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咕嚕嚕 她拍了兩輪太陽。

發佈時間: 2024-07-15 08:5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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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起淮咬得這一下用了點兒力道, 悶聲不吭地,像是帶了點兒鬱悶的小不開心和不滿。

紅燈跳綠,陶枝同時抵著他將人推開, 江起淮掃了一眼路況, 直起身來跟著車流向前。

他原本低垂著的眉眼微微揚起了, 看起來心情好了起來。

陶枝抬手用指尖碰了碰嘴唇, 痛感減輕, 但還是覺得有點兒麻麻的。

“說說話就咬人, ”她無語道, “你是狗嗎?”

江起淮從容道:“這不是怕你記不住我。”

車子開出去這一路, 天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下來,一月即將走到尾巴,眼見著離過年就只剩下小半個月, 街上已經開始布置起了鞭炮形狀的燈串兒和貼著倒福的紅燈籠,年味兒十足。

陶枝被這景象提醒著, 想起件事兒來,她側過頭, 想問問他今年過年的時候怎麽安排。

剛要開口,目光落上他淡漠冷冽的側臉, 猶豫了一下, 沒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江爺爺不在了,不知道他家裡現在的情況到底是什麽樣的,他是不是一個人過年。

江起淮余光瞥見她的動作, 看著前面的路沒回頭:“怎麽了?”

“沒什麽,”陶枝轉頭,懶散地靠回副駕駛,隨口說, “你們美碩是不是要讀兩年的?”

“正常來說要,”江起淮說,“不過學分修夠了就可以畢業。”

大概是江起淮一直是個學神級別的人物,陶枝早就已經習慣了,所以對於他成績好大學碩士都跳級這事兒,她反而沒什麽實感,直到今天遇到錫紙燙以後,她才意識到,能在賓大不到一年讀完兩年的課程,是一件強得很離譜的事情。

“理論上是可以,但實際幾乎不可能吧,”她感慨道,“你到底怎麽做到不到一年就畢業了的啊?”

江起淮單手打方向盤上了高架:“我不休息。”

陶枝反應了一下才問:“那你一直在學習工作嗎?”

江起淮“嗯”了一聲。

陶枝有些難以想象,她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問:“那你每天睡幾個小時啊?”

“三四個小時吧,”江起淮隨意道,“我覺一直很少。”

陶枝愣住了。

即使心裡還有一車的話想說,她卻沒能問下去,也沒法兒再問下去了。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話,還是他說著這話的時候毫不在意的樣子,她忽然覺得舌尖像是被碳酸汽水淋著,澀澀的,有點兒發炸。

雖然只是幾句話,沒有更多的描述,但陶枝大概也能夠想象到他這幾年的生活是怎麽樣的,她甚至只囫圇猜了個大概,就及時製止掉了自己腦海裡所有活躍著腦補出的畫面來。

不能細想。

他一個人覺不覺得辛苦,會不會孤單,累不累,都讓她不能去想。

在和他重逢以後,陶枝一次都沒有問過江起淮,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起初她以為是自己沒想起來,直到這一刻,她想起了墓園裡江爺爺褪去了顏色的慈祥笑臉,陶枝才忽然想明白。

她不是忘了,她只是始終不敢問。

她怕聽見他說自己這幾年過得不好。

之後的一路上,陶枝都沒再說話。

讓行的功夫江起淮側頭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歪著腦袋抵在車窗上,閉著眼,濃密的睫毛蓋出一片陰影,呼吸輕而均勻,像是睡著了。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她幾乎是驚醒過來。

“到家了嗎?”她揉著眼睛伸了個懶腰問。

江起淮靠過來,伸手幫她把安全帶按開了:“不吃飯了?”

“噢,”陶枝含糊地嘟噥了一聲,“我忘了。”

她拉開車門下了車,車外的冷風吹醒了睡得有些發沉的腦子,陶枝站在街邊來回看了一眼,才反應過來這條街。

沿著街邊走到拐角處就是夜市街,街口一家便利店,再往前走是燒烤店,以前她帶他來過的那家。

陶枝:“咦?”

江起淮將車鎖好,隨手揪著她的圍巾往上拽了拽:“走吧。”

陶枝跟著他走到了那家燒烤店,這家店她後來就沒怎麽來過了,上次過來也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陶枝站在門口看了一圈兒。

店面比以前大了一倍,大概是把隔壁也盤下來了,服務生也多了幾個,不再是老板一個人在前堂忙活。

陶枝和江起淮挑了個靠牆邊的位置坐下,然後看著他先點了一份炒飯。

她忽然想起高中的時候,她帶著他出來吃燒烤,少年什麽也不吃,只安靜地點了一份炒飯。

東西點完,江起淮把菜單遞給服務生,順手從後頭箱子裡抽了兩瓶啤酒,起開以後往前一推。

陶枝:“?”

“知道你的習慣,”江起淮說,“小酒鬼。”

擼串必喝酒,還是她那會兒告訴他的。

雖然她很多年不喝了。

陶枝只猶豫了一下,就很乾脆地接過來,涮了個乾淨杯子倒滿。

江起淮要開車沒喝,陶枝倒是很來勁兒,大概是因為戒酒太久了,突然一下被他拉開了閘門,就有些收不住。

她酒量一直很差。

只不到兩瓶啤酒下肚,她眼皮就開始發紅,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拿著筷子,努力地想要戳掉盤子裡的烤蝦頭。

江起淮就這麽看著她戳了半天:“你幹嘛呢。”

“我給他脫衣服。”陶枝說。

“……”

江起淮歎了口氣,把她的蝦夾到自己盤子裡,他抽出濕巾擦手,然後手指捏著蝦將皮剝掉。

他把剝好的蝦丟回她的盤子裡,又抽了一張乾淨的濕紙巾擦拭沾了醬汁的手指。

陶枝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碗裡的蝦,然後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看著他。

江起淮將手指擦乾淨,抬眼:“怎麽了?”

陶枝皺著眉看著他,不滿地說:“你為什麽脫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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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起淮:“……”

他面無表情地捏著她還剩半瓶的啤酒瓶頸拎走,然後端起茶壺給她倒了一小杯茶水:“喝茶吧。”

燒烤攤子的茶大多數很淡,幾乎連茶味都沒有了,跟溫水也沒什麽區別,但陶枝聽到這個字的時候,還是連鼻子都皺起來了:“我不喜歡喝茶。”

“嗯,你喝茶要分跟誰。”江起淮了然地說,一邊抬手叫了服務生。

陶枝這會兒腦子有些遲鈍,也沒想起來自己之前為了氣他都說過些什麽,一時間沒聽明白他的話。

她嫌棄地看了一眼那杯茶,然後看見服務員端著一碟子蜂蜜走過來,遞給江起淮。

江起淮拿著小杓子舀了兩小杓蜂蜜在她的茶杯裡,又重新放在她面前:“甜的了。”

陶枝愣了愣。

她捧著小杯子看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我朋友說,甜的茶水是不對的,會喝不出茶的味道。”

江起淮低著眼,漫不經心說:“無所謂,你想怎麽喝就怎麽喝,不用管什麽是對的。”

陶枝看著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她喝酒稍微有點兒上臉,這會兒不止眼皮,連著鼻尖和臉蛋兒也跟著微微紅了,她翹著腿,突然沒頭沒尾地說:“我很久沒喝醉了,上一次喝醉酒,是高考完以後聚餐的時候。”

江起淮抬眼,耐心地應聲:“確實很久了。”

陶枝微抬了下巴,看著他說:“那天我去找你了,但我沒找到。”

江起淮愣了愣。

陶枝將面前的盤子和杯子往前一推,趴在了桌子上,聲音低落地重複道:“我沒有找到,你不見了。”

她下巴墊在手臂上,歪著腦袋回憶起來,語速很慢:“那天特別熱,還有好多好多蚊子,我就坐在那裡,”她虛虛往前一指,“坐在那裡看照片,你給我留了好多照片。”

她看了很久。

他的小時候,那些她不曾參與過的時光,他珍貴的秘密,他藏在心裡從未跟任何人說過的,最重要的東西。

他走的時候都沒有帶走,彷彿這些東西對於他來說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因為不再重要了,所以被他棄之如敝履。

因為都不重要了,所以他不要了。

陶枝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睛有些紅,聲音不受控制地哽著,帶著一點點委屈的怨:“你連照片都不要了,是不是打算永遠都不要我了?”

江起淮看著她,喉嚨動了動,沒說出話。

像是坐久了壓麻了身體,四肢百骸連帶著心臟都像被一排排極其細小的針尖扎著,細細密密,泛著酸麻的疼痛感。

江起淮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抱著什麽樣的心理。

他們分開的那一天,他有太多話想告訴她,但最後,他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他不想讓她等著,他想讓她一路瀟灑大步向前,走向更寬闊的天空。

但萬一,她對他還有一絲留戀。

如果真的有那麽萬分之一的可能,她有一天突然一時興起,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他將照片一張一張取下來,又一張一張重新貼回去,它們整整齊齊地碼在牆上,耐心地等待著它們的主人想要等來的那個人。

那是他無法跟任何人訴說的期盼,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放開的抓著她的手,是他最後的一點點,僅剩的陰暗和私心。

他想讓她知道,我是如此的喜歡你。

我在很早之前,在我們在一起之前,在你喜歡上我之前,我就一直喜歡你。

少年時期的江起淮一直以為,在他們這段關系裡,陶枝是很遊刃有余的。

她有過男朋友,她輕車熟路地靠近他,自然而然地和他親昵,然後輕而易舉地讓他臣服。

所以他當時選擇了離開。

他以為自己對於她來說其實還沒那麽重要,江起淮從沒感受過成為其他人“最重要的人”是什麽樣的感覺,就連江清和,他心裡很清楚地知道,對於江清和來說,最重要的人其實是江治。

他沒有想到,真的有一個人會覺得,他也是那麽重要的存在。

是他做錯了事。

他完全低估和輕視了她當時的決心和一片赤誠的喜歡。

陶枝眼睛通紅,執拗又堅持地看著他,就好像這是橫在她心裡的一根刺,她在喝醉的那一天種下了,所以從那以後,她都不再喝酒。

直到再一次喝醉,她固執地要將它拔出來。

江起淮卻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清楚。

他說不出任何話,半晌,才啞聲開口道:“我想留給你。”

陶枝吸著鼻子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打了個酒嗝。

“你想要我,等著你回來嗎?”她磕磕巴巴地說。

“想,”江起淮說,“但我希望你不要等我。”

陶枝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費勁兒吧啦地整理了一下思路,發現捋不順。

她放棄了,不開心地癟癟嘴,悶悶地,哽咽著說:“可是你這麽這麽久了,都不回來,你這麽久都沒有想回來。”

江起淮目光很輕地在她身上落下,聲音低著:“枝枝,我每天都想快點回來找你。”

所以將睡眠時間壓縮到極限,然後把剩余下來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和工作。

在離開她的那段日子裡,哪怕只早一個月,只早一天也好,他都想快點回來。

但他不能心急,既然已經決定了要走上這條路,他就只能一路朝著出口的方向走,他不能回頭,只能竭盡全力地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朝著路的盡頭跑。

在江清和去世以後的一段時間裡,或許幾周,又或許更長的時間,江起淮曾一度覺得自己鑽進了絕望又偏執的死胡同。

他生命中的色彩消失得太突然,太讓人措手不及,甚至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過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十幾年過得就像場笑話。

他的所有堅持都像是無用功一樣,他沒有辦法保護任何人,最終也沒能做到任何事。

江起淮忽然就不想再往前跑了。

他放任自己被沼澤一點一點吞噬,累得連手指都懶得再掙扎。

直到他接到了季繁的電話。

他跟他說陶枝沒聽家裡的話跑去C大讀了個奇怪專業,說她花掉了幾乎全部零花錢買了死貴的相機和鏡頭,說她成天跟大學社團裡認識的朋友世界各地的跑,到處拍下一堆亂七八糟的照片。

說她興致勃勃地參加了一個攝影拍賣展,信心滿滿地覺得自己的照片能被名家爭搶,美滋滋地覺得自己真是個天才攝影少女。

那天,江起淮坐在牀邊一直等到了天亮。

他茫然的抬起頭,然後看見了窗外熹微的晨光。

他去了季繁說的那個拍賣攝影展。

他當時已經不知道熬過了多少個晚上,各個方面的狀態其實都很差,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大概只是最後的這一點力氣,他下意識地想要抓住點兒什麽。

甚至他是怎麽看著地圖找過去的,她的那張照片拍的究竟是黃昏還是黎明,他都辨認得有些恍惚。

他只知道,她拍了兩輪太陽。

一輪伴著滾滾紅雲,遙遠地掛在天邊的海平線上。

另一輪踩著海水,踏著光。

然後,再一次明朗地照進了混沌的泥沼裡,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