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臉疼
青花細瓷碗從蘇汀蘭手中飛出,在半空轉了兩個圈,一頭磕在桌子腿上,發出一聲脆響,碎成了幾瓣,冒著涼氣的冰鎮酥酪也灑了一地。
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板,蘇汀蘭伴著嬌呼倒下時,只發出一聲悶響,而後,整座內殿都沉默下來。
蘇汀蘭似乎摔懵了,趴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看向皇帝,喃喃道:「陛下,您……」
安陽長公主也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男人會把投懷送抱的美人拒之門外。
在前一刻,蘇汀蘭於她是榮華富貴的保障,而現在卻成了一把催命劍。
她本意是要把蘇汀蘭送進後宮,藉著她在皇帝身邊吹的耳旁風,給自己的丈夫和兒子謀一份更好的差事,也讓自己在京中能夠活得更加自在逍遙,但如今這些美夢全部被打破了。
太皇太后也同樣沒料到皇帝會有這樣明顯的反應,她微微擰起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皇帝。
皇帝負手站在一旁,雖沒什麼表情,可誰也看得出他心中的不悅。
薛靜姝見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語,而那嬌滴滴的美人還狼狽的在地上躺著,只好開口對宮女道:「快把蘇姑娘扶起來,看看有沒有哪裡摔到了。」
宮女上前,將失魂落魄的蘇汀蘭扶到繡墩上坐下。
又有人將地上的碎瓷片和酥酪收拾了。
薛靜姝看著沾了塵土的酥酪,心中不由惋惜。她之前才吃了兩口,就被皇帝抓了個正著,不讓她吃。
皇帝自己卻一點都不珍惜,任其丟在地上糟蹋。
想到此,她幽怨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原本面沉似水,不言不語,此時見皇后哀怨地看著他,心頭一緊,皺眉思索片刻,說道:「蘇家女御前失儀,逐出宮去,永不得入宮。」
他又看向安陽長公主,說:「皇姐也該回去了,以後沒什麼事,不必再來。」
蘇汀蘭尖叫一聲,不能接受這個結果,衝上來就要跪在皇帝腳邊求饒,被幾個力壯的內監眼疾手快的摀住嘴,拖了下去。
安陽長公主面色蒼白,不敢再多說,也告罪退下。
原本好好的場面,被弄成這副模樣,太皇太后也覺得有些疲憊了,皇帝與薛靜姝便道:「擾了皇祖母的清淨,請皇祖母降罪。」
太皇太后擺擺手,「罷了,我也乏了,你們都先回去,明日再來吧。」
皇帝和薛靜姝便一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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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們走後,太皇太后撐著額頭,皺眉思索,「阿巧,你說方才皇帝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從前皇帝不成親,我們只知道他不想成親,卻沒有想一想,他到底為什麼不想。京城裡的傳聞我都知道,不過既然皇后已經入宮,就說明那些傳聞都是無稽之談。那麼,皇帝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不願意納後宮?」
巧嬤嬤搖搖頭,慚愧道:「奴婢也想不出為什麼。」
太皇太后本就沒打算從她口中得出什麼有用的答案,只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罷了,聽到她的回答,也沒說什麼,只是長長的歎了口氣。
皇帝與薛靜姝兩人一同回到棲鳳宮。
薛靜姝坐在妝台前卸下沉重的頭飾,一面問他:「陛下不需要再去崇德殿嗎?」
皇帝搖搖頭,看了看薛靜姝,上前幫她取下一根玉簪,眼裡竟有幾分難以察覺的忐忑。
他道:「皇后不生氣了?」
薛靜姝從鏡子裡看他一眼,疑惑地反問:「我為什麼要生氣?」
皇帝聽了她的話,不但沒有放鬆,反而將心提得更高,試探道:「方纔在皇祖母宮內,我已經發落了那個女子,若皇后覺得不解氣,我再追加一道旨意,將她趕出京城。」
薛靜姝手裡動作一頓,終於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以為她在吃那個女子的醋,在生氣。
她緩緩放下手,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還年輕,十八九歲,女子最好的年紀,既不會顯得太青澀,朱顏也還未曾老去。
但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年輕貌美的女色,後宮裡更是如此。
若每一個出現在皇帝面前的女子,她都要計較追究,以確定自己在皇宮中的地位、在皇帝那裡分得的寵愛,那這份恩寵,又怎麼會長久呢?
況且,她是相信皇帝的,至少現在是相信的,在他才和她承諾過,兩人之間不會有第三個人插足的此刻,她是相信皇帝的。
不管皇帝剛才的那一下閃躲,是為了她,還是因為不喜歡女子接近,他的表現,都讓她滿意。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生氣計較的?
她搖搖頭,笑著說道:「我沒有生氣,陛下不必再去追究蘇姑娘的錯處了。」
皇帝聽她這麼說,眉頭卻沒有展開,又問道:「皇后真的一點都不生氣?」
薛靜姝無奈說道:「真的不生氣,沒什麼可氣的。」
皇帝便沒有再說話,只是眉頭緊鎖。
薛靜姝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將頭上的髮飾拆開,重新梳了個簡單的髮髻。
皇帝一直站在她身後,不曾離開。
薛靜姝又起身換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一件輕便的常服。
皇帝沉默不語的看著她。
薛靜姝裝扮完畢,洗了手,準備拿本書來看,見皇帝杵在書櫃前不動,這才發現他的異樣。
她放下手中的書,走到皇帝跟前,歪頭看著他,輕聲道:「陛下怎麼了?」
皇帝盯著她的雙眼,意味不明道:「有個女子要倒進我懷裡來,皇后見了,卻一點都不生氣。」
這是事實不錯,可是薛靜姝聽著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察覺出幾分不同的意思。
她將這話在心裡琢磨了兩遍,才試探著問道:「難道陛下期望我生氣?」
皇帝反問:「難道皇后不該生氣?」
「為什麼?」薛靜,疑惑地問他。
皇帝定定地看著她,許久後說:「崇德殿內還有些政務,中午不能留下來與皇后一同用午膳了。」
皇帝說完,轉身便走。
薛靜姝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他走遠。
她無法知曉皇帝的想法,明明一開始,皇帝以為她在生氣的時候,語氣還有些小心謹慎,似乎不想讓她生氣。
可等後來,確定她沒有生氣,皇帝自己卻反而生氣了。
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午膳的時候,皇帝果真未來。
薛靜姝一個人對著豐盛的菜餚,勉強吃下一碗飯。
一整個下午,她都在回想早上那事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但還是想不明白皇帝到底為何生氣。
她自己不生氣,對皇帝而言,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一個善妒易怒的皇后,絕不會是受皇帝喜愛的皇后。
況且她思來想去,覺得今日發生的事,確實沒有什麼值得她生氣的呀。
縱然一開始安陽長公主和蘇汀蘭的出現,讓她有幾分在意。但她目前對皇帝還是有幾分信心的,確信皇帝不是那種見異思遷,朝三暮四的人。
而皇帝後來的做法,也正是證明了這一點。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心裡清楚,憤怒的情緒並不能解決任何事情。所以多數時候,她都不願意生氣。
但她現在想得再多,再透徹,也還是無法解釋皇帝到底為什麼生氣這個問題。
一個下午就在這件事情中糾結過去。
晚上的時候,皇帝還是沒來。
薛靜姝覺得自己沒什麼胃口,只用了半碗米飯,就讓人撤下。
此時崇德殿內,德公公戰戰兢兢道:「皇上,該傳膳了。」
皇帝沒理會,只將手中的話本一頁頁撕下來,丟進面前的火盆裡。
跳躍的火苗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映出明暗詭譎的光影。
德公公看著他的臉,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
陛下方纔還問他,若女子見了自己丈夫跟別的女子親近,會是什麼表現,是不是會如話本上說的那樣,吃醋使小性子生氣鬧脾氣。
他說了一句應該是的,陛下的情緒就眼見著陰沉起來,而後就不言不語地把話本燒了。
德公公想起皇帝午膳也沒用多少,只得硬著頭皮又說:「陛下,時辰不早,該用晚膳了。」
皇帝這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棲鳳宮傳膳了麼?」
德公公小心道:「已經傳過了。」
皇帝沉默不言,忽然把手裡的話本整個丟進火盆裡,拍拍手站起來,「今晚不餓,不用膳了。」
德公公忙跟上去,還要再勸,皇帝又說:「今夜在崇德殿安置,不去後宮。」
德公公便曉得了,這事除了皇后娘娘來,誰也勸不動皇帝。
他退出外殿,喊了別的內監來守著,自己匆匆去棲鳳宮搬援兵。
薛靜姝剛剛洗漱完,披著一身軟袍,蹙眉坐在燈下。
聽聞德公公求見,她眉頭一動,說:「請公公進來。」
德公公一入內,趕緊訴苦求援道:「娘娘,您快去勸勸陛下吧。陛下午膳便沒用多少,晚上又說不吃了。這樣下去,龍體怎麼受得住?」
薛靜姝站起來,問他:「陛下安置了嗎?」
「這……」德公公遲疑地看她一眼。
薛靜姝說:「公公照實說就是了。」
德公公只得道:「陛下說今夜在崇德殿安置,不來娘娘宮中了。」
薛靜姝緩緩點頭,她心裡已經有所預料,雖不知皇帝為何氣性這樣大,可他既然連午膳晚膳都不願過來用,那夜裡不來安置也是正常的。
只是,皇帝可以任性隨意,她身為皇后,卻不能由著他拿自己的身體作踐,少不得要去勸一勸。
她坐在窗台前,一面讓宮女給自己梳妝,一面吩咐道:「去叫御膳房準備一鍋蟹黃粥和別的吃食,我要給陛下送去。」
德公公請動了她,心頭立即就是一喜,忙去了御膳房催膳。
等她退下,薛靜姝想了想,又對宮女說道:「給我梳個桃花妝,再把那件桃紅色的軟袍找出來。」
「是。」
薛靜姝精細地給自己塗著胭脂,今夜若德公公不來請她,她本也要去找皇帝。
有些矛盾不能過夜,過了夜,就變成隔閡。
她不能允許在沒有外人插足的情況下,還讓皇帝與她漸行漸遠。
就算是用哄用佑的手段,也要將皇帝心裡的話佑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