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韓世子從馬棚出來後便直接回了自己院子,韓徹在他屋子裡等候多時了。
「大哥!」
韓徹見到他,上前一步打了招呼。
韓世子睨了他一眼:「傷勢痊癒了?」
「早痊癒了。」韓世子說,「大哥都痊癒了,我有什麼不能痊癒的?」
不提這個還罷,一提韓世子的心底便竄上一股怒火。
誰能想到他們兄弟兩個都被一個下國來的學生給揍了?
當然了,他被人套麻袋的事除了二叔韓詠,他沒讓家裡其他人知曉,韓徹只以為他是練功時受的傷。
韓世子進了屋。
韓徹邁步跟上:「大哥,你累壞了吧?來,喝水。」
他殷勤地給韓世子端茶倒水。
這是自己親弟弟,說得難聽一點兒,他撅撅屁股韓世子就知道他要的是放什麼屁。
「你又有什麼事?」韓世子沉聲問。
韓徹笑了笑:「也……沒別的事,就是……就是我聽說大哥的鐵騎裡有馴了一批新的黑風騎,能不能給我一匹厲害的?」
黑風騎都很厲害,他特地這麼說就說明他想要的不是普通黑風騎。
韓世子沒說話。
韓徹心道,完了,大哥一定又要說「上次你把黑風騎借走惹的禍還不夠」,哪知韓世子破天荒的沒有責備他。
韓世子端起茶杯,忽然說道:「你不是看上那小子的馬了嗎?」
「嗯?」韓徹一怔,「什麼小子……啊!」
他終於反應過來大哥口中的那小子是天穹書院的蕭六郎。
他愣愣地看向韓世子:「大哥你……」
韓世子喝了一口茶,垂眸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暗光,說道:「如果他死了,他的馬,歸你。」
韓徹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眸子:「大哥你說的是真的嗎?那匹馬王真的歸我?我真的可以有自己的馬王?」
那可不是普通的馬王啊,是能將黑風騎遠遠甩在身後的野馬王!
楚楠說了,它才兩歲半,根本還沒成年,然而已有了如此力量,假以時日,必能成為黑風王之下的第一馬!
儘管得不到大哥的黑風王,但能得到它他也滿足了!
他沉浸在即將得到馬王的喜悅中,卻渾然沒去在意大哥口中的那句「如果他死了」。
只不過,他並未高興多久,一道噩耗便從天而降。
「世子!世子!」
門外傳來小廝著急的聲音。
韓世子眉頭一皺,放下茶杯問道:「何事?」
小廝站在門口,戰戰兢兢地說道:「方才褚南大人過來說,黑風王……黑風王不見了!」
……
被烈日炙烤的巷子裡,孟老先生汗如雨下,幾乎要給烤成一條老鹹魚。
他覺得顧嬌和馬王要是再不回來,他可能就得當場中暑了。
萬幸的是在他還剩最後一口氣時,顧嬌終於帶著馬王回來了。
不對,好像不止馬王。
馬王與國師殿的那匹馬一起拉著一輛板車,板車上的前面坐著顧嬌,後面則……躺著另一匹馬!
風月華已經被孟老先生轟走了,這裡只他一人。
他滿頭大汗地走過去:「怎麼回事啊?」
「哦。」顧嬌跳下來,拍了拍板車,說道,「半路找人借的,一會兒還得還回去。」
孟老先生:「……」
我問的是車嗎?
是馬呀!
這馬是怎回事兒?
你該不會是想吃馬肉,所以從集市拉了一匹馬回家吧?
孟老先生對顧嬌小聲道:「娃娃,這匹馬這麼不精神,一看就是得了馬瘟,它的肉不能吃。」
顧嬌:「……」
黑風王:「……」
黑風王的情況比顧嬌預料的嚴重,處理了腹部的主要傷勢之後,它仍難以獨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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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嬌決定先將它帶回去醫治。
黑風王滿身泥漿,馬鞍早壞掉被馬王一腳踹飛了,因此誰也沒認出這是赫赫有名的黑風王。
國師殿的弟子十分熱心地為顧嬌備了新的馬車,幫她將黑風王送回去,至於那輛顧家半路借來的板車,弟子們表示他們會幫顧嬌還回去。
顧嬌謝過,與孟老先生坐上馬車。
馬王適才拉黑風王時受了點傷,顧嬌沒讓它拉車,用的是國師殿的馬。
馬王撒歡地在前蹦躂。
兩輛馬車抵達他們暫住的宅子時,天色已經暗了。
南師娘正尋思著顧嬌與孟老怎麼去了那麼久,隨後便聽見了外頭的馬蹄聲。
她忙放下手中摘了一半的綠豆芽,起身去給顧嬌開門。
結果她就看見了被國師殿的幾名弟子合理用擔架抬下來的黑風王。
她一愣,喃喃道:「今天晚上是要吃馬肉嗎?」
黑風王:「……」
顧嬌:「……」
國師殿的弟子將黑風王抬進前院後便告辭了。
「是林子裡撿到的馬,小十一發現的。」顧嬌將把黑風王從沼澤地裡救馬的經過與南師娘說了一遍。
孟老先生在國師殿門口已經聽過一遍了,當時沒回過味兒來,這回再聽忽然意識到一絲不對勁。
盛都內城哪裡有那麼大的林子?
這娃娃該不會是跑到皇室獵場去了吧!
這搞不好是皇室的馬——
算了,是國師殿的人把馬送回來的,天塌了讓國師殿頂著。
韓世子把內城找了個人仰馬翻,卻又哪裡知道他的黑風王早已被一輛寬敞的大棚子馬車送出了城?
家裡來了新的馬,顧琰與顧小順都過來看熱鬧。
顧嬌攔住兩個弟弟:「得先洗一洗,它身上全是有毒的沼澤。」
顧小順去打水,顧嬌與南師娘、魯師父前前後後捯飭了半個時辰才把它身上的沼澤清理乾淨。
顧嬌這才發現它身上除了腹部的那處大傷口外,還有許多小傷。
顧琰將小藥箱抱了過來:「給。」
顧嬌接過小藥箱,放在凳子上,拿了消毒水與鑷子、棉簽,蹲下來開始為它仔細清理全身的傷口。
「中毒那麼嚴重,一會兒它還得吃藥,要是吃不下去,就得打吊瓶。」
顧嬌說。
「它讓打嗎?」顧琰問。
「不讓就綁著。」顧嬌說。
人在虛弱的時候會變得格外溫順,馬也一樣。
黑風王靜靜地躺在那裡,任顧嬌在它身上弄來弄來,扎針也沒尥蹶子。
或許是中毒太深,確實沒有一絲力氣,又或許是這裡沒人知道它是黑風王,所以不用太逞強。
顧嬌見黑風王有一點力氣了,嘗試著給它喂葯,奈何黑風王吃不下去,顧嬌只得拿出吊瓶來給它扎針。
顧琰在顧嬌邊上蹲下,看著乖乖讓顧嬌扎針的黑風王,說道:「它真漂亮。」
黑風王與馬王一樣,都是黑馬,但馬王還是個寶寶,毛髮沒發育完整,不如黑風王黑亮。
它通體黝黑,身形健壯,卻並不誇張,每一寸肌理都內斂而充滿力量,無形中散發著一股貴族之氣。
「咦?它是個姑娘?」顧琰看見顧嬌給它用了粉色的創可貼。
「嗯。」顧嬌點頭,戲謔地看了顧琰一眼,說道,「不過它應該比你大,來,叫一聲馬姨。」
顧琰:「……」
顧琰指了指黑風王,說道:「我比它大!」
他不承認,它就沒他大!
軒轅家所有的黑風王都是雄馬,唯獨一匹小雌馬自幼便展現出了不俗的力量與速度,它奔跑起來比所有哥哥們都快,三歲便超越了自己的父親,六歲擊敗上一任黑風王成為新的黑風騎之首。
它太過強大,強大到沒人敢笑話它是一匹雌馬。
顧嬌與顧琰並不知道這些,他們只以為它是一匹因陷入沼澤地而被主人拋棄不要的可憐病馬。
顧嬌對顧琰說道:「你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覺,明天手術。」
顧琰從善如流地應下:「好,你也早點睡。」
顧嬌點頭:「我給它打完吊瓶就睡。」
顧琰起身往自己屋裡去。
「阿琰,別怕。」顧嬌對他說。
顧琰回頭,莞爾笑了笑:「你在,我不怕。」
……
翌日天不亮,全家人都起了。
手術室有著落了,顧琰終於能動手術了,所有人都很期待。
「今天的早飯你來做。」南師娘對魯師父說,「我廚藝不好,別吃壞了嬌嬌和阿琰的肚子。」
魯師父心道,你還知道你廚藝不好的麽?那成天讓顧承風與嬌嬌往六郎和凈空那兒帶醬菜、乾菜各種菜是怎麼一回事?
魯師父熬了小米粥,蒸了一籠醬肉包子,又煎了幾個蔥油餅,酥香溢滿了整個院子。
顧琰迷迷糊糊地坐下,還有點兒沒醒過神來,他舀了一杓小米粥,剛要往嘴裡喂,被顧嬌攔下。
「你要空腹。」顧嬌說。
顧琰的肚子咕咕一叫,他委屈巴巴道:「可是今天的早飯做得好好吃的樣子。」
南師娘訕訕。
早知道,還是她來做了,瞧把孩子給饞的。
吃過早飯,顧嬌與顧琰坐上了前往國師殿的馬車。
顧嬌堅決沒讓馬王拉車,用的是家裡的另一匹馬,孟老先生也坐上了馬車。
南師娘的心提到嗓子眼,她很緊張,儘管知道顧嬌醫術高明,可她還是會忍不住地擔心。
魯師父寬慰道:「琰兒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寬心吧,何況嬌嬌在呢,嬌嬌不會讓琰兒有事的。」
「我我……我知道,我就是……」南師娘難以形容這種感覺。
其實魯師父就是嘴上王者,他心裡也怵得不行。
最淡定的反而是顧琰。
好像去手術的人不是他似的。
顧小順站在車窗外,對他說道:「你別怕啊,姐醫術很厲害的,當初姐夫是瘸子的時候,大夫都說治不好,姐也給治好了,你一定也能治好的。」
顧琰捂住小心口:「被你這麼一說,還真有些怕呢。」
顧小順勃然變色:「啊?」
顧琰笑了:「逗你的。」
顧嬌道:「小順,別忘了和書院請假。」
顧小順應下:「知道了,姐!」
顧小順沖馬車揮手,目送馬車消失在道路盡頭:「一切順利啊,顧琰。」
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了國師殿。
於禾早已在門外恭候多時。
他老遠便瞧見顧嬌與孟老先生的馬車朝國師殿駛來,二人下了馬車後,他忙上前迎接,拱手行禮:「孟老先生,蕭公子。」
顧嬌問他道:「咦?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這裡等你們。」於禾說。
顧嬌訝異:「你知道我們今日會過來?」
於禾笑了笑,說道:「國師大人說了,你們一定會在巳時之前趕到。」
那傢夥是神麽?連這也能猜到?
昨日明明說的是如果顧琰的身體情況允許,隨時過來手術。
他怎麼就篤定顧琰的身體情況一定沒問題?
顧嬌一臉狐疑地問道:「你們國師派人監視我?」
於禾忍俊不禁地說道:「蕭公子說笑了,國師大人是不會監視小公子的,他只是能卜卦,能通曉天下事罷了。」
好一個能卜卦、能通曉天下事。
算了,眼下不是求證這個的時候,趕緊為顧琰手術是正緊。
顧琰下了馬車。
顧嬌介紹道:「這是我朋友顧琰,阿琰,這位是國師殿的弟子於禾。」
二人相互招呼行禮。
顧嬌說道:「有勞於禾小兄弟帶路。」
於禾笑笑:「客氣。」
礙於昨日的前車之鑒,今天於禾直接安排了兩名弟子守住顧嬌的馬車。
顧嬌:其實不必,畢竟馬王也不在。
於禾將三人帶去了國師大人的偏殿,通過於禾的介紹,顧嬌才知那是國師大人的辦公殿,他的所有公務都在殿中處理,而昨日的小竹屋是他會友之地。
「昨日來的三位客人都很特殊,所有才帶去那裡,以往每月國師大人會見客人,都是在麒麟殿。」於禾說。
言外之意,顧嬌也是一位特殊的客人。
顧嬌想到了那位清風道長,看來也是特殊客人了,就不知昨天的三個都分別是特殊在哪裡。
「昨天第一個客人是誰,方便告訴我嗎?不方便沒關係的。」
「是安國公。」於禾坦率地說。
「安國公?」孟老先是眉頭皺了一下。
「怎麼了?」顧嬌問。
孟老先生解釋道:「安國公府與國師殿是死對頭,當年安國公府傷成那樣,做了幾年活死人,也不來國師殿求醫。」
顧嬌看向孟老先生:「他們有仇?」
「算……是吧。」孟老先生看了於禾一眼,不確定自己在人家弟子面前編排國師算不算失禮。
於禾識趣地走到了前面去。
孟老先生方道:「安國公府與軒轅家是姻親,據說當年軒轅家謀反與國師殿有關,具體什麼情況我不是太清楚,民間說法不一,總之,有人看見當年的景世子與國師大吵一架,之後雙方撕破了臉。」
顧嬌想到南宮厲臨死前對她說的那個名字,頓了頓,看向孟老先生,問道:「傳言你總與國師下棋,被國師奉為上賓,竟也不知其中緣由?」
孟老先生無奈道:「他從不提軒轅家的事。」
「孟老先生,蕭公子,顧公子,到了。」於禾在前方和顏悅色地說。
三人進入麒麟殿。
於禾將孟老先生帶到一間廂房,說道:「孟老先生,國師讓您在這裡等。」
孟老先生看看顧嬌,又看向於禾:「好,我在這裡等他們。」
於禾這才對顧嬌與顧琰道:「二位請隨我來。」
三人去了走廊盡頭。
那裡依舊有兩名死士把守。
於禾笑道:「我就將二位送到這裡了,國師大人在裡面,二位請。」
兩名死士將鐵門推開。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撲鼻而來,是顧嬌昨日留下的,今天國師就已經在一個打掃手術室了。
「我們要用的又不是這間屋子。」顧嬌看著親力親為的國師說。
國師轉過身,眼底有溫和與期待之色,說道:「試試手感而已。」
顧嬌將小背簍取下來,對顧琰道:「這位是大燕國師。」
顧琰拱手打了個招呼,「國師。」
國師哦了一聲,定定地看著顧琰:「他就是那位患者,看上去還很年輕,但應該沒少受疾病的折磨。我會幫你。」
他說著,神情突然變得鄭重起來,「但你確定,你真的能夠信任我?」
顧嬌將小藥箱從小背簍裡拿了出來:「你是指人品還是醫術,如果是前者,我不關心;如果是後者,我靠我自己。」
說罷,她將小藥箱放進了牆內。
下一秒,一道白光一閃,顧琰暈倒了在國師懷中。
國師將顧琰緩緩地放到手術台上,解了顧琰的衣裳:「有些事,他還是不知道的好。」
顧嬌沒反駁,她取出兩套手術服,一套給了國師,一套自己換上。
哢!
手術燈開了。
……
顧嬌舉起手術刀,冷靜地凝視著燈下的少年:「麻醉完畢,手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