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秦明月優雅的端起茶杯, 抿了幾口潤嗓子,接著說:「我就是怕時一盛衝動, 到時候你哥那事他不上心,所以都沒敢告訴他,我先來瞭解瞭解情况。」
蔚來媽媽手裡也拿著水杯, 要是塑料的,說不定就捏扁了。
秦明月說起時一盛,「我家那個,直脾氣,當時陶陶上初中時, 有次放學回家,眼睛通紅,正巧時一盛在家,問陶陶怎麽回事, 陶陶悶了很長時間才說,班裡有人說她是弃嬰,還有同學譏笑, 說不定就是私生女,被丟了不要的。」
私生女這三個字,戳痛的是蔚明海。
時光看著秦明月的側臉, 初中哪有這事?
班裡同學都挺好, 沒人說過她什麽,從小到大,只有蔚來說過她是私生女。
秦明月停了半刻, 繼續編故事,「那天把時一盛氣的,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他是最早到學校門口的,一直等著那兩個學生和她們家長,讓那兩個學生當面道歉,兩個女生不道歉,家長也有點橫,他就直接把兩個家長給打了,那次我們家光是陪人家醫藥費就是十萬多。」
這一段,是專門說給蔚明海聽的,原本她也不想編,可時景岩不讓。
說著,秦明月看向蔚明海,這才稍微有點好臉色對蔚明海,「蔚總,上次你認陶陶,時一盛半夜就趕來北京,第二天上午就約了你,是吧?」
蔚明海微微頷首,「嗯。」
秦明月淡淡的收回視綫,繼續看向蔚來媽媽:「元旦那幾天正好降溫,家裡龍鳳胎都發燒,他說沒空請假回來,但是只要跟陶陶有關的,他一分鐘都不會耽擱,那晚他直接從部隊去了車站,生怕他閨女在新認的家裡受了委屈。」
時光到現在都清楚記得,那晚時一盛給她打電話時的擔心,生怕她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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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那麽累了,第二天一早就去見蔚明海。
不知道他跟蔚明海說了什麽,又匆匆趕去南京。
這些年,他給她的父愛永遠都是匆忙的,却全是細微之處。
鋼鐵在她這裡,成了繞指柔。
秦明月還在跟蔚來媽媽說著:「時一盛對陶陶太好了,好到我都嫉妒,所以我跟陶陶一直也不怎麽熱絡。」
真真假假說了那麽多,這一句,便是她的真心話,不在臺詞本裡。
她斂起多餘的情緒,繼續編故事:「陶陶剛上大學那會兒,有次給她爸爸打電話,哭了,說很失敗,給一個高三女孩做家教,被辭了,辭就辭了,結果。」
說著,她特意停頓,輕輕吹著茶水。
時光一怔,她從來沒跟爸爸說過家教的事情,昨晚除夕夜吃年夜飯,時晏朗跟她聊了聊,她只跟時晏朗說過。
說到家教,蔚家人都知道,時光教的就是蔚來,然後視綫全都落在了蔚來媽媽那邊。
時景岩之前不知道時光爲什麽辭職,手裡剝好了鬆子仁,却沒給她,一言不發的望著她。
時光偏頭,不看他。
秦明月杯裡的茶水快見底,她起身,把水杯倒滿。
秦明月感覺停頓的時間差不多,接著道:「結果那個女孩的媽媽不知道從哪聽說陶陶是領養的,還知道我對她嚴,把陶陶辭了以後還打電話,對著陶陶惡言惡語。
不止那個媽媽,還有那個高三女孩,幾乎每次上課都爲難陶陶,說的話有多刻薄,可想而知。
我們陶陶家教好,不跟那孩子一般見識,哪知道有些人得寸進尺,狂的啊,還以爲北京城都是她們家的。
哦,對了,聽說那個小女孩有個有錢叔叔,家裡好像開個小公司。」
蔚家人:「……」
蔚明海的千億集團,到了她嘴裡,就成了小公司。
忽然時光倒抽冷氣,吃鬆子仁時咬著舌尖了。
她看向時晏朗,原來這幾天跟她聊蔚來,就是爲了套她的話。
時晏朗避開她的眼神,摸摸鼻尖,若無其事的接著玩游戲。
他沒想到四嬸這麽會編故事,給她點素材,她能編出一部引人入勝、跌宕起伏的電影。
秦明月毫無波瀾,繼續說自己的:「那個女孩說,反正叔叔公司的股份一半都是她的,讓陶陶有點眼色,她高興了,以後給陶陶安排個工作什麽的。」
說著,她『呵』了聲。
聲音很輕,却足以把那份不屑和輕蔑表達的淋漓盡致。
「就算我跟陶陶不熱絡,我爸媽可是把陶陶當成了親外孫女,早就給陶陶鋪好了以後的路,輪得到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給安排?」
蔚來黑著臉,掐著指間的瓜子殼,瓜子殼碎了,她已經掐到自己的手指,一時間都忘了疼。
所有的傲嬌在這一刻,被人踩在了脚底。
時光輕輕咬著鬆子仁,說起遠在南京的外公外婆,對她是真的不錯,因爲她是領養,秦明月又不喜歡她,比起家裡的其他小孩,外公外婆反而會多顧及著她一點。
秦明月喝了幾口茶,想了想接下來的劇本,「時一盛聽到閨女在電話裡委屈,這可把時一盛氣的,他最在意的,就是他閨女被人說身世。
那個周五他就趕來北京,要去找那個女孩的母親說道說道,那個高三小女孩說說就罷了,全當不懂事,可都四五十歲的家長了,這麽多年的飯大概也是白吃了。
等時一盛到了北京,陶陶不想爸爸再跟別人起爭執,怎麽都不說是在哪做家教,那家是誰。
時一盛沒轍,安慰安慰閨女只能回去。」
話音落,客廳的氣氛全變了。
蔚來媽媽悶了一口茶,苦的不行,偏偏有苦說不出,因爲秦明月幷未指名道姓。
一杯茶,秦明月又喝了三分之一,她對著蔚來媽媽笑笑,言語間帶著一點點歉意:「你看我盡扯些沒用的,不說陶陶爸了,說起來就沒邊。」
然後話鋒一轉:「陶陶跟蔚來,這兩個孩子到底怎麽回事啊?我問過陶陶了,可也不能只聽她的片面之詞,借著今天這個機會,我們大人之間也好好聊聊,免得因爲一些誤會生分了。」
蔚來媽媽的臉色已經慘白,她沒想到秦明月綿裡藏針,每一針都直扎她的要害,她又感覺到了一道凜冽的目光扎向她,比秦明月扎的還要狠。
蔚明海摸摸口袋,有烟,他起身離開。
「蔚來媽媽?」秦明月喊了一聲。
蔚來媽媽回神,「孩子之間的都是小事,我回家好好訓訓蔚來,以後姊妹倆好好相處。」
秦明月笑了笑:「蔚來媽媽,可千萬不能稀裡糊塗的就責備孩子,事情得搞清楚,要不是這回陶陶鬧的連這邊都不回了,我也不會這麽較真,要是陶陶的錯,她今天必須得向蔚來道歉。」
話裡的另一層意思,蔚來必須得向時光道歉。
蔚來媽媽避重就輕,「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她小叔生日那天,蔚來穿了時光裙子,兩孩子就有了矛盾。」
說出來也不占理,她趕緊補充:「我回家也教訓過蔚來了。」
秦明月點點頭,「我還以爲陶陶說謊呢,她說裙子被人穿了,我不信,再沒家教的孩子也不會做出這事。就是我們家那兩個小的,也從來不會亂翻陶陶屋裡的任何東西。」
她又想了想還有什麽沒說,今晚簡直破紀錄了,以前跟時一盛吵架都沒一次說過這麽多。
然後她看向時晏朗,「對了,晏朗,你那天說跟陶陶一塊吃酸辣粉,你們跟蔚來發生衝突了是不是?」
時晏朗還在打游戲,「嗯,蔚來當時跟她男朋友在吃酸辣粉,我們正好在那拼桌,蔚來說陶陶是私生女,我沒忍住,差點打人。」
他看似漫不經心說著,只顧打游戲。
蔚來咬著嘴唇,「你瞎說什麽呢,什麽男朋友!」
時晏朗不打了,退出游戲,「你當時沒考好,考了倒數第三,不就是因爲戀愛?我說錯了?」
蔚來:「瞎說,沒有的事!」她氣急敗壞。
蔚來媽媽盯著女兒的臉,蔚來說不說謊,她還是能看得出來的,可這會兒,蔚來明顯底氣不足,要真沒談,冤枉了她,她早就站起來理論了。
蔚來媽媽氣得心口發悶,恨不得一脚踹死蔚來,竟然早戀。
秦明月看了眼手錶,時間差不多,她把話攬過去,「蔚來媽媽,你看這都清楚了,是不是讓孩子該道歉的道歉?」
蔚來感覺今天事情鬧大躲不過去了,她下意識去求救小叔,可小叔不在客廳,透過落地窗,她看到小叔在院子裡抽烟。
烟霧繚繞,風一吹便散了。
蔚明海看著手中的打火機,『爸爸,少抽烟哦』。
今天秦明月那些看似輕描淡寫的話,每一個字都直戳他的心臟。
屋裡。
蔚來媽媽被那麽多雙看熱鬧的眼睛盯著,又是自己理虧,關鍵秦明月之前的威脅還句句在她耳邊盤旋。
迫於壓力和無奈,忍著心裡的憤怒,她只好自己先做了個檢討,說是自己的失職,沒教育好孩子。
拍拍蔚來,「這事你做的不對,跟姐姐賠禮道歉。」
蔚來眼圈發紅,從沒有過的憋屈。
她知道,她要是不道歉,以後就沒好日子過了,嘴唇差點咬破,好不容易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時光沒抬頭,把時景岩剝給她的鬆子仁吃完。
這樣的道歉,她本來就是不稀罕的。
沒一會兒,奶奶從工作間出來了,「我們回吧,還要去其他親戚家拜年。」
秦明月起身,「好。」
她從蔚家其他人面前經過,身上的氣場帶著淩厲的鋒芒,讓人避之不及。
時光也隨之起身,她發現今天根本就沒用她說一句話。
時景岩剛才一直剝鬆子,抽了張濕紙巾擦擦手,他坐那沒動,跟時光說:「你跟我坐一輛車回去。」
時光看了他幾秒,明白過來,他暫時不走。
她已經站起來了,又坐下。
奶奶和秦明月,還有時晏朗告辭離開。
蔚家人神情各异,唏噓不已,不時眼神交流。
時景岩半起身,把手裡的檔案袋遞到茶几上,放在了蔚來媽媽面前。
蔚來媽媽一頭霧水,看向時景岩,他面無表情,眼神幽冷。
「這是什麽?」說著,她拿起來。
時景岩雙腿交叠,靠在沙發裡,沒吱聲。
蔚來媽媽打開,手微滯。
是她兩個哥哥,還有姐姐家的所有資料,在家裡所有人工作那一欄,時景岩都用紅筆做出標記。
她猛地抬頭看向時景岩:「剛才不是都道過歉了嗎?」
欺人太甚,不就仗著家裡有權有勢麽。
時景岩嘴唇抿成一條綫,半晌開口,「道歉就完事了?」他下巴微揚,「最後一頁,裙子的價格。」
蔚來媽媽趕緊翻到最後一頁,這時蔚來爸爸坐了過來,剛才秦明月說的那些,他無力反駁,自家理虧。
他瞅到了裙子價格,氣憤不已:「五百萬?這裙子是鑽石做的?」
時景岩:「您還真說對了,這裙子就是鑲鑽的。」
還是閔璐收藏的一顆鑽石,找人切割的。
他掃了一眼蔚來,「要是沒鑽石,能叫公主裙?您女兒會看得上?」
蔚來低頭沒吭聲,確實就是因爲上面的鑽石,她才最喜歡。
不止蔚來,就連蔚藍當時看到那條裙子,也被驚艶到。
那些幾十萬的高定裙子,在它面前瞬間失色。
時景岩不想在這浪費時間,直接道:「兩百萬,一分不能少。當然,你們想要賠一條新裙子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必須得一模一樣。」
蔚來媽媽攥著手裡的紙,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咬牙切齒:「時景岩,你這是敲詐。」
時景岩面不改色:「您要這麽認爲,也行。」他接著道:「兩百萬,你捐到福利院,初八那天下班前,我必須得看到你的銀行轉帳憑據。」
他稍停,一字一頓,「不然,就不是兩百萬能解决的了。」
說完,他起身,拿上時光的衣服,攥著她的手腕離開。
時景岩一離開,客廳炸開了鍋。
院子裡,蔚明海在跟母親說話,也是特意等著時光,母親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然後轉身跟時光說話,「陶陶,中午在奶奶家吃飯吧?」
時光搖頭,「我回去了,家裡還有親戚,奶奶,我有空就去店裡看您。」
奶奶嘆氣,也不好多說什麽。
時光抱抱奶奶,「奶奶,新的一年,身體健康。」
奶奶也抱抱她,「好孩子。」
奶奶很不捨,最後什麽也沒多說,進屋去了,院子裡安靜下來。
「陶陶。」蔚明海走近,拿出一個紅包,「爸爸給你的壓歲錢,不多,你拿著。」把紅包塞進她口袋裡,手壓著不讓她動。
時景岩寵溺的揉揉她的腦袋,先上車去了。
時光也沒執意退回紅包,有些東西,在這一刻彷彿才真的釋然。
過去的秦明月,現在的蔚明海。
那些她的執念和卑微,都放下了。
她看著蔚明海:「謝謝爸爸。您好好保重,以後…照顧好自己,我也是。」
她輕輕抱抱蔚明海,沒再看他,轉身離開。
時光手機響了,是時一盛打給她的,她做個深呼吸,暫時沒接。
汽車發動,緩緩駛離。
蔚明海也有電話進來,是陳秘書打來的,他沒接,一直望著汽車遠去的方向。
彷彿還能聽到她那首國語版的海闊天空。
「反正有那麽多人都在一路跌打,我又怎能够放下倔强,放開了雙手,我也都可以,擁有世上最美的翅膀。」
而他口袋裡的音樂鈴聲還在繼續,那首粵語版的。
「原諒我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兩首歌,在他耳邊不斷回放。
時景岩的車,早已消失在小區的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