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發佈時間: 2024-06-11 08:5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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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小別

大衍與南蠻的不和早有苗頭,雖朝廷未曾聲張,百姓並不知曉,但褚清輝身為當朝公主,多少有所察覺,只是沒料到出征的日子來得這樣快。

她五月份查出有孕,接著就是害喜,好在孩子乖巧,並不怎麼折騰,除了缺少食欲、每日犯困,身上沒有太多不適之處。

這段日子,朝廷調遣糧草軍餉,城外駐軍更是一刻不停的操練。閆默也去了城郊大營,往往四五日才能抽得一點空,馬不停蹄回來看她一眼,椅子沒坐熱,又急匆匆離開。

等到了六月中,害喜過了,大軍也該拔營啟程了。

出發前一晚,閆默終於得以回府一趟。

褚清輝早已將他的行囊收拾好,因不知此行何時才能歸來,連秋日的行裝也都帶上,裝了三四個箱子堆在地上,她一遍遍查看,唯恐遺漏了什麼。

紫蘇擔心她受累,勸了幾次,將她扶起來,坐在椅子上休息。

太陽已經落山,從堂前穿過的晚風仍然帶著一絲燥熱。閆默的身影忽然從院門口轉進來,身後緋紅的晚霞燒透了半邊天。

褚清輝看著他黑色的衣袍在暮色中翻滾,只不過一眨眼就到了自己眼前。

她抬頭愣愣地看著他。

紫蘇無聲打了幾個手勢,帶著伺候的宮女們退到屋外。

屋子裡已經掌燈,不知是晚霞還是光影,於她泛起一層水膜的眼睛中閃爍。

閆默俯下腰,乾燥的指腹摩挲著她的臉頰,輕歎:「又瘦了。」

褚清輝似乎才反應過來,捧住他捂在自己臉上的手掌,彎起嘴角,眼中的水光也跟著蕩漾,「還說我呢,先生自己也瘦了,再瘦下去,以後抱不動我可怎麼辦?」

閆默聽完,伸手便輕鬆將她抱起,還顛了顛,「小貓一只。」

「馬上就是兩只了。」褚清輝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摸著小腹。

閆默也低頭看去,神情有幾分複雜,轉眼即逝。

倆人都不提近在眼前的分別,如同往常一般一同用晚膳,洗漱後一同歇下。

褚清輝窩在閆默懷中,有一句沒一句說著日常小事。

「廊下那一窩小燕子已經會飛了,我本以為只有三只,那天飛出來才知道,原來有四只。這幾天沒看見它們的蹤影,想來是飛到別處築自己的巢去了。聽下面人說,那兩只老燕子又產了一窩蛋,它們可真是一對勤快的父母。」

「像你。」閆默搭了一句。

「什麼呀……」褚清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又在取笑自己當初說要生好幾個孩子的事情,不由羞惱,「我只提了那一次,先生打算笑我多久呢?」

「笑到笑不動。」閆默十分誠實。

褚清輝哼哼,「先生最好別叫我抓到小辮子,到時候我叫寶寶一起笑你,是不是呀小寶寶?」她低頭跟自己的肚子說話。

「我天天看,感覺一點變化都沒有,先生來摸摸,看看小寶寶是不是長大了些?」

她拉住閆默溫暖的大掌,罩在自己小腹上。手掌將小腹遮了個嚴嚴實實,掌下微微隆起的弧度,正好與掌心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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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默停住沒動,手腳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直到褚清輝催促了一聲,他才輕輕撫了一把,「是長大了。」

褚清輝便十分歡喜,「當初芷蘭有孕的時候,我仔細觀察過了,前面幾個月肚子都不怎麼明顯,三月份顯懷,五月份才真正隆起,等到之後就長得很快了。他在我肚子裡會打拳踢腿,會伸懶腰,會翻身,說不定還會吐泡泡呢。」

閆默並不出聲,只靜靜聽著她對於孩子的憧憬與想像。

「太醫說,算日子,寶寶出生大約在來年正月,還有半個夏天,一整個秋天,一整個冬天……我在這裡,寶寶也在這裡,等著先生回來。」她越說語調越輕,眼神逐漸悠遠,似乎還沒分別,就已經想到了來日重逢的時刻。

閆默摟緊她,低聲道了句好。

褚清輝吸吸鼻子,又揚唇笑道:「明天我就不去送先生了,那麼多人看著,我要是忍不住哭鼻子,那就丟死人啦。」

「不哭。」閆默親吻她的眼皮。

褚清輝眨了眨眼,眼睫有些濕潤,「沒哭,是困了。」

將薄被拉好,閆默又把她往自己懷中攏了攏,「困了就睡,往後好好用膳,好好歇歇,等什麼時候長胖,我就回來了。」

「拉勾。」褚清輝立刻伸出小指頭。

閆默也伸出指頭,被她的小指勾住晃了兩下。

「好啦,這是先生答應我的,等我長胖你就回來,要是說話不算話,我跟寶寶就不理你了。」

「是,答應你了。」

褚清輝滿意地看了他一眼,閉上眼睛,在他懷中蹭了蹭,此後便不再有動靜,也不知是否睡去。

閆默一直看著她,徹夜未眠,直到紅燭燃盡,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兩聲雞鳴,才最後看了一眼,輕手輕腳起身。

知道男主人今日出征,府裡伺候的人也天未亮就起了,院裡響了一陣腳步聲、搬運行李的動靜,不久後徹底安靜下來。

守夜的宮女舉著燭臺,小心翼翼到內室看了一眼,見公主並未醒來,便又安心退出去。

牀帳內,褚清輝睜著眼。

大軍開拔,京城裡熱議了幾日,之後又沉浸在一片歌舞昇平之中。

公主府卻越發變得冷清,連往日稍嫌吵鬧的燕子窩,如今也只剩兩只老燕輪流孵化新的孩子。

眼下胎位已經坐穩,褚清輝卻沒了出門的興致,平日裡除了偶爾入宮,或請安或小住,其餘都只在自己府上。

林芷蘭卻一反常態,開始頻繁帶著孩子出入公主府。

她的孩子六個多月,正是最白嫩可愛的時候,不論誰來逗弄,都咯咯笑個不停,但凡見了的,無不說她惹人疼愛,其外祖父,如今禮部尚書更是因此給她起了個「灼灼」的小名。

褚清輝原本就疼她,如今一見,更是捨不得撒手了,只是身旁的人顧及她的身體,不怎麼敢給她抱,只把她眼饞的快要流口水。

她曉得林芷蘭是怕自己寂寞,所以常常帶著孩子上門,名為叨擾,實為陪伴。她感念這份用心,卻也怕因此叫林芷蘭在張府裡受為難,便道:「天氣炎熱,往後你別總往我這裡跑,自己皮糙肉厚的不怕曬,可別把我的小灼灼曬黑了。」

林芷蘭捏了顆青梅,聞言委屈道:「表姐就是偏心,如今眼中已全然沒有我的地位了。」

「你曉得就好,」褚清輝一臉嫌棄,「曉得了就該有自知之明,三天兩頭往我這裡跑,把我的茶啊果啊都吃完了,裝了滿滿一腹回去,你倒是好算計。」

「哎呀,這可怎麼辦?我這蹭吃蹭喝的用意,竟叫表姐看透了。」林芷蘭捂著嘴笑。

「瞧你那點出息。」褚清輝嗔她。

兩人你來我往,還有一個小娃娃在旁可供逗弄,日子到底好打發了許多。

南邊不斷有戰報傳來,大軍行進一個月後,如今已經到達邊關。

南蠻領地歷來多山多水多丘陵,許多地方沼澤遍佈,瘴氣彌漫,偶爾有成片的土地,也十分貧瘠。朝廷出兵的本意,並不是為了將這蠻荒之地攻下來,而是要一次將蠻族打怕,換取十來年安寧。

可這些蠻夷卻不與大軍正面相擊,而是憑藉地勢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弄些小打小鬧。就如人身上的蝨子,不會致命,卻也著實叫人厭煩,要抓又一時抓不乾淨,只得按捺下來,從長計議,戰況一時陷入間僵持之中。

轉眼天氣轉涼,秋風卷起紅葉落下,頭頂上不時有大雁成行飛過,某日清晨起來,府中那一窩燕子也沒了蹤跡,想是飛往溫暖的南國去了,不知來年還能不能等到它們。

這一天天氣正好,褚清輝聞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淡淡桂花香,心中起意,叫廚房用剛打下來的桂花和今夏從湖中收起的蓮子,做了桂花蓮子糕,才端上來還未動嘴,林芷蘭和秦含珺就相攜上府了。

「你們二人難不成是約好了,曉得我這裡有好吃的?」褚清輝請兩人坐下,宮女奉上茶點。

林芷蘭嗅了嗅,高興道:「同樣是桂花糕,表姐府上做的,連香味都比別處濃,看來今日又有口福了。」

「灼灼都沒你饞。」褚清輝沒好氣,又看向秦含珺,「一段日子不見,含珺更漂亮了。」

自從年前賜封太子妃聖旨下來,秦含珺就一直避不見客,與林芷蘭和褚清輝之間也是信件往來居多,見面的次數一只手數得過來。

如今她每日裡都要接受引教姑姑的指導。她長得像秦夫人,原本五官就精緻,只是吹久了西北的風,皮膚不夠白皙光滑,儀態也不如京中貴女規範。眼下關在房裡學了這八九個月,不僅皮膚捂白了,坐立行走間的姿態也有了自成一派的氣度。人還是從前那個人,可猛地一看,與之前相比,卻又大不相同。

「我就說吧,剛才我也這麼說,她還不信,說我取笑她,我哪敢呀。」林芷蘭附和。

褚清輝笑眯了眼,「也就現在還能含珺含珺的叫,等欽天監選好日子,你與太子哥哥完婚,我們就得叫你一聲嫂子了,往後請嫂子多多指教才是。」

林芷蘭一聽,還站起來施了個萬福,笑銀銀道:「請太子妃嫂子多多指教。」

「你們……」秦含珺被兩人取鬧得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手中怕子攪了又攪,嗔了林芷蘭一眼,輕聲道:「我看公主說得不錯,你自成了親,就學壞了,一貫油嘴滑舌,哪還有一分從前的內斂矜持?」

「所以才要請嫂子指教呀。」林芷蘭不以為恥,反而笑得更歡。

褚清輝失笑搖搖頭,「我可得叫人與張老夫人好好說道說道,莫讓灼灼跟你們夫妻二人學壞了。」

幾人玩笑一陣,方道明今日來意。

原來是秦夫人當年還在京中之時,每年都會去城外伽藍寺上香祈福,前年回京,她因身體不便,由秦含珺代行,過幾日又到了還願的日子,秦含珺心知褚清輝必定掛念在外行軍之人,特地上府去問她是否要同行。

她看了看褚清輝的肚子,「或是公主有什麼心願,交由我在佛前說一說,不必親身前往。公主是雙身子的人,菩薩必定能夠見諒。」

褚清輝輕撫小腹,她腹中的娃娃已有五個多月,肚子一日比一日圓滾,行走間不如從前方便,可是秦含珺的提議,仍叫她心中一動。

去年閆默下江南賑災,兩人信件不斷。如今他出征打仗,褚清輝卻不好給他寫信了,只能夠從寄往京城的戰報中得知前線狀況,而他是好是壞,有沒有受傷卻一點也不知。

未免叫人擔心她,她如今在人前不怎麼提起閆默,可越是如此,心中越是憂慮,不如便去菩薩面前求一求,多少也能換得一絲心安。

見她們二人都要去,林芷蘭道:「也算上我,我去點一盞長明燈。」

幾人就此說定,不久,見褚清輝面上有幾分疲色,林芷蘭與秦含珺起身告辭。

二人沒讓褚清輝相送,熟門熟路出了內院,沿著抄手遊廊往外走,轉過一個拐角,迎面忽然出現幾個人。

林芷蘭等還未將來人看清,就聽得一聲歡快的表姐,一個略顯圓潤的身影朝兩人跑來。

「小恂?」她有些驚訝,等看見二皇子身後的人,更是嚇了一跳,「太子表哥?」

對於太子,林芷蘭並不敢像面對褚清輝與褚恂時那樣隨意,忙行了個禮。

秦含珺的動作比她更快些,早就低了頭行禮。

不等太子發話,褚恂蹦蹦跳跳到了跟前,「不必多禮,不必多禮,表姐快起來,你們也來看阿姐嗎?」

林芷蘭忍不住摸了摸他歡快的腦袋,「是呀,你阿姐府上的廚子新做了桂花蓮子糕,味道可好了。」

褚恂聽得更是雙眼發亮,這些閒食皇后不讓他多吃,但是在褚清輝面前磨一磨,總能夠讓她寬限些。

說話間,太子已到了面前。

「這便走了?」他問。

林芷蘭點點頭,笑道:「表哥來得晚了些,我和含珺才叨擾過表姐。」

她看了垂首的秦含珺一眼,忽然心頭靈光一閃,做出個苦惱的樣子,「糟糕,方才走得急,把荷包落下了,小恂陪表姐回去找一找,含珺,你在這等我一等吧。」

說完,不等秦含珺反應,拉了褚恂的手就走。

「芷蘭——」秦含珺急得下意識往前跨了一步,要去追她,又生生止住。

身邊伺候的人無聲退下,秦含珺的侍女芍藥愣頭愣腦杵在那兒,也被林芷蘭的侍女牽著手拖走了。

不過眨眼間,僅臂展寬的回廊上就只剩下兩人。

一時無言,秦含珺盯著腳面,拿著手帕的指頭捏得發白,恰好秋風將別處的銀杏葉卷落到她腳邊,她就盯住那小扇般的黃色葉子不放。

太子咳了咳。

秦含珺飛快抬頭瞥他一眼,又更快地低下,繼續瞧那片葉子。

兩人身高差異,她低頭的動作叫太子將她頭上的髮髻珠釵看個透徹,如此有了個話頭,「不喜歡白玉簪?」

沒頭沒腦的話,讓秦含珺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今日頭上只有兩個裝飾,一支翠玉釵和一支嵌了珍珠的銀簪,太子說的白玉簪,應該是行笄禮他時賜下的吧,此時正在佛龕上供著呢。

秦含珺如實說來。

太子沉默了一瞬,才道:「……不必如此恭敬。」

「嬤嬤說禮不可廢。」

秋風無言從二人身旁吹過,秦含珺小心瞧了瞧太子,不知他為何還不去看褚清輝,想了想,道:「公主今日氣色不錯,若知殿下來了,肯定更加高興。」

太子周身似乎輕快了些,「我在宮中,出入不便,你若有空替我多來瞧瞧她。」

秦含珺自是點頭,心中卻有些疑惑,她來瞧就瞧了,為什麼說是替他瞧呢?

兩人有一言沒一語,等了好一會兒,才見林芷蘭回來,秦含珺終於如願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