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李氏武氏(2)
陛下頷首說:“家宴無需如此繁冗禮節,傳吧。”
因坐在臨殿門處,我恰能看見幾個內侍收了傘,幾個少年在門口收整著衣衫,因我入宮時恰好的皇姑祖母登基後,幾位郡王為了避禍,或是稱病出宮修養,或是直接被遣出宮,如今看來,都是極面生的。
眾人身前的正是李成器,一個小內侍正彎腰替他抹淨長靴上的水漬,他本是側頭聽身後少年說著話,像是感覺到什麼,忽然回頭看了殿內一眼,恰與我目光相撞,微微笑著揮手屏退了內侍。
“姐姐,”仙蕙摸了下我的手,輕聲說,“我哥哥好看吧?”
我回了神,尷尬一笑,說:“你怎麼跑到我這裡了?”她眨眨眼說:“熏香味道太重了,你這裡淡一些。”我將她摟在懷裡,說:“也就你敢在陛下面前亂跑,也不怕受罰。”
她吐了下舌頭,便去側頭看入內的幾個哥哥。
李成器與幾位郡王走入殿內,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禮,陛下似乎心情極好,連連笑著讓他們起身落座。除了太平細細看著他們,餘下的公主都起身行禮,我剛一把拉起仙蕙,卻被她掙開了手,一道粉色的影子就撲到了的李成器身上:“成器哥哥。”
李成器溫和地摸了摸仙蕙的頭,身後的少年卻立了眉:“仙蕙啊仙蕙,我才是你親哥哥啊。”仙蕙哼了一聲,沒看他。
眾人皆是搖頭笑著,本是那幾分緊繃的氣氛,也因此盡數散了。
陛下搖頭笑說:“太平,這一幕讓朕想起你幼時,也是如此黏著弘。”太平神色微一黯,旋即又揚起一抹明媚的笑意,說:“我那時也想黏著賢哥哥,可惜冷得像三九寒冰似的,話都不敢說上三句。”
陛下笑著搖頭,吩咐宮女開了席。
這幾句話聽著像是閒話家常,卻是在說著已離世的兩位皇子,亦是曾冊封為太子,又先後被廢掉的尊貴人。陛下登基前,先後廢了六任太子兩任皇帝,這才換來了大周朝的開國。如今細想,都是皇姑祖母的親子嫡孫,不過是我從三歲到九歲這六年間的事。
慈悲的孝敬皇帝李弘,博學的章懷太子李賢,都帶著無上尊貴的封號辭世。餘下的廬陵王和如今的太子殿下,卻是世人口中的平庸之輩。大明宮中傳說太多,成為死後的傳說,或是活著的傀儡,或許誰也說不出對錯。
我閒閒地夾起塊七返糕,聽幾個少年與陛下的對話,才明白剛才那個氣不過的便是廬陵王的長子,難怪和仙蕙生的有五六分像。
仙蕙黏在李成器身邊坐下,像是塊小膏藥似的,讓人哭笑不得。
宴席過半時,太平忽然說起朝堂之事。
“來俊臣審了數日,嚴刑酷法,五毒備至,”她邊說,邊舉杯晃了晃,“卻仍拿不到歐陽通謀逆的罪證,如今朝中眾臣連上奏摺為歐陽通洗冤,母皇對此事如何看?”
陛下沉吟片刻,說:“若至十二日再難有罪證,就放了吧。”
“來俊臣手裡,歷來沒有冤枉的人。酷刑繁多,還偏就起些好聽的名字。用椽子釘住人的手腳,穿成一線朝一個方向旋轉,那是“鳳凰曬翅”,太平諷刺一笑,拿筷箸指了指面前的一盤百鳥朝鳳,“恰就像這個,不過要鮮血淋淋的多。”
她說話時,仙蕙正在吃那菜,立刻吐了出來。
太平低聲吩咐婢女,給仙蕙端了杯熱茶去,又挑起狹長的鳳眸,說:“前幾日我命人拿來他編纂的《羅織經》細讀,以醋灌鼻,燒甕煮人,這些尋常的都讓女兒頭皮發麻,更別說那頭釘木楔,腦裂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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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鳳眸深斂,打斷她道:“太平,用膳時不要說這些話。”
太平笑笑,繼續吃那百鳥朝鳳。
我正身上陣陣發寒,卻聽見玉器輕碰聲響,給我上菜的宮婢已面色慘白,端不穩手中的玉盤。我心頭一緊,忙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玉盤,免得她引起陛下的注意:“這菜有些油膩,幫我添杯‘神泉小團’來。”
陛下侍宴,歷來沖泡的都是‘恩施玉露’,我特要了宴席上沒有的,只想讓她多在外走上片刻,鎮定下心神。不過,太平公主說的話最多有些駭人,她怎會怕成這樣?
那小宮婢愣了一下,忙感激看了我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我見她走了,也就沒再細想,盯著那百鳥朝鳳,心中萬分欽佩太平的胃口和勇氣。在皇姑祖母面前,也就太平與婉兒能直言,可婉兒歷來是順著說,太平卻總要逆著陛下的意思來。
來俊臣手中誅殺的大臣官僚不計其數,多這一個歐陽通,也不過再添個記罪的名字而已。婉兒曾說過,這不過是陛下登基前打擊李唐宗室的手段罷了,只不過來俊臣對於逼供真是天賦異稟,從無失手,雖惡名在外卻無人能捉到半分把柄。
陛下似乎不大在意太平的話,倒是看向另一側的李成器,說:“成器對歐陽通的案子如何看?”她邊說著,邊指了手邊一道菜,示意婉兒賜給李成器。
李成器起身謝恩,說:“孫兒以為歐陽通之事,不僅是朝堂上的政事,也是民間學子之事,”他見陛下微頷首,才繼續說道,“歐陽通之父歐陽詢以其墨跡而譽滿天下,連高祖都曾盛讚,於文人學子中更是聲譽極高。歐陽通得其父真傳,聲名不在其下,是以,這一案已在文人墨客間廣為議論,紛紛報以不平。”
陛下又頷首,說:“都說了些什麼?”
“有句俗語,觀其字而識其人,”李成器,道,“眾人均以為歐陽通應無謀逆之心。孫兒以為此案當速審,以絕此話端。”
“文人說便讓他們說去吧。若沒有歐陽通一案,他們也會尋些別的說,”陛下細看他,微微一笑說,“朕聽說在宮外芙蓉園,你曾與歐陽通臨樓而書,頗有知音之感?”
我暗自一驚,手不由扣緊了案几一腳。與謀逆沾邊的,皇姑祖母歷來嚴苛,他剛才的話雖然避重就輕,但如今這話卻是……
李成器面色未變,頷首說:“孫兒幼時喜好歐陽詢的字帖,那日在紫雲樓偶遇他,便起了些興致,一面之緣而已,還談不上是知音。”
陛下笑問:“那你觀他的字,可也覺得此人無謀逆之心?”
此一句話,眾人皆噤了聲,唯有屏風後的細樂喧音,繚繞不斷。
李成器沉吟片刻,似在斟酌。
忽然,太平幾聲咳嗽,嗆了酒一般。
她拿帕掩口,笑著打斷了祖孫的對話:“女兒也和他論過習字之道,可單憑字,誰又能說得清他是不是妄臣賊子呢?您剛才也說了,文人喜好妄議朝政,那便讓他們說去好了。”
陛下搖頭笑說:“朕怎麼未曾聽過你好臨帖?”
“我是懶散了,”太平笑說,“當初這宮內可有不少人以《卜商帖》、《張翰帖》習字的。”
始終在一旁沉默的婉兒適時側身,自宮婢手中接過茶,放到了陛下面前。
“公主說的是,”她笑說,“這大明宮中不少人都喜好歐陽詢的墨跡,連入宮才兩年的永安縣主也是如此,整日將歐陽詢的習字八法掛在嘴上。”
陛下淡淡一笑,抬眼看我。
“整日掛在嘴上?”陛下似乎極感興趣,說,“來,給朕背來聽聽。”
我忙起身,在腦中過了一遍,才開口道:“如高峰之墜石,如長空之新月,如千里之陣雲,如萬歲之枯藤,如勁松倒折、落掛之石崖,如萬鈞之弩發……”
我尚未背完,便被陛下出聲打斷:“如利劍斷犀角,如一波之過筆,”她眼中笑意漸深,說,“這是誰教你的?”
我回道:“入宮前,永安曾隨著家中先生讀了兩年書,是先生教的。”
“朕幼時也常被先生逼著背這習字八法,沒想到了侄孫女一輩,還是如此。”陛下似乎想到了幼時的情景,神情略緩和下來,笑中也帶了幾分暖意。
在陛下十四歲入宮前,是沒有血雨腥風,後宮爭寵的少女時代。我看她略帶悵然的神情,竟也想起入宮前的日子,雖母親早逝又不常見父王,卻不必權衡旁人每句話的用意,每日最多憂心的也不過是背不下書,被先生責罵抄書罷了。
“來,到皇姑祖母這兒來。”陛下向我招手示意。
我忙走過去,眾人卻是看著我神色各異。幾個武氏縣主的豔羨,李氏公主有嫉妒,亦有淡然者。太平公主只端杯喝茶,若有似無地看了一眼婉兒,又掃了我一眼。我卻佯裝未見眾人神態,只在經過躬身而立的李成器身側時,稍有了些分神。
我走到陛下身側,被她輕握住手:“賜座。”
身側宮婢忙端上紅木矮座,我坐下時,陛下才笑著說:“朕聽你父王說過,教你的是謝先生。謝立亭在武家多年,連朕幼時也曾被他教訓過。”
我點頭,無奈說:“老學究,脾氣硬,永安和幾個姐妹都被他罰過。四書五經也是被他罰抄,才算是背熟了。”沒想到那個老先生也曾是皇姑祖母的師傅。
陛下淡雅一笑,和我又聊了幾句閒話,才對李成器說:“去坐吧。”
李成器躬身行禮,坐了回去。
“太平,朕知道你有怨氣,”陛下輕嘆口氣,對不發一言的太平說:“半月前眾臣請立周國公為皇太子,歐陽通曾極力反對,所以你始終認為歐陽通謀反一案是周國公的誣陷。朕也是武家人,你如今嫁的也是武家人,本就不分彼此,何必被朝堂上的事傷了感情。”
我聽到此處,終是明白了。
自狄仁傑拜相後,朝臣三番五次奏請改立太子,武氏嫡族的武承嗣,也就是陛下口中的周國公正是數次被奏議的人選。所以太平公主才會說起歐陽通一案,這不過是個引子,她真正想說的是太子改立一事。
六 李氏武氏(3)
“當年女兒對駙馬一案也如此質疑過,”太平又輕緩地補了一句:“太平只不願見任何人都被扣上謀反的罪名,冤死獄中。”
眾人方才鬆下的身子,又繃緊了。
三年前,駙馬薛紹因謀反被杖斃在獄中,其次子才剛滿月。大明宮中禁忌頗多,此事便是一樁,誰能想到,平白的太平公主竟自己說了出來。
陛下沒說話,抑或不願接話。
“女兒若對武家有芥蒂,就不會下嫁武攸暨,” 太平接著道:“對於太子之位,太平也不認為有多少爭辯的餘地。此次是百人上表奏請立武承嗣為太子,下次一定會有千人、萬人上表。但太子之位豈是這區區表奏就能左右的?所謂太子,首先要是皇嗣,而皇嗣,顧名思義就是皇帝之子嗣。”
太平說的話有禮有節,毫無破綻。
周國公武承嗣再如何尊貴,也是陛下的侄子,而非子嗣。
我聽這母女二人對陣,只能一動不動地端坐著。下意識看向仙蕙,卻見她正咬著半個玉露團,笑嘻嘻衝我眨眼睛。李成器則在她身側閒適地端著酒杯,被宮燈映著的臉色晶瑩似玉,幽靜如蘭。
陛下輕嘆口氣,沒說話。
因著這一場話,陛下也沒再提賜婚之事,在座的公主縣主私下都鬆了口氣。
婉兒說得不錯,李氏武氏都在風口浪尖上,即便是她日日伴在身側,也難說能摸準陛下的心思。而偏就因為如此,陛下總會將賜婚做籌碼,兩家聯姻者不計其數,連最得寵的太平公主都嫁了名不見經傳的武攸暨,何況是這些途有公主之名,卻因父輩遭幽禁而無根基的人。
宴罷,陛下獨留了太平說話。
眾人告退時,她才忽然記起什麼,對李成器,道:“今日隆基怎麼沒來?”
李成器回說:“前幾日去了曲江,沒乘車也沒帶什麼下人,半路遇了暴雨淋得濕透,這幾日正在牀上養著。因怕過了病給皇祖母和姑母,今日才沒敢露面。”
陛下頷首,關心道:“沒什麼大礙吧?”
李成器笑著回道:“沒什麼大礙了,明日說是要來宮裡向皇祖母謝罪。”
“好,說皇祖母明日等著他,”她笑了笑,又補了一句說,“明日是武氏諸王覲見的日子,讓他未時左右入宮,剛好可以見見諸位郡王。”
聽到武氏覲見,我凝神細聽。
李隆基是李成器的三弟,莫非叔父那話,與他有關?可他又怎麼知道李隆基明日入宮,而為何又會告知我?我越想越深陷迷霧中,摸不到半分頭緒。
陛下又道:“剛才婉兒說昭慶宮已收整的差不多了,你們半月後回宮吧,這樣皇祖母也不必逢年過節才能見你們了。”
幾個郡王躬身領旨。我出殿門時,才發現漓首石刻上還殘留著水漬,連日暴雨卻已停了。
殿門前,宮婢們正在擦洗著玉石台階,見我們走出忙退後到兩側躬身行禮。候著的宜平在遠處瞧見我,正要上前時,我已被一只小手抓住。仙蕙在我身側撒嬌說:“這幾日落雨,我在宮裡憋得發慌,既然停了,姐姐就陪我去太液池走走吧。”
我愣了一下,不解她怎麼如此好興致:“路上儘是積水,明日如何?”
仙蕙輕撅嘴,說:“不好,若要再見成器哥哥,要等半月後了。”
原來,她是想約永平郡王同去。
我心裡不禁嘀咕了幾句,這小丫頭平日待她太好了,到這種時候就知道欺負我。每次侍宴眾人皆不敢多吃,我這次又是一整日未食,方才吃了兩口又被太子一事攪的心神不寧,正想著回去讓宜平備些吃食果腹,她卻要我陪游太液池?
仙蕙見我猶豫,立刻當機立斷吩咐自己的宮婢:“讓永安縣主宮裡的先回去。”那宮婢忙躬身退下,跑到宜平身側低聲說了幾句話。
宜平遠看著我,我無奈頷首,示意她先回宮。
此時,仙蕙已放了我手,撲身到踏出殿門的李成器身上,撒嬌說:“成器哥哥。”李成器低頭看她,淡聲說:“怎麼還不回去?”仙蕙抽了抽鼻子,看了我一眼,說:“永安姐姐想要去太液池,成器哥哥可願一道同遊?”
李成器聽了她的話,抬頭看我。
我心裡暗罵了一聲,卻不知如何去接仙蕙的話。說是,那便成了我的主意,說不是……看仙蕙那勢在必得的神情,就曉得她今日去定了。
仙蕙不住向我使眼色,倒是李成器先點了頭,對身後的李成義說:“既然縣主有意,你我便走一走太液池吧。”
李成義笑著點頭,說:“但聽大哥安排。”他說完,又對我微頷首示意。我忙回禮說:“多謝兩位郡王相陪了。”
兩人和同來的幾個郡王告辭,仙蕙的大哥擰眉看著她,嘆了口氣,隨著其他人走了。
天上陰雲尚未散去,依稀能見暈染的月色。
宮婢內侍皆在遠處隨著,我們四人沿太液池邊的迴廊而行。兄弟二人不時低語著,看神情就知道感情極好,婉兒常說太子的幾個皇子手足情深,如今看來果真不假。倒是廬陵王李顯的幾個子女,即便住的極近也從不走動,若不然,仙蕙也不會常往我宮中跑了。
過了片刻,遠處宮婢見我們走了不少路,上前低聲請示,說前方是浮碧亭,已先一步備好了茶水點心。李成器聽後看我,道:“也走了不少路了,去亭中坐坐也好。”
我點頭,說:“我也有些累了。”
腹中無食,又走了快半個時辰,當真是餓的發慌,舉步維艱。
仙蕙卻是精神滿滿,不滿地看著我說:“這才走了一會兒你們就累了?”李成義見狀伸手捏了下她的臉,爽朗一笑說:“我也覺得不盡興,不如你我渡舟去池中蓬萊山?”仙蕙忙點頭,看李成器說:“成器哥哥也去嗎?”
李成器淡淡地道:“本王和縣主在浮碧亭等你們。”
仙蕙雖平日看起來天真,卻因著大明宮七年的歷練,總能從話裡嗅出人的心境。李成器明明說的清淡,她卻聽得縮了腦袋,拽著李成義的手走了。
領頭宮婢是太子身邊的人,今日陪著幾位郡王入宮,想是得了吩咐,照應的極妥帖。仙蕙那處剛說要去太液池,卻已有人早一步備了木船,兩個內侍挑燈立在船頭,伺候他兩個上了船。宮女內侍們又識趣地讓了開,獨留我和李成器在迴廊而行。
他神情溫潤謙和,卻並不說話。我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慢走著,看暴雨初歇後的太液池。
蓮已謝,僅剩發黃的浮葉托著雨水,不時匯聚成一汪的水流,悄然滑到池中。每逢雨後,太液池水都會由青轉碧,濃郁的望不見底。
宮內太液池,宮外曲江畔,這是婉兒口中總提及的景緻。我自兩年前入京,從未有機會出宮游一遊曲江,此時見這碧波接天色的太液池,卻對那曲江畔更有了幾分好奇。那日婉兒見他,提及宮外的芙蓉園,今日皇姑祖母亦是提及他與歐陽通在芙蓉園中的相交,想來他是曲江畔芙蓉園的常客。
心念至此,我隨口打破了沉寂:“郡王眼中的曲江,與這太液池有何不同之處?”
李成器沉銀片刻,道:“太液池美則美矣,卻不如曲江的靈動。此處遊玩者是天下最富貴之人,於宮外人眼中只稱仙境,而曲江池畔自前朝起修建成型,自皇族到百姓皆可盡興遊玩,更似人間。”
我頷首,道:“幼時聽先生說,凡新科進士都會在曲江會宴,郡王可曾眼見過?”
謝先生仕途不甚得志,一生在武家授書,卻總好說這些事來消遣。幼時聽過的都不甚記得清楚,唯有‘曲江流飲’、‘杏林探花’頗顯風流,倒記得極深。
李成器似看透我的興致所在,微微含笑說:“見過一兩次。新科進士的賜宴歷來設在江畔,所以自早年便傳下了一些有趣的習俗。每到宴席過半,總有人將酒杯放於盤上,輾轉江水,轉到誰面前就要一飲而盡,本是一二人的小伎倆,到最後卻成了名揚天下的‘曲江流飲’,”他眼中帶了隱隱的遺憾,說,“本王與歐陽通便是在曲江賜宴相識,此時彼時,早已物是人非。”
他似嘆非嘆,我卻再不敢去追問。
浮碧亭恰在太液池東側,坐在亭中能隱約見未明燈的韶華閣。
我餓的不行,也顧不得客氣,先吃了兩塊點心,喝了杯茶水下肚。他侍宴時來得晚,也是吃得極少,此時卻不見有胃口,隨意撥了一下便放了筷。
見他如此,我竟也不好意思再吃了,只下意識放了筷,順著他的目光去看漆黑的韶華閣。如今細想著,那夜我是隨xin所至,而他卻不知為何也在那處,以他的身份該不會有意窺探陛下與面首的情事……
正是出神時,池中遙遙傳來陣陣笛聲,飄蕩在太液池上。寒水暖音,別有意境。
我細聽了片刻,才笑道:“衡陽郡王怕是被那磨人精逼得,竟也吹起笛應景了。”李成器眼帶笑意,道:“成義總嫌自己學藝不精,從不在人前吹笛奏曲。如今看來,他該是被逼得怕了,才會如此。”
我聽這話,腦中儘是仙蕙那看似撒嬌,實則威逼的小伎倆,不禁搖頭一笑:“郡王當年以笛而名揚天下,若是方才同遊,此時被逼的就不是他了。”
李成器笑意漸濃:“本王已久不吹笛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曲水流觴,是王羲之蘭亭雅集中,自東晉而出。‘曲水’為彎曲水流,與地名無關。
本章的‘曲江流飲’,是唐學子仿東晉而設,專為曲江大會金榜題名時而設,臨著曲江,取了地名。
後文還會有‘石淙會飲’,是則天在三陽宮仿東晉,而在石淙河邊而來,臨著河,取了地名。
三個名字不同,時代不同,其實是一回事。完畢,算是有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