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許彥文就這麽被趕出了白家, 阿秀縮在房內,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這人想把她泡在水裡!
滿屋紙人全都感同身受, 偷偷對許彥文怒目而視, 就連小黃雀都拍著翅膀,作勢要飛上去啄許彥文的腦袋。
隔著道門,白準下頷微抬, 很有些得意的看了霍震燁一眼。
意思是阿秀還是好阿秀,不是隨便什麽人就能騙走的。
霍震燁看白準驕傲的神情,簡直想伸指頭揉他一下,但他蜷著手指頭忍住了。
兩個人時能放肆,一屋紙人再加阿秀, 他要再敢動手動腳,那估計他得跟許彥文一起被趕出去。
手不能動, 嘴還是要動的:“高興了?”
又是笑音。
白準指尖一動, 兩個紙仆抬他上牀,白七爺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你去解決乾淨。”
“行,親爹不出面,那只有我這個當乾爹的出面了。”霍震燁脫掉外套, 換一身乾淨衣服,“我去勸勸他。”
勸就勸, 換什麽衣服?
霍震燁套上外套:“給你帶個蛋糕回來?”
他轉身要出門, 又飛快跑到白準身邊,白準抬頭皺眉:“怎麽了?”
“怎麽”兩個字還沒說完,霍震燁就一口親上來, 嘴唇貼在他面頰,像跟情人短暫告別那樣吻了他一下。
白準擋之不及,鳳眼微瞪:“你這!”
門“呯”一聲關上了,霍震燁一吻得手飛快逃跑,只留一陣清風,吹得滿屋紙燈搖搖晃晃。
白準有氣沒地方撒,一扭頭就見兩個紙仆站在那裡,瞪圓了空洞雙目,張大了嘴巴。
見主人看過來,又瞪著空目裝瞎。
它們什麽也沒看見。
許彥文額間沁出汗珠,掏出手帕不斷擦拭,輕輕敲著白家的門:“白先生,這是個誤會。”
餘慶裡家家都在燒煤球爐子,一邊看熱鬧一邊炒小菜,這個呶呶嘴:“趕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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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這個人倒還是蠻正派的。”
“壞人面孔上又不寫壞人兩個字嘍!”
只有吳太太是認識許醫生的,小燕的牙磕掉了,還是許醫生開的藥。
“你們不要瞎講哦,許先生是聖心醫院的醫生,留洋回來的。”這麽好的人,喜歡上了阿秀,如果阿秀不是啞巴,那真是郎才女貌了。
幾人一聽又有了新的說法。
“會不會是白老板舍不得阿秀啊?”
“阿秀漂亮是漂亮,那個許先生一看就是少爺面孔,阿秀嫁給他,要吃苦頭的。”
“白老板腦子清爽,現在追得緊有啥用啦,討回家當娘子,好看不頂用。”
升鬥小民,很是替阿秀和許醫生擔憂。
許彥文當然聽得見這些閑言碎語,他這輩子都沒像這樣,站在弄堂裡,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霍震燁搓著嘴角打開門,看許大呆子還站在門口,拍拍他的肩:“也別站著了,咱們吃飯去吧。”
許彥文戴一副金絲細邊眼鏡,長得斯文秀氣,他愁眉苦臉,十分打動弄堂裡太太們的心。
“白小姐是不是生我的氣了?”許彥文心中後悔,他不該這麽快就講詩經的,就該再讀一讀李白王唯。
阿秀一定是生氣了。
霍震燁拍拍許彥文的背,一巴掌拍的他差點嗆住,霍震燁收回手:“不好意思,習慣了,一時沒收住。”
“我要怎麽跟白先生白小姐道歉呢?”許彥文認真煩惱。
霍震燁自己深陷情網,也沒辦法勸許彥文就這麽放棄,兩人走到弄堂口,碰上了放學回來的小燕。
小燕背著姆媽做的拚布書包,扎著兩條小辮子,看見許彥文眼睛就亮起來:“許醫生好!”
小燕很喜歡許醫生,他長得好看,又一點也不凶,他還會給她糖吃,而且他也喜歡阿秀。
她偷偷趴在窗邊看見了,他給阿秀帶糖果巧克力,還送了阿秀一盆花。
餘慶裡別的人家都說這個許醫生傻兮兮,哪有送花還帶盆的,可是小燕知道,阿秀不喜歡剪下來包在玻璃紙裡的捧花。
阿秀寫字告訴她,那樣的花是死掉的。
“小燕好。”許彥文微笑,從口袋裡掏出糖來,塞到小燕手裡。
小燕握著糖,蹦蹦跳跳回去,放好小書包,敲開白家大門,她今天要跟阿秀踢毽子。
一個大女孩,一個小女孩,頭湊著頭說秘密。
小燕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紀,她眼睛亮晶晶的,輕聲問阿秀:“阿秀,許醫生喜歡你,你喜不喜歡許醫生啊?”
阿秀晃著長辮子,寫給小燕看:這人很壞,要把我扔水裡。
小燕的眼睛鼓得圓溜溜,阿秀認真點頭。
小燕驚歎了,原來許醫生是個壞醫生:“那我也不跟他要好了!”
小燕很講義氣,她伸出小手指頭,跟阿秀拉勾,她們都不要理許醫生。
霍震燁帶許彥文去了老城廂的飯館吃飯,許彥文哪還吃得下,他垂頭喪氣坐在桌邊,一杯茉莉香片,半天都沒喝一口。
“你喜歡阿秀什麽呢?”霍震燁好奇,“你覺得她長得漂亮?”
阿秀自然是很美,與時下女子強調的新式洋式是不同的美,她含蓄婉約,就像畫中美人。
可許彥文從小到大,中國的外國的,東洋的西洋的,又沒少見過美人,偏偏對阿秀情根深種。
許彥文盯著杯子看了半晌,竟然笑了:“我也說不清楚。”
霍震燁聽他說“不清楚”,知道這下許大呆子是放不掉了。
“能不能……能不能請霍兄你,替我給白小姐……”
“不能!”霍震燁挑了片芙蓉雞肉,他可不敢當阿秀和許彥文的傳書鴻雁,要是被白準知道了,非把他做成烤雁不可。
許彥文無計可施。
霍震燁勸解他:“你看,耽於小情小愛,倒不如做些更有益的事。”
“我每周都會去孤兒院養育堂義診,雖然只是盡了綿薄之力,但也算有益處的事。”許彥文抬起頭來,他看著霍震燁:“霍兄又在做什麽有益的事呢?”
語氣溫文,目光鄙夷,霍兄還不是在追白小姐的哥哥。
霍震燁感覺到了,有益的事那可多了去了。
比如破案追凶啊,比如超度亡魂呐,再比如迎神賽會啊。但這些霍震燁沒法跟許大呆子明說,再說他的感情路那可順得很,跟許大呆有本質的不同。
“我捐了錢。”賑濟難民,撫育孤兒,用霍家的錢做善事,他是一把好手。
從大義上說不通,霍震燁決定挑挑毛病:“你看,阿秀她沒受過新式教育,又不是你父母喜歡的大家閨秀,她還不會說話,又怕水又怕火,她連個爐子都不會生……”
霍震燁怔了怔,阿秀不會說話,又怕水又怕火,力氣奇大,但連煤球爐都不會生,他住到白家小樓之前,白準一日三餐,都是買著吃的。
他本來以為是白準做紙扎,所以屋裡才不許起爐子,可他給白準下面條,烤吐司,白準從沒反對過。
阿秀,阿秀是個紙人。
“霍兄?霍兄?”許彥文看霍震燁呆住了,輕聲叫他,“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霍震燁一下站起來:“我突然想起些事,你慢慢吃,我得回去一趟。”
說著撇下許彥文,開車回到餘慶裡,煙酒店的老板一看霍震燁回來了,趕緊張羅:“霍先生啊!你糖巧克力要不要啊?”
煙酒店小老板真是太喜歡白家人了,霍先生天天買,許醫生也天天買,他這店裡的糖就是為了白家兄妹進的貨。
霍震燁哪還有心思買糖,他搖搖頭:“不用了。”
小老板有點吃驚:“真的不要啊?外國新貨,酒心的巧克力。”
霍震燁已經走過店門,根本沒聽見,阿秀是個紙人,白準為什麽不告訴他呢?如果不是他自己發現,白準是不是永遠都不打算告訴他了?
他停下腳步,又折回去,問煙酒店的老板:“有多少?”
“兩盒子!”不敢進的多,怕萬一霍先生不買這種口味。
“我都要了。”霍震燁拿著兩盒巧克力,走到白家小樓門前,看見阿秀在跟小燕踢毽子。
阿秀踢毽子是很好看的,姿態輕盈,輕輕躍起,腳尖一勾,五彩雞毛毽子就跟著她的辮子梢一起飛揚。
再一起下落。
小燕跟了弄堂裡別的女孩們都圍在阿秀身邊:“九十九!一百!一百一!”
霍震燁站在門邊,阿秀雪膚烏發,一雙細眉,臉色永遠白中透粉,不論是跳躍還是跑步,她從來也不累。
阿秀還在踢,那只雞毛毽子不論怎麽飛,都逃不出阿秀的腳尖。
連弄堂裡的小男孩們也都圍過來,還有男孩子成心搗亂,被小燕和幾個女孩擋了回去。
白家小樓的門,推開又關上。
白準在屋中聽見聲音,可半天沒等到霍震燁進屋,他挑挑眉頭,這人怎麽今天轉了xin子?不是每次回來都要到他面前來轉一圈的嗎?
白準屈尊出房門,看見霍震燁坐在天井邊,悶頭在削竹條。
他明明聽見輪椅滾動的聲音了,卻不回頭,也不跟他搭話。
“怎麽?”是遇上什麽事了?
“沒事。”霍震燁悶聲回他,他不信任他。
白準不知發生什麽,但他問一句,這人竟不領情,皺眉問:“我蛋糕呢?”
“沒買蛋糕。”霍震燁又劈下一根竹條,“買了巧克力,放在桌上了。”
白準抬頭一看,桌上果然擺著兩個巧克力盒子,還是他沒吃過的,他用竹條點點霍震燁的背:“你這是,跟我鬧別扭?”
難道這紈絝,還指望他會哄他?
霍震燁吐出口氣,依舊背對白準,並不轉身:“阿秀是紙人,是不是?”
白準皺起眉頭,就為了這個?
“是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想用這個騙他哄他一次?
霍震燁倏地轉身:“我什麽時候知道了,你什麽時候告訴我的?”
說完他就從久遠的記憶裡,挖出這麽一段對話。
“這屋裡就兩個活人?”
白準當時默認了
白準看他臉色變了,知道他想起來了,哼了一聲:“我蛋糕呢?”
作者有話要說: 霍·自以為感情路很順·七:……
白·絕不哄人·七:七爺永遠有道理,誰都別想套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