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27二更
大夢平生(三)
秦可是在代替秦嫣誤打誤撞地嫁進霍家之後的第三年, 被秦嫣推到了車下的。
雙脚粉碎xin骨折,除了截肢之外沒有選擇——霍重樓得到消息的時候, 整個人都瘋了。
或許是到那一刻他才發現, 自己人生裡因爲驕矜犯下的最大的過錯, 就是他把秦可保護得太好了。
從中學相遇開始, 秦可身邊的任何一點不利因素都被他排除在外, 他喜愛女孩兒的乾淨單純, 然後便一手將她護佑成了一個不諳世事、不懂人心、不知險惡的模樣。
所以她才會看不清秦家人的面目, 才會被他們抓住機會, 徹底推進萬劫不復的深淵裡。
而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是他親手護住了女孩兒,也是他親手毀了她。
發現了這個真相,終於成爲了壓垮霍重樓精神世界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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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在麻木的劇痛中醒來後,就發現, 霍重樓似乎已經完完全全地變成了另一個人。
也可以說, 他徹底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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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被霍重樓關在了霍家老宅主樓西側的耳樓裡。
通往主樓的長廊被封鎖, 西耳樓成了霍家老宅的禁地,任何客人不能稍近。霍重樓絕了裡面住著的秦可能和其他人陌生人接近的可能xin。
霍家的傭人們是秦可除了霍重樓外唯一能接觸的人, 而即便是他們, 也不敢和她說話或者親近——有傭人因爲和秦可多說了兩句話而被霍重樓驅逐離開的前車之鑒在,其他傭人見到秦可時,往往避如蛇蝎, 連眼神交流都不敢。
秦可原本就畏怕霍重樓,經過這一番後, 從此更是對霍重樓避之唯恐不及。再加上失去了雙脚再也不能走路或者跳舞,她人生裡過往的一切好像都沒了意義。
秦可晦暗絕望,一度有過尋死的念頭,也付諸實現了,只是沒能成功。
——
傭人粗心大意地隨便收走了餐具,却沒有注意那幾套刀叉中少了一把牛排刀。一切本來不知不覺,只是在那個傭人推著收拾了厨餘和餐具的車去往主樓時,却恰巧與霍家的管家霍景言擦身而過。
霍景言目光本是隨便掃過,但在收回的前一秒便敏銳地發現那套餐具中少了一把牛排刀。
他叫住了傭人。問了兩句後,霍景言便快步趕去了西耳樓。
還在房間裡醞釀勇氣的秦可被阻斷了行動,作爲凶器被擦拭乾淨的牛排刀,也被霍景言「收繳」了。
秦可驚慌失措。
她知道霍景言是霍重樓最信任的管家,如果這件事被霍重樓得知,那她幾乎不敢想像對方會有如何的暴怒、又會對她做出怎樣的懲治。
只是霍景言沒有說什麽,收起牛排刀轉身離開了。
秦可畏怕不安地等了很久,却只等到第二天,霍景言拿來了兩塊畫板和一堆顔料畫筆。
他推著秦可的輪椅,送人去了二樓的陽光房。
「今天開始,我教你畫畫。」
「畫夠100天,我就把那個東西還給你。」
眉眼溫潤的男人對輪椅裡瑟縮的女孩兒這樣說。
從記事開始,秦可的生命裡就沒有感受過父親或者兄長的照料。
而那些溫度,她都在同一個人那裡汲取到了。
女孩兒黯淡絕望的眸子裡終於再次燃起了一點光亮。
——
霍重樓是最早發現她情緒變化的人,只是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原因。
他只能看見的是,原本已經慢慢失去活力像是成了人偶娃娃的女孩兒重新活了過來。她變得開始喜歡西耳樓的那個陽光房,她總是抱著畫板在那裡畫一幅又一幅的畫。
拿著畫筆的時候,女孩兒眼裡是盛著光的——就像最開始,他在乾德中學西北角的那片小樹林前看到的她一樣。
被暴風雨摧殘過的花朵脫掉了被揉碎的花瓣,新鮮而活力的嫩芽兒重新抽發。它抖擻著身上的朝myh時,卻不知道藏在這明妹晴天上的霹靂已經悄然接近。
——
在100天之約的末尾,霍重樓終於還是發現了霍景言私自教秦可繪畫的事情。
臨時起意回到家裡的霍重樓走進陽光房時,正看見霍景言站在秦可身後,微躬著身指著畫板說著些什麽。
在他面前鮮少myh出表情的女孩兒彼時眉眼微彎,漂亮的臉蛋上笑意盈盈——那是車禍之後霍重樓就再也沒有在她身上看見的溫柔情緒。
而此時,她卻朝著另一個男人展myh出來。
嫉妒像毒蛇一樣啃噬著霍重樓的心,他放任心底那閘門洞開,窮凶極惡的野獸和魔鬼一起走了出來。
「你們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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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見自己聲音陰沉地走過去。而視線盡頭的女孩兒甫一聽到他的聲音,已經本能驚慌失色地轉了回來。
霍景言顯然也很意外。
「重樓少爺?」他直身轉頭看向霍重樓,在被霍重樓那沉戾的目光蟄了一下後,他皺起眉,「您別誤會,我只是在教秦可小姐畫油畫。」
「教油畫?怎麼教?」霍重樓眼神近乎陰鶩,「往牀上教嗎?」
「!」
秦可的臉色刷地一白,這莫大的侮辱和冤屈讓她想也不想地就要扶著輪椅起身——憤怒之下她顯然忘記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四肢健全的自己了,一下失力,秦可myh不支,直接摔到在地板上。
連旁邊的畫板和顔料盤都一起被打翻。
霍景言連忙蹲下身要去扶——而這個行爲更是徹底觸動了霍重樓的高壓綫。
「你離她遠點!!」
男人暴跳如雷的聲音把霍景言和秦可都驚住了。
秦可剛抬頭,尚未反應便見霍重樓大步過來——秦可腰身一緊,被霍重樓直接抱上了肩。
壓制下女孩兒本能的掙扎,霍重樓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霍景言自然擔心這個精神狀態下的霍重樓,他抬脚要追,却被有所察覺得霍重樓回眸以一個無比冰冷的眼神釘在原地。
「我不介意多個觀眾。」
霍景言身形一僵。
而霍重樓已經直接離開。
秦可被他扛回了臥房,一路上許多傭人驚愕地看著,却沒一個敢攔。秦可似乎知道要發生什麽,起初還壓著畏怕只求霍重樓放開自己,等經歷越來越多傭人們各异的目光後,她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然而此時暴怒的情緒已經完全焚毀了霍重樓的理智,連那最惹他心疼的哭聲都完全沒有觸動他瘋狂的心。
他將掙扎的女孩兒帶回來臥房,甩上門後凶狠地扔到了牀上。
這一路掙扎的過程裡,女孩兒用來束起長髮的絹布不知何時脫落了,如瀑的黑髮從她白晰的頸旁和形綫漂亮的肩上垂落,她穿著一身長長的白裙,裙擺散開在深藍色的大牀上。
精緻的瓜子臉上還落著泪痕,美得不可方物。
霍重樓眼底像是在火油裡扔下了一桶炸藥。
所有的情緒倏然炸開,充斥得他眼神駭人,理智蕩然無存——那白色的長裙上沾染著幾滴濺落的油彩,十分刺眼,像是畫布上的幾筆濃墨重彩。
而霍重樓有更想描摹的「畫布」。
他沒有再壓抑自己心底的那些惡念,放任它們借著這嫉妒的毒蛇,陪著那些魔鬼和野獸汹涌而來。
畫紙揭開,潔白的畫布上被描摹拓印下一朵朵或開或闔的紅梅,艷紅的梅瓣上浸漬了點點雨myh,梅枝在驟風急雨裡巍巍地顫,却被畫筆以濃墨壓得無可掙脫,只聽聞得到那不停歇的烈風暴雨裡梅枝無力的喑啞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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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霍重樓再也沒讓秦可在霍家再見到霍景言哪怕一眼。
而事實上,秦可也無顏再見。
陽光房的玻璃被霍重樓全都敲碎了,他讓人將陽光房重新壘墻封了起來,西耳樓的最後一點陽光最終還是被他從秦可那裡剝奪了。
只是就像是一種反抗,女孩兒仍會每天在那個房間裡枯坐,不理他也不說話,一天天地安靜下去。
而那次之後,霍重樓再做什麼都無法挑動她了,只要在他面前,她就像是徹底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玩具,不需要說話也不需要有感情,更不需要和他交流回應。
霍重樓被逼的極了,無數次夜裡徒勞地按著她質問︰「你是不是喜歡霍景言?」
女孩兒從不回答,最多給他冷漠的一瞥——對這個剝奪了她的一切、讓她徹底心如死灰的人,既然注定了逃不過,那麽沒什麽比現在更差的地步了,於是她連解釋都懶得。
霍重樓一直以爲,他們會就這樣彼此折磨下去,直到自己先瘋掉或者死了。
他甚至留好了遺書。遺書裡說他所有的一切都歸屬秦可,等他一死,西耳樓就再也不是困她的地方。
他會放她自由的,只是要等他死後。霍重樓甚至瘋狂而自虐地想,自己要不要把這遺書的存在不聲響地透myh給秦可,那樣最後他會無聲無息地死在他最愛的人手裡也說不定。
畢竟她應該是最恨他的了。
只是霍重樓沒曾半點想過……她會先走。
那是在霍重樓不在霍家的一個雷雨夜。
雷擊失火。
被完全困鎖成一個囚籠的西耳樓成了無法逃離的地獄。
霍重樓回來的時候,什麽都沒有了。
秦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被他救下的命,原原本本地還給了他。
霍家所有人心裡瑟瑟,他們以爲霍重樓會徹底發瘋發狂。
然而沒有,他很平靜。
平靜得可怕。
就像是死在火裡的是個跟他毫不相干的人,他無聲地走進終於打開的西耳樓的大門,走過被焚毀得焦黑的一切,最終走到了她的房間。
他們說她是死在浴室裡的,死前沒有過任何掙扎求生,像是無比坦然地迎來了這一切的結束。
她唯一留下的東西是一個本子。
不是什麽日記本,只是匆忙翻來的。被浸入水裡以求保留的本子上只有被水泡得氤氳開的幾句話。
是她留給他的。
【你問了很多遍。現在我告訴你,我不喜歡,我只是欠他一句謝謝。他不肯說原因,只說你爲了我才發瘋的。如果是這樣,那也很好——因爲我終於可以讓你放過我、也讓你放過你自己了。
霍重樓。
下輩子,我們別再遇見了……好不好】
死寂的灰燼裡,霍重樓緊緊抱著她唯一剩下的東西,蜷下了身去。
西耳樓外,傭人們都能聽見那聲絕望嘶啞的喊聲。
不知道要飽蘸多少痛苦,才能讓聽到的人都爲之心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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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災之後,眾人聞訊。
不少人趕來吊唁,却只撲了空——霍重樓不見了。
霍家上下亂成了一鍋粥,沒人找得到他。
連一貫淡然的霍景言都急了。只有他知道,主樓書房的藥箱裡,少了整整一瓶安定片。
四九城內遍尋不得,霍景言突然想到了一個地方——他連夜趕去了乾城。
在去乾德中學的路上,霍景言竟然接到了霍重樓的電話。
一看到號碼,霍景言心裡沉了下去。
他接起來。
電話對面那個低啞的聲音很平靜。
「我發了定位給你。」
「霍重樓……」
「免得髒了她的地方。」
「霍重樓——!」
「噓……別說了。」那啞聲裡起初帶笑,只是笑著笑著,聲綫便開始顫栗,直到壓抑成悶在胸腔間的哭聲。「是我的錯……可惜已經晚了。」
「你周圍有人嗎!?有沒有人聽得到?!」
「…………」
手機從掌心滑落,摔到鬆軟的草叢和泥土上。滾了半圈,撞到了一只空掉的藥瓶,停下。
倚著樹幹的男人慢慢仰起頭,看向對面的墻角。
陽光和熙,微風拂面。
泪水滾落,而男人合上眼,無聲地笑了。
「秦秦。」
他輕聲呢喃,尾音漸消。
「你終於來接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