏和力度,應該是管家。
聞景擦著**的碎發走過去,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果然正是一臉和善笑容的管家。他手裡還捧著幾件看起來嶄新熨帖的衣物。
聞景打量了兩眼,本能地皺起眉。
「又有什麽麻煩事?」
管家笑了笑的,當做沒聽見,繞過聞景走進門,「早上好啊,小少爺。」
他躬身把衣服放到聞景的牀上,然後再自然不過地走過去給他拉開窗簾。
—
聞景在聞家待了兩年多將近三年,從頭到尾房間收拾全部都是管家一人做的。
換了旁人,根本別想能進他房間。
聞景將毛巾搭在頸上,皺著眉走過去,拎起了牀上的衣服。
西裝。
他撇了撇嘴。
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拘束人的衣服了,連腿脚都活動不開。
打開了房間的淨化加濕系統,管家笑眯眯地轉回來。
「小少爺,下午開始在家裡會辦一場晚宴,您記得穿著它到場。」
聞景嫌棄地把衣服撇到一邊。
「不要。不去。」
老管家也不惱:「我記得小少爺您最近的射擊課還沒上完?老爺子好像越來越不喜歡您今年的選課了,小少爺可別送給他停課的理由啊。」
聞景繼續擦頭髮的動作一停。
毛茸茸的毛巾間,那雙漂亮的藍瞳輕眯起來,像只危險的大猫。
「–你威脅我?」
「不,」老管家微微一笑,「這叫善意的提醒,小少爺。」
聞景:「……」
「幾點?」
「晚宴六點正式開場。」
「我那時候還沒上完課。」
「所以我特地來提醒您–提前請假,千萬別遲到。」
「…………」
半晌之後,站在那兒的少年慢吞吞地「噢」了一聲。
「我會到場的。」
顯然很是不甘願。
老管家滿意地笑了笑。
然而等到晚上,管家就知道自己顯然是高興得太早了。
眼看手錶錶盤上六點已過一刻,聞景還是半點不見踪影。
聞老爺子臉色不太好看,問管家:「他真答應過了?」
管家苦笑:「當然。」
「那怎麽還沒出現?」
「大概是有事耽擱了,」管家說,「不過小少爺的脾性您知道的,既然答應出席,
就不會不露面。」
聞老爺子皺緊了眉,問旁邊站著的負責宅子裡一切情况的安保隊長。
「還沒找到人嗎?」
「沒有。」
「……」
聞景沒露面,最高興的就是聞少峰和聞少嶺了。
尤其後者,心裡都快樂開了花。
錯過了開場的介紹時間,再想找個名正言順的機會可就難了。
一想到這兒,他調整了表情走上前,低聲說:「父親,時間不早了,客人們都等得有些急了,不如我們就先開宴吧?」
聞嵩不悅地瞥了他一眼,却也無法。
他只得點點頭,衝長子一揮手。
「還是按原本的說辭來,先說他暫時有事晚些露面。」
長子點頭。
聞少嶺臉色卻一變。
–這是擺明瞭,就算聞景今天不出場,也要對外把他聞家麽子的名義敲定啊。
看出老爺子定意已决,聞少嶺只得臉色灰敗地退了回去。
於是,幾分鐘後,正奇怪著聞家遲遲未開宴的賓客們,就從聞家長子那兒聽到了聞嵩决定帶麽子聞景認祖歸宗的驚人消息。
底下有不少近兩年聽說聞家領回來個兒子的,但都以爲悄無聲息地帶回聞家主宅來已是頂峰。
除了個別早已得到消息透露的至交世家外,沒人想到聞嵩竟然真的會把這個小兒子的正統名分敲定下來。
偌大的宴廳內一時鴉雀無聲。
負責開場的聞家長子神情淡定,剛要再打個圓場,就聽宴廳的門霍然洞開。
在這西裝革履也或衣香鬢影的場合,走進來的身材修長的少年却穿了一身黑色訓練服,腰纏束帶,藍瞳裡透出的目光淩厲而鋒銳。
他對視著自己愣住的大哥,薄涼一笑,側身靠在廳門上。
「認祖歸宗?……我什麼時候答應過這狗屁條件了?」
少年的出言不遜驚呆了在場賓客。
而被那雙藍瞳裡滿是煞氣的眼神一懾,聞家衆人竟也一時忘了開口或是上前阻攔。
聞嵩有些惱怒。
但對於這個最肖自己的小兒子,他永遠有著對其他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及的耐心和寬容。
「聞景,今天是你的生日宴,穿成這樣像什麼話?」
聞嵩側頭看向管家,「帶他上去換衣服。」
站在廳門處的少年聞言眼神一冷。
「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就憑我是你的父親!」
「’父親’?」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少年哈哈大笑,笑得恣肆輕狂。
他一邊笑一邊大步走進門,一路直指聞嵩所在的方向。
路過之處,所有賓客本能而避諱地給這個滿身煞氣的少年讓開了路。
他於是一直走到聞嵩面前,才停住脚步–
「聞、嵩。」
在衆人目瞪口呆的反應裡,聞景一字一句地直呼聞老爺子的名姓。
同時他薄唇微咧,露出個駭人的笑來。
「但凡有一點羞恥之心,你大概就不會覺得自己配做我的父親。」
話出,石破天驚。
宴請來的一衆賓客和聞家衆人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聞嵩氣得額頭青筋都綻起來,而站在他對面最小的兒子不避不退地看著他,笑容桀然不馴。
像頭獨狼。
蟄伏聞家將近三年,這頭狼第一次朝著聞家的當家人亮出了他尖銳的爪。
聞嵩越是生氣,對這個心性桀驁的小兒子就越是不肯放離。
他咬牙切齒地看著對方。
「你可知回聞家認祖歸宗,是叫多少人艷羨眼紅的福氣?」
「’聞家’?」
少年笑得不屑。
他瞥向聞少嶺和聞少峰,眼神嘲弄,「對於有些廢物來說,聞家確實是庇佑他們的地方……而我不需要。」
聞景轉回頭。
「我很清楚我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我之所以還留在這裡,只是因爲答應了一個人而已。」
「……」
「認祖歸宗這種事情,誰艷羨讓誰來好了。」
聞景重抬了腿,直接走過臉色鐵青的聞嵩身旁,往宴廳後方離開。
廳內一片啞然。
今天之前,聞家內外,他們還沒見誰敢這樣跟聞崧說話。
而今天之後,聞景的名字在這些世家之間算是徹底地家喻戶曉了。
—
聞家養出了頭凶悍的狼崽子的事情,沒用一夜,就傳得人盡皆知。
聞景大鬧生日宴的事情過後,聞家內外的人都猜測聞嵩一定會大發雷霆,然後把這個敢直呼他名姓的兒子趕出聞家。
就連聞景自己都一早就收拾好東西,隨時準備離開。
然而讓所有人跌破眼鏡的是,聞嵩確實大發雷霆了,但沒朝著聞景。
而且,聞景還安然無恙地在聞家留了下來。
對於這個結果,聞景並不在意。
–反正離他和管家約好的三年之期也不差幾天了。
再待一段時間,完成諾言後直接離開,對他來說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直到中間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插曲。
「長房家的侄子?」
聞景停了手裡的動作,看向管家,「還才12歲?」
老管家無奈地點點頭,「對,煜風父母在他小時候離婚了,他一直跟著母親生活。前不久傳來他母親去世的消息,老爺子發話,把人接回家裡來了。」
聞景雖然從不過問聞家的事,但在這兒待了兩年,對許多事情或多或少也有了些耳聞。
他於是嘲諷地笑了笑,「是離婚,還是被老頭子强行拆開的?」
管家沒說話。
聞景也懶得再理會,繼續原本的事情。
「所以跟我有什麼關係?」
「煜風年紀還小,二房三房家的孩子又都不是什麽省心的。平常如若我們不在家,你不妨多照看他一些?」
聞景薄唇一撇。
「又不是我兒子,關我什麼事。」
管家無奈:「小景……」
換好了訓練服的聞景却不再搭話,直接起身往外走。
「我還有課,先走了。你離開前把門關上。」
說完,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門外。
站在原地的管家無奈地嘆了口氣。
兩天後,傍晚。
結束了一天的訓練課,聞景活動著關節往回走。
路過後門的花圃時,不遠處兩道壓低的交談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二房家那孩子未免也就太壞了……怎麽說也是大少爺的親生兒子,他怎麽敢這樣……」
「唉,大少爺整年整年地在外面打理生意,一個月都不回來一趟……老爺子那兒,新領回來的那個就更見不著了,連找人告狀都沒地兒去啊……」
「要我說這個聞雲聰真是混貨……家裡怎麽就出了這麽個欺軟怕硬的東西?」
「你可小點聲兒,真讓他聽見了,你看他那小心眼不扒你一層- -啊!小少爺!」
最後開口的人被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旁的少年嚇了一跳,手裡澆花的噴水槍差點扔上天。
眉目寡淡的少年單手給他按穩了身形。
「你們剛剛在說誰?」
「沒、沒有……我們誰也沒說……」另一個人嚇得不輕,趕忙解釋。
「別跟我廢話。」
聞景冷著眉眼瞥向那人,「是說新領回來的那個小崽子嗎?」
「……」
對於「小崽子」這個稱呼,兩人面面相覷,一時也不曉得是該接還是不該接。
最後還是被按住的人猶豫地點點頭。
「聞雲聰欺負他了?」
「……對。」那人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决定說出來。
按他想法,大概也只有眼前這個人還能把那可憐的孩子救一救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那個孩子剛回到聞家開始,雲聰少爺就總帶著幾個人去找他的茬–」
「在哪兒?」
「啊?」被打斷了話的園藝工人一懵。
「……」少年不耐煩地一掀眉尾,「我問你聞雲聰和那幾個人在哪兒?」
被這突然凶起來的語氣嚇得一哆嗦,另一個園藝工人連忙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就在前面那個防空洞的地下酒窖裡!」
「行了。」
聞景單手把被自己擰關了的噴水槍扔回園藝工人手裡,自己邁開長腿往對方指的方向走。
「小少爺,能不能別說是我們告訴您的?」工人在後面大著膽子問。
「嗯。」
聞景頭也沒回。
到了酒窖的入口,門是開著的。
兩個家裡傭人的孩子正賊眉鼠眼地蹲在門口。
往常聞景就見過這倆人跟在聞雲聰身後做小跟班。
他唇一撇,直接走了過去。
一看見聞景露面,那兩人同時楞在了原地。
其中一個反應稍微快點兒的轉頭就要往酒窖裡面跑。
聞景脚下一邁,不見怎麽動作,就一把把人拽回來摜在了旁邊墻上。
結結實實地「砰」的一聲,那跟聞景年紀相仿的男孩兒直接被他摔哭了。
另一個原本想動作,此時也被嚇得傻在了原地。
「……你還算聰明。」
聞景冷笑了聲,眼神煞人。
他手一鬆,把被自己摔得半暈的男孩兒扔到傻了的這個身上,下巴朝著去路一抬。
「我不欺負小孩,所以趕緊帶著他滾–從今天開始,別讓我再看見。」
連三個數都沒用,倆人就互相攙扶著連滾帶爬地跑了個沒影兒。
聞景懶散地轉回身,順著酒窖敞開的門走了下去。
還沒等他下到樓梯底,就聽見聞雲聰等人叫囂的聲音傳過來–
「這小傢夥年紀不大,骨頭是真硬哈!」
「這樣也不求饒,可別是個啞巴吧? 」
「哈哈哈哈……那可就沒意思了。哎–你慢著點灌,別給他灌死了!」
「……」
原本面上還帶著點要笑不笑的意味,聽了這傳過來的話聲,聞景眉眼倏然冷了下來。
他腳步一停,臉往旁邊一側。
樓梯底下最近的兩排扶手裡面,放著珍藏的幾百瓶紅酒。
都是常見的長條瓶身,比這偌大酒窖深處的那些橡木桶好取用得多。
聞景看都沒看,隨手從裡面抽了一瓶出來。
攥著長條的瓶口,聞景眉眼愈冷,單手插著褲袋往裡走。
從頭到尾,落地竟是半點聲音都不聞。
循著那令人生厭的笑聲走了進去。
有些昏暗的雲石燈下,他看見了不遠處站著的幾個人。
為首的聞雲聰得意地笑著,正抱著手臂看「景兒」。
而他面前,兩個人强行按著最中間的男孩兒,第三個人正拿了瓶開了口的紅酒,給被按在地上的小孩兒咕咚咕咚地灌。
鮮紅的酒液順著那只有十二歲的孩子的下巴、頸項灑到地上,湮開像血一樣的猙獰圖案。
聞景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的眼神在這一刻近乎森寒。
聞雲聰最先發現了走近的聞景,見到對方的同時他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沒反應過來聞景要做什麼,但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但甚至等不及他發出預警,那個身材修長的男生已經走到了衆人身前。
正聽著孩子被灌得直咳嗽的幾個人嘻哈笑著,突然感覺這地窖裡莫名地有些發冷。
灌酒的那人本能地抬頭–
「砰!」
酒瓶炸開在他腦瓜子上。
整個地窖裡剎那間一片死寂。
酒漿混著血從那人瞪大的眼睛旁邊流下。
「啊–殺人了–」
有個最先反應過來的已經快嚇瘋了,拔腿就要往外跑。
聞景插著褲袋沒動,只一抬腿。
「撲通」一聲,跑過他身旁的人直接抱著腿哀嚎著趴在了地上。
剩下幾個反應過來,幾乎要把身體瑟縮成一團。
聞雲聰更是想起了兩年多前當胸那一脚,此時竟然又有隱隱作痛的感覺。
他目光驚恐地看著聞景,慌亂地往後退–
「你你你–你別過來!」
已經成年了的人,却被此時的聞景幾乎嚇破了膽。
「老子廢物,兒子垃圾。」
見對方快要嚇尿褲子的模樣,聞景連動手的**都沒有了。
他橫了另外一個還算健全地站在原地的人一眼。
「把人扶起來。」
那人慌了神,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把地上還在咳嗽著的男孩兒扶起來。
男孩用力地甩開了對方的手,自己坐起身。
他看了地上的碎玻璃瓶一眼。
那一瞬間,聞景在男孩兒的眼裡看見了近乎狠絕的情緒。
在男孩兒朝著那些碎玻璃片伸出手的前一秒,聞景抬脚過去一踢。
離得最近的玻璃片飛到一旁。
「……」
男孩兒抬眼看向聞景。
聞景却沒看他,只走過去,停到倚在堆叠起來的橡木桶上的聞雲聰身旁。
他伸手往聞雲聰身後的橡木桶上一搭。
聞雲聰本能地哆嗦了下。
聞景却是單手一撑,看起來毫不費力地直接翻身坐到了橡木桶上面。
然後他抬起腿,脚尖在聞雲聰腰上一踢。
原本就快嚇掉了魂兒的聞雲聰只覺得腿上一軟,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頭頂有個聲音冰涼煞寒–
「給他道歉。」
地上半昏不昏的兩個這是也嚇破了膽,四人一起沒命地給坐在地上的男孩兒拼命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聞景要笑不笑地看著男孩兒。
還是個少年身形的聞煜風站起身,抹掉了嘴邊嫣紅的酒痕。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四個人。
「我不用你們道歉。」
少年的聲音微啞,「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些……還給你們。」
「……」
四人瑟縮不已地看向橡木桶上坐著的聞景。
聞景一擺手。
「滾吧。」
四個人連攙帶扶,落荒而逃。
地上站起來的聞煜風仍忍不住慘白著小臉咳嗽了兩聲。
剛剛被灌得太厲害,到現在他還有一種眩暈感。
而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後那個始終沒什麽情緒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餵,小崽子。」
少年轉回頭,正撞見那人坐在橡木桶上蕩著長腿,藍瞳幽深,笑容桀驁得晃眼。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離開?」
*
【少時聞景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