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顆心
還沒等沈彤再說些別的, 那邊, 男人一本正經道貌岸然的聲音傳過來。
他扶了扶耳麥︰「我要專心開車了,先挂了, 等下打給你。」
沈彤︰??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表態,也沒說點別的什麽話,這人居然就以「專心開車」爲由,挂斷了電話。
不像是跟她商量的。
像是直接通知她,告訴她︰今晚我怕你害怕, 來陪你睡覺。
而你–沒有拒絕的機會。
「……」
真的不是提前做好準備,杜絕她這邊的一切不如他意的可能嗎?
沈彤轉過頭去看自己的那張牀, 盯了好久,走到牀邊, 扯了扯牀單。
扯完牀單,她又繼續同那張牀面面相覷。
好像看著看著,它就能自動膨脹變寬,然後一分為二,砰一聲變個形, 變成兩張牀,分別擱在房間的兩邊。
看著看著, 沈彤有點晃神,直到三聲熟悉的「篤篤篤」傳來。
乾脆利落, 不輕不重, 敲門聲中間隔著並不明顯的輕微停頓, 是標準的聶江瀾敲門手法。
她走到房門前, 拉開門。
他半倚在門框邊,頭微側,無名指指尾勾著一串車鑰匙,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沈彤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眼,問他︰「你明天不去劇組嗎?」
聶江瀾︰「去啊,為什麼不去。」
「那你這個時候到這兒來?明天什麼時候過去?」她指了指他的表,「你看現在幾點了。」
「明天上午戲不重要,十點到就行。」
男人慢條斯理,像是極為體貼地補充道︰「我怕你害怕。」
「……」
沈彤稍稍一挑眉,學著他的樣子,好整以暇地問回去︰「真的啊?」
「當然,」聶江瀾皺了皺眉,點點頭,「不然我也不會大老遠趕過來了。」
沈彤抿著唇,點了一個非常假非常「理解萬歲」的頭。
「所以,」他停了停,挂在指尾的鑰匙輕輕碰著響了響,「還不放你男朋友進去?」
沈彤拉開門︰「進去吧。」
「但我可先告訴你了,我沒跟趙萱住一起,開的是單人房,裡頭可就一張單人牀。」
「我當然知道你沒跟她住一起,」聶江瀾邁開腿徑直往裡走,像是有些爲難,但還是克服道,「沒事,牀小勉强能理解,我忍一忍就好了。」
「……」
哦。
是嗎。
你、勉、強、忍、忍?
「要不我去樓下再給你開一個,現在應該還有房間,」沈彤往底下指了指,「應該可以開到這個房間附近的。」
他淡淡問︰「那怎麼陪你?」
「你等我睡著了再走不就行了麽。」沈彤老師持續提供思路。
「不用,」聶江瀾道,「麻煩。」
「擠一小牀,我怕你不舒服,」沈彤說,「你怕我害怕,我怕你不舒服,兩個人的害怕中和一下,剛好,在旁邊開個房都能滿足。誰的想法都能照顧到,很完美了。」
默了半晌,聶江瀾决定放弃維持表面君子設定,採取搶占先機的方式,直接反身,躺在牀上。
「我就睡這兒,舒服。」
他躺下之後,手順勢放在枕頭下,往裡展了展,好像摸到了什麽東西。
有點凉,圓柄狀,仔細探了探,還能摸到紋路。
他蹙著眉,把東西從枕頭底下抽出來。
看清楚東西的那一刻,聶江瀾感覺到這是自己人生中值得銘記的一個瞬間。
「……」
他轉頭看向沈彤,把手中東西展開,遞…了過去。
開口時,語調中有自己不易察覺得情愫。
「沈彤,你男朋友就想來跟你睡個覺,你在枕頭底下放把刀?」
沈彤懵了一下。
「啊?」
眨了眨眼,她仔細看了看。
在聶江瀾手裡的的確是她那把小的瑞士軍刀,從國外帶來的,紋路挺漂亮,削水果很好用。
有時候背面那個小刀拿來拆快遞也不錯。
聶江瀾看著她,眉間壓著一層不悅,寫滿了「我需要一個解釋」七個大字。
乍一看,還有點委屈。
沈彤哪見過他這個模樣,綳不住,忽然笑出聲來。
聶江瀾︰「你還笑?」
「沒有,」沈彤咳嗽一聲,「你怎麼找到這個的?」
「你就把它放枕頭底下還怕我找到?」男人看著手裡的東西,「這是趁我睡著想對我行凶的意思是麽?」
沈彤憋笑坐過去,拍拍他的頭。
「等下,你先冷靜點。」
「開了幾個小時夜車到這邊,結果發現女朋友因爲要和自己一起睡,在枕頭底下藏了把刀,」男人聲綫平穩,陳述了一遍自己所看到的「事實」,「這個誰看了能冷靜。」
「不是,」沈彤摸摸嘴唇,「這個不是爲你準備的。」
他挑眉︰「別跟我說是爲了晚上削水果吃的。」
「你別說,」沈彤道,「這個削水果真的很快,你見過沒,要不要我給你展示一下,我能削出一層薄薄的梨子皮兒。」
聶江瀾︰「………………」
「好啦,不逗你了,」沈彤斂了笑,指指他手裡的刀,「就……說來話長,這個,算是習慣了吧。我很早之前就習慣把它放枕頭底下了,時間一久就忘了自己有這個習慣,所以你剛剛拿出來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
她聲音沒有了剛才的輕快,倒是變得審慎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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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江瀾是多聰明的人,幾乎只聽幾個字,心裡就浮現出了一個可能。
他也不和她開玩笑了,坐得離她近了點,說︰「然後呢?」
「習慣開始的話,應該是很早之前,我剛入行那個時候。」
沈彤細細思索。
「我那時候剛入行不久,在一個劇組裡拍劇照。後來劇組要去國外取景,我就跟著一起去了嘛,那時候劇組不是很有名,我也不是很有名,身邊沒有助理工作人員之類的。」
「去了那邊之後,我又是個小姑娘,大家自然要照顧著我什麽的。」
「某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那個副導演拿著名片找到我,問我想不想要拍戲。」
聶江瀾︰「他是不是想我揍他?」
沈彤笑︰「那我當然就說自己不擅長了啊,而且從小沒學過,應該是不拍的。他就和我說拍戲好啊,賺的錢多,而且有人捧一下就紅了。」
「他說一看我就適合拍戲,如果真的想拍,可以晚上去他房間找他,我們商量一下劇本和角色。」
說到這裡,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業內潜規則了。
聶江瀾盤著手中匕首,周身氣場愈寒︰「這傻逼是誰,你告訴我。」
「小導演而已,我那時候看完就忘,現在也不記得了,還得去找找才知道,」沈彤抿抿唇,繼續道,「我肯定沒去,而且就有點怕,拉著一個朋友大晚上出去逛熱鬧的夜市超市什麽的,逛到淩晨五六點才回去,還順便買了把瑞士軍刀。」
「回來你就把刀放枕頭底下了?」
沈彤搖頭。
「那倒沒有那麼激。」
「我看第一天晚上沒事,就沒拿刀。當天晚上門鎖了幾道,還拿椅子懟著,還給朋友發消息說如果聽到我發空語音就趕快報…警。」
「那天晚上也一直比較平靜,直到兩點左右大家都睡熟了,我聽到有人在敲我門。」
聶江瀾看著她,手掌覆過來握住她的手。
「我一直沒回應,外面就又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聲音,我怕他撬鎖,就拿了把刀放在枕頭底下,想著如果有什麽事,我起碼還有個武器……」
沈彤笑了下︰「那時候剛入行,太蠢了,應該直接報警的,但我想著報警也沒什麽證據。而且那晚之後我就嚴格遵循時間跟大家一起上下班,他可能看我實在沒那個意思,也就放弃了。」
「其實也還好啦,」沈彤撓了撓聶江瀾掌心,「只身在外或多或少都會遇到點這種事,後來我跟我朋友就都養成習慣,一個人在外面就會放把刀或者噴霧在枕頭底下,以防萬一。」
「然後時間一久,就算有助理和工作人員了,我這個習慣也沒改過來。」
看聶江瀾一直沒說話,沈彤一時間也有點虛。
「你幹嘛不說話啊。」
「算了大哥,你把刀給我行嗎,你這樣子我有點怕你要去砍人。」
她以爲聶江瀾在發呆,伸手去拿刀,結果被他輕巧地躲過。
「不是……」沈彤忽然有點後悔自己講的這麽細致,「你真的要冷靜點,我真的沒什麽事,沒吃什麽虧,就是有把瑞士軍刀在身邊呢我有安全感點,睡得也能踏實些……」
他忽然站起了身。
沈彤伸手去攔,沒攔住︰「誒,幹嘛啊你……」
男人一揚手,手裡軍刀劃出一個拋物綫,穩穩落進角落的垃圾桶裡。
沈彤眨了眨眼。
「以後你不需要這個了。」他說。
「為什麼?」沈彤垂著眼睫,「有這個我可以保護我自己……」
他開口,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把她要說的話都堵了回去。
「現在你有我了。」
我會保護你。
沈彤指腹不自覺地蹭過衣角。
有很細微的情緒順著肺腑擴散開,在四肢百骸裡流動。
像是冬天清晨衝的一杯蜂蜜水,醞釀著淡淡的涌動的溫柔甜味兒,乍然入口時幷不濃烈,慢慢品味後却發現,那樣的餘韵,足够溫暖一整個凜冬的嚴寒。
想了想,沈彤啓了啓唇。
聶江瀾及時察覺到︰「想說什麼?」
「那我以後不就沒有削水果的刀了嗎?那以後少了一個得力助手,豈不是不能削一層薄薄的梨子皮了。」沈彤比了比,「那個刀削水果真的一級棒。」
聶江瀾︰「……」
沈彤忍了忍,沒忍住,又道︰「刀還有點貴呢……」
「……」
男人眯著眼,舔了舔唇。
看他危險的表情和眼神,以防自己還沒爲刀討回公道,自己就先被男人按到牀上就地正法,沈彤選擇了–
「那我先去洗澡了,你自己休息會,休息會。」
找到衣服,沈彤光速進了盥洗室。
在花灑下面墨迹了一個多鐘頭,沈彤擦著頭髮趿著拖鞋出來了。
有一縷劉海垂在額前,水珠往下墜了一滴。
沈彤觀察劉海的時候,發現男人已經在牀上躺好了。
沈彤︰「……」
聶江瀾把外沿的被子掀開了一點,對著正在擦頭髮的人說。
「別磨蹭了,快上來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