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明明如月2
南池榮耀不衰,是建立在不可撼動的功勳之上的。
非儒是被當作南池繼承人培養的。
縱然景宴的心思更像父親,而自己從小就被說作像母親愚魯,父親還是默認將南池的重擔給了他。
雁北雖不屬秦國,但依附秦國而生,雁北邊界無邊防,父親命他駐守雁北。
秦國的戍邊將軍,沒有個三五年是不得回家的。
這一去是雁北的風沙和嚴寒酷暑。
渾不吝的景宴也變得沉重起來,他像一夜之間長大,主動對兄長說:我會照顧好母親與吱吱的。
吱吱覺得戍邊是件威武的事情,她反而很高興。
——他們家又要出一個英雄了。
非儒笑著將吱吱抱起來,他們家吱吱好像發育太晚了,同齡的姑娘都開始長個子,有女孩的心思,吱吱還是短短的腿和肆無忌憚的心思。
他問景宴:「母親呢?我一天都沒有見到她。」
景宴拍了拍兄長的肩:「嗨,你還不瞭解嗎?送你遠行,她會多難過。」
景宴這樣說是有道理的。
當年父親南下親征,母親自打知道的那一刻起就與父親冷戰,即便父親允許她和卓家人往來,她也沒有原諒父親。
父親雖和他們幾個嚴肅,卻很愛母親,景宴曾一度不滿,總覺得好像母親才是父親的孩子。
南池永遠只是父親和母親的家,他們兄妹永遠被隔離其外。
非儒道:「我會常寫家書的。」
出發的時候不等人,父親剛下朝就趕過來。
父親是南池大司馬,他前來相送,只是例行他的公事。
作為他的兒子,非儒並不羡慕景宴和他之間能夠把酒言歡的關係,他身知自己擔負重任,南池之內無父子。
「此去以為大秦之威,你要事事三思。」
「是,父親。」
這番遠去是南池對他的歷練,他已經做好了打算,不成功名不還家。
父親拉著韁繩的左手鬆開,拍上他的肩頭:「若是待不住了就回家,我和你娘親在家中等你。」
他眼眶頓濕,不願被父親發覺,局促應了一聲,駕馬離開。迎面而來的風吹幹他的眼眶。
雁北接壤當年雖匈奴被逐而西遷的烏桓,瀚漠之中,烏桓人養精蓄銳,接連攻克無數城邦,已成為西域土地上不可小覷的勢力。
秦國的士兵這些年在中原征戰,已經不似當初擅長草原沙海中的騎兵作戰。半年時間裡,非儒從期初在烏桓人那裡吃虧變得能從容應對他們的偷襲,長安公子的皮膚被烈陽曬黑,被風沙摩擦得粗糙…他已是一位成熟的將軍。
阿沅和親路上抵達雁北,見到非儒已有些認不出了。
邊塞之苦催人熟,成熟後的非儒並不像他的父親,他高大又俊朗,站在哪裡都像一座堅毅的山,可他時時都躲著自己,只與他的手下廝混一處。
阿沅和烏桓王高笙的親事在三年前定下,以秦國之力,遠不必送長公主前去和親。可阿沅與烏桓王卻在一場花前月下相遇,她自己要嫁,沒人攔得住。
按照約定,阿沅應當在雁北與烏桓的邊境等著烏桓王來迎娶。
她待嫁的日子時候不好,正趕上冬季的苦寒。
非儒已經融入了這片土地,他不願阿沅以為這裡一直貧瘠如此,解釋道:「等三月開椿,野花遍野,景色也是很美的。」
「是嗎?」阿沅望著白雪覆蓋的枯竭土地,並不相信。
「烏桓王庭應當比這裡舒適許多,烏桓王…他定會很寵愛你。」
提起高笙,阿沅語氣才會有幾分柔軟:「那是自然…否則我也不會嫁他的。」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高笙時,他才不似個威嚴的異族王,反而像長安城裡的公子,他與她能談列子,能談風月。
非儒從沒有見過她這樣柔和的神情…從此以後,阿沅再也不是大秦的阿沅。
阿沅整整掛念了高笙三年,當那個能挽弓獵鷹,也能詩能文的烏桓王借迎親之名帶著他王庭最精銳的騎兵,毫不留情地攻入雁北,殺死秦國的士兵與雁北的平民時,阿沅整個人幾乎瘋狂。
前線浴血奮戰的非儒並沒有機會見到一個截然不同、完全失控的阿沅。
他左肩和右腹各中一箭,大秦輸得一敗塗地,他也輸得一敗塗地。
連夜向南退兵,是非儒所能做的唯一決定。
他們躲在雁北山一個山谷中,非儒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潰敗,人也消沉了下去。南池聞訊,立馬派人前來增兵。
烏桓此舉欲奪雁北之餘,更要煞秦威風。
南池的來使苦口婆心勸道:「小世子,此時不是賭氣之時。」
非儒不容質疑道:「區區蠻夷,無需朝廷費心。」
來使是南池的老人了,非儒一直是個老老實實的孩子,眼前少年自負偏執的性情,不似是以前的非儒,而更像許多年前的大司馬。
那時的大司馬也是一意孤行,不聽人言。
自然地,也只有那個自負驕傲的大司馬才會同意自己的兒子孤注一擲。
非儒拒絕南池的援兵,所有人看來他此行都是衝動之舉。
阿沅去勸他,他頭一次將阿沅拒之門外。
阿沅是聰慧的女子,她明白非儒怨恨自己。
是她的私情害死了無數戍邊戰士。
雁北的明月高懸,星河燦爛,都在斥責她。
阿沅沒有因高笙的背叛而萎靡,她幾乎沒餘給自己任何餘地,自烏桓背信棄義那一刻,她就當從沒認識過高笙這個人。
一切,直到非儒領兵夜襲烏桓王庭,他親自將短劍插入高笙的胸口,獲勝而歸時。
非儒替大秦和雁北狠狠地出了這口惡氣,沒了烏桓王,只要大秦乘勝追擊,烏桓王庭也將不復存在。
非儒執拗地扭轉過了局勢,大秦軍心大振,朝中一時間傳滿他的佳話,稱他有祖父和父親當年之勇。
而當初他一意孤行不要援兵時,今日誇讚他的這些人,當初都有著最大的反對聲。
非儒安頓好後續的戰略,一身傷亦養得差不多,只是他的腦子卻混沌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這時要去找阿沅。
阿沅仍留在軍營中,一連數月的逃往和打擊,她形容消瘦,卻更端莊,像高高在上的神女不可親犯。
阿沅第一句話卻說:「你殺了他。」
他發出令自己發怵的冷笑,彷彿那個說話這的人不是他。
「是啊,我殺了他,公主難不成正在悼念背叛你的烏桓王?」
她雙眼通紅,伺候她的婢子說,這些日子她常常在哭。
她在想高笙。
「賀將軍,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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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但言辭上咄咄逼人,身體更是向他畢竟。
經此一役,他已經是一位成熟的將軍了。
他高大的身形壓迫著阿沅,阿沅無處可躲。她尖俏又弱小的下巴被他捏住:「我一劍刺穿他的胸口,親眼看著他流血而亡,不會有錯的。」
阿沅捂住自己的耳朵,不願意聽下去。
她卻控制不住自己流眼淚。
縱使知道三年前的相遇也只是烏桓王的一場精心策劃,她還是願者上鉤了。她能夠控制得住自己的行為,卻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
她的眼淚讓非儒覺得諷刺。
他衝動地吮吻住了她的淚珠,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了阿沅。
高笙對她發乎情,止乎禮,從未有逾越之舉。
「賀非儒!」她怒著呼喚他的名字。
非儒突然覺得自己全身的傷口都很痛。
他是刺穿了高笙的胸口,殺死了他,可自己也身重數箭,甚至被高笙刺傷了肋下。
他有一腔的委屈,夜襲烏桓王庭那日,他其實怕極了。
他狠了心,不要再做宮廷裡那個畏畏縮縮的賀非儒,他是不喜歡讀列子百家,他是個不會詩詞歌賦的武夫。
可又如何?這裡是戰場,他是剛剛立下戰功的將軍。
他的吻上阿沅那一刻,他沒了主意,阿沅也沒了主意。
唇齒劇烈地撞擊,糾葛。
阿沅沒有憤怒地推開他,其實這一刻她何其脆弱…比起大秦的長公主,她更是一個需要人保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