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親吻與訴說（10）
從機場到市區差不多一個小時， 顧從禮今天的車開得格外快，不到一個小時，已經遠遠看見了搖光社的影子。
到了樓底， 顧從禮減緩了速度，車停在旁邊。
時銀安靜如雞地縮在副駕駛， 看見顧從禮解開安全帶， 下車， 走到一個女人旁邊。
那女人站在搖光社前面的馬路邊上， 盤發整整齊齊， 臉上的妝容十分精緻，紅唇，狹長的眉眼。
她看起來很年輕， 歲月似乎沒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氣質孤高清絕， 站在冬日裡燈火闌珊的街頭， 著白色大衣， 像是從民國畫卷裡走出來的哪位貴門小姐。
時銀是學美術的，她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
繪畫界的天才和傳奇， 青年女畫家白露。
白露家境殷實， 從小就喜歡畫畫，十四歲進入巴黎美術學院學習，十六歲開個人畫展， 二十歲， 她橫掃國內所有美術類最高級別獎項， 登上職業生涯的巔峰。
然後，這位天才少女畫家銷聲匿跡了。
起初，大家並不在意，創作者總是需要一定的隱私性和私人空間的，所有人都期待著她的新作品，期待著中國能夠出現一位最年輕的，亞歷山大盧奇繪畫獎獲得者。
直到半年後，白露結婚的消息鋪天蓋地。
極具靈氣的天才女畫家放下了畫筆，從此嫁作他人婦，洗手作羹湯，業內唏噓遺憾了好一陣，最後這個人名依然漸漸淡出眾人的視線。
時銀降下車窗，看著顧從禮走到女人旁邊，女人仰起頭，微微笑了：「阿禮。」
顧從禮垂眸：「媽。」
白露抬起手，掌心朝上，虛虛停在空中：「下雪了。」
時銀仰頭，夜色明淨，冷流帶著潮氣，不見風雪。
顧從禮聲音淡淡：「嗯，下雪了，外面冷，我們回家吧。」
時銀猶豫了一下，拉開車門下車，顧從禮聽到這邊的聲音，倏地回過頭來。
她清了清嗓子，試探問：「那我先回家啦？」
顧從禮沉著眸：「我送你。」
時銀笑了下：「沒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在這裡車就很多了。」
他抿著唇，不說話。
時銀看得出，他不想讓她和他母親有過多的接觸。
可是他看起來也不想放她一個人走。
白露往前走了兩步，看著時銀，笑得很溫柔：「這是你同學嗎？」
顧從禮垂下眼，去拉她的胳膊：「媽——」
白露恍然：「是女朋友嗎？」她細細端詳著時銀，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出來，上前去拉她的手，「這麼晚了，哪能讓女孩子一個人走呢。」
顧從禮反應很快，倏地拉住時銀的手腕，將人扯到自己身後，嚴嚴實實地擋住。
白露抓了個空，愣了愣，白皙的手停在空中。
她轉過頭來，漂亮的眼睛有點發紅：「你是什麼意思？」
「媽媽碰她一下都不行嗎？」
她直直地看著他，聲音很輕：「我又不會把她怎麼樣，我不會傷害她的，我就看看，看看我們家阿禮，喜歡的女孩兒是什麼樣的姑娘……」
女人的嗓音陰柔，飄蕩在夜空中，融化在濕冷的空氣裡，有種壓抑的詭異感。
時銀後頸發涼，站在顧從禮背後，忍不住往前靠了靠，抬手緊緊抓住他背後的衣服，感受到他身上溫暖的熱度。
外套被人死死拽住，顧從禮回過頭去，垂眸，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能自己回家？」
時銀仰起頭來，咬著嘴唇看著他。
他安撫似的拍拍她的背：「去吧，別怕，到家了告訴我一聲。」
時銀點點頭，後退了兩步，小心翼翼地側頭看旁邊的白露。
她清了清嗓子，微微俯了俯身：「阿姨再見。」
白露像是沒聽見，她紅著眼，看著某處，眼神直勾勾的，沒聚焦。
時銀轉身跑過馬路，攔了輛出租車。
直到上了出租車，時銀一口氣才長長地出去。
她後背被冷汗浸濕了一層，指尖發麻，被白露一眼盯住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忘記了。
那雙眼睛很漂亮，和顧從禮一樣的淺棕色，明明該是剔透的溫暖顏色，卻像是藏了深淵，裡面的情緒空蕩蕩的，盯著人的時候一片死寂的冰冷。
說話的時候那種顛三倒四的矛盾感，詭異的腔調，大幅度的情緒起落。
時銀心裡慢慢地有了一個猜想。
她的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對勁。
時銀回了家，將門反鎖上，點亮了房子裡所有的燈。
燈光明亮，她坐進沙發裡，看著茶几上的水果盤發呆。
她想起顧從禮在車上時的反應。
他在怕。
最開始的時候，時銀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現在她好像有點懂了。
他是怕她知道了以後，對他的家庭有所排斥嗎？
之前家裡七大姑八大姨來串門，時母跟她們說話的時候時銀也聽到了一些，二姨家表哥要訂婚，女方家裡好像是離異單親家庭，父親是個賭鬼，二姨抱怨了整整一下午，中心思想就是對這個媳婦兒的家庭完全不滿意，不希望表哥娶她。
時銀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進書房，把筆記本抱到沙發上，打開，想了想，搜了一下精神類的疾病。
首先點進百科，時銀一行一行看過去，看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頓住了。
——在病態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殺或攻擊、傷害他人的動作行為。
不知道為什麼，時銀突然想起了顧從禮之前手背的燙傷，還有小臂上厚厚的，很長的繃帶。
時銀慌了慌神，將筆記本丟在沙發上，翻出手機來給顧從禮打電話。
等了一會兒，他才接起來，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只微微有些啞：「到家了？」
「你在哪？」她急急問道。
顧從禮頓了頓：「在醫院。」
她的聲音頓時緊繃了起來：「你又受傷了？」
他沒說話。
兩個人周圍都很安靜，等了一會兒，他也不出聲，時銀覺得自己猜對了，急道：「你說話呀！」
顧從禮低低笑了一聲：「沒有，我把我媽送過來。」
時銀鬆了口氣，重新靠回到沙發裡，猶豫了一下，才小心說：「阿姨是，精神狀態不太穩定？」
顧從禮淡淡「嗯」了一聲。
時銀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想了一下離搖光社最近的醫院是哪家，又問：「是在第一醫院嗎？」
顧從禮又嗯了一聲。
時銀垂著眼，視線落在旁邊電腦屏幕一行行文字上。
他的手臂綁了那麼長的紗布，到底是多嚴重的傷，得有多疼。
而且，如果那個傷害到他的人是他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應該愛護他，保護他的人。
時銀鼻尖發酸，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兩個人之間安靜了一會兒，顧從禮那邊好像有人叫他。
他把手機拉遠，應了一聲。
時銀鼻子酸酸的，眼眶濕潤，生怕他聽出自己的聲音有不對勁，連忙道：「是不是有人叫你？你快去吧，我先掛啦。」
她啪地掛了電話，揉了揉紅紅的眼睛。
時銀有些後悔了。
她之前不應該那樣的。
如果她再勇敢一點，如果她沒有刻意逃避，主動的去接近他，去瞭解他，是不是可以更早的幫他分擔一點點。
＊＊＊
時銀第二天起了個大早。
她昨晚查了很多資料，又打電話問了認識的學醫的朋友，等洗完澡出來已經是凌晨三點多。
睡了沒幾個小時自然醒，清晨，天剛濛濛亮。
明明身體在說完全沒睡夠，整個人困得不行，眼睛都睜不開，精神上卻又無比精神。
閉著眼睛，大腦也在不停不停的轉動。
時銀睜開眼，看著雪白的天花板，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消化掉了昨天看到的事情。
畫家白露是顧從禮的母親，並且她現在好像身體不太好，應該是從醫院或者那裡跑出來了。
時銀躺在牀上，摸出手機，想給顧從禮打個電話。
號碼已經調出來了，想了想，又怕他沒有空，作罷。
時銀歎了口氣，不知道這種情況要怎麼辦。
想多多少少，能夠幫到他一點，可是又不知道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她翻了個身，趴在牀上，抱著枕頭將手機舉在頭頂。
打開微博又是一大堆消息，時銀點開來看，發現昨天的帝都簽售會上也有不少人錄了視頻發上來。
兩段。
第一段其中有一部分，是那個帶著口罩的女孩的提問，以及下面時銀的粉絲對她的圍攻。
剪到時銀開口以前，這段視頻結束。
時銀看完了整段，有點想笑。
果然，點開下面的評論區和轉發，一大堆的節奏。
粉絲無腦護，粉絲沒素質，粉絲圍攻人家女孩子就算了，時一還不組織不約束自己的讀者。
時銀看笑了，這得買多少水軍才能造成這樣的效果啊。
回憶一下她的職業生涯，她真的一直都也還算低調，就在微博上她這麼一點小天地裡活動，雖然有不少人說她的畫難看，說她拉低了《赤月》整體水平啥的，但時銀真的沒怎麼在意過，對於這種言論和微博AT從來都是無視的。
她又不是人民幣，不奢望所有人都能喜歡。
但是除了之前的那位顫慄的狸貓，她也沒得罪過人啊，這個針對性也太明顯了吧。
時銀退出去，繼續翻了翻，找出另一段視頻，是她在簽售會上的回應。
這段視頻的轉發量和熱度比較上一段，明顯少了一大截。
時銀想了想，轉發了一下這條熱度可憐的視頻微博，又從相冊裡翻出了之前拍的，簽售會門口的立繪板——國漫的回聲。
她這邊剛發出去，下一秒刷了下首頁，林佑賀就轉發了。
時銀愣了下，自從上次KTV以後，她沒有再跟林佑賀說過話。
本來以為校霸這性格，可能會跟她恩斷義絕來著。
還沒等反應過來，時銀接到了梁秋實的電話。
梁秋實是一向知道她的作息時間的，一般就算找她也會在下午，這大清早給她打電話，幾乎沒有。
時銀一邊下牀踩上拖鞋，一邊接起來，喂了一聲。
梁秋實那邊聲音有點急，還帶著一點剛起牀的沙啞：「時一老師，我看見微博上那個視頻了。」
時銀哦了一聲，走進廚房，有點提不起興致：「我也看見了。」
「那個女的，就是帶口罩的那個，」梁秋實頓了頓，似乎有點猶豫，「就其實，我之前不是接觸過從陽文化那邊，然後去了他們公司一趟，在那邊見過那個離年幾次。」
時銀從冰箱裡取了盒牛奶走進客廳，夾著手機，將客廳小垃圾桶裡的垃圾袋繫好，提起來，真誠地問：「離年是誰。」
「……就是那個，您的競爭對手，天才美少女漫畫家。」
時銀「哦」了一聲，走到門口，也不知道想沒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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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秋實繼續道：「反正就是，我見過她幾次，本人跟照片上有點區別的，然後我剛剛看到那個視頻，就提問的那個女的，雖然她帶著口罩的，我不太確定，但是我感覺，好像跟那個離年看起來有點像，聲音也稍微有一點點。」
時銀一頓，抬手壓了下房門，沒打開，才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回來反鎖了。
主要是這個小區治安也很好，她就一直也沒有反鎖的習慣，所以一時間沒想起來。
擰開鎖，開門，她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勾著垃圾袋，把垃圾放在門口。
一側頭，看見顧從禮咬著煙，站在門口。
時銀愣了一下。
梁秋實那邊還在說話：「喂，時一老師？您聽見我說什麼了嗎？老師！別睡了！醒醒！！」
時銀：「你怎麼來了？」
梁秋實：「……老師，您在說夢話還是醒著？」
時銀看著顧從禮，把電話掛了。
顧從禮沒答，自顧自道：「你反鎖了門。」
他身上還是昨晚那身衣服，整個人帶著種沉冷的死寂。
門開著，冬日清晨的冷氣灌進來，時銀縮了縮脖子：「昨晚鎖的，我忘了。」
他將煙掐滅，抿著唇，聲音發啞：「是怕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