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霸道的兩個字。
並不是在跟他商量,毫無轉圜的余地,彷彿只是通知他一聲。
——我單方面的不跟你一般見識。
正常情況下,江起淮覺得這兩個字應該會讓他覺得不爽才對。
但是。
他的視線停在那個張牙舞爪的“休戰”上面,小姑娘白嫩嫩的食指還停在那兒,她不知道他看沒看到,指尖又在上面不耐煩地輕輕撓了兩下,像是在催他。
江起淮指節無意識地跟著蜷了蜷,突然覺得不知道哪裡好像也被撓了似的,有點癢。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身子往後一靠,開始笑。
這是開學到現在一個禮拜以來,陶枝第一次聽見他笑。
她本來就背著身看不到後面,不知道他是什麽反應,乾等也沒聽見江起淮發出點兒聲音來,等得有些煩躁了。
結果等了半天,這人還笑上了。
什麽毛病?
她昨天跑遍了每一個科目的辦公室,跟老師說明了情況,要來開學以後發剩下來的多余的教材,本來是想放學的時候偷偷塞到江起淮書桌裡,但她沒能拉下臉來。
早知道還不如昨天晚上給他塞了。
好不容易做點好事,為什麽就要遭受這種奇恥大辱?
陶枝憋不住了,抽手轉過頭去,有點惱怒地瞪著他:“你這什麽反應?”
少年靠坐在椅子裡,整個人看起來難得地松弛,反問她:“你哪兒弄來的教材?”
“關你屁事。”陶枝語氣很差。
江起淮食指在最上面的英語書上輕敲了一下:“不是給我的嗎,見面禮?”
“我跟你第一次見面是在周一早上的辦公室裡,你確實是送了我一份大禮,”陶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耿耿於懷地說,“江學霸貴人多忘事,可能記不清了。”
她說著偷偷往他的卷子上瞟了一眼,她的薑餅人小紙條不見了。
休戰書它不見了!!!
這個狗逼是什麽意思,是不是想要撕毀和平條約!!!
陶枝想問,忍了忍,還是憋住了。
她是那種表情藏不住事情的人,心裡在想什麽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她眼珠子一轉江起淮就知道她想問什麽。
他又想笑了。
開學這一個禮拜他其實也聽到了不少關於這位公主的事,家境好,成績次,學年大榜上回回倒數,打架惹事談戀愛第一名。
是個叱吒實驗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風雲人物,非常出名。
就這智商還能當上風雲人物。
江起淮覺得實驗一中的校霸們也是沒什麽救了。
他垂眼,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卷子和教材,對於小土撥鼠的認知多了一層。
一朵從小被嬌生慣養在玻璃罩裡,細心呵護著長大的玫瑰。
宋江一直調侃粥裡混進了他們這幫老鼠屎不是隨口說說的,平心而論,實驗一中確實是一所挺好的學校,在整個市擠一擠還是能勉勉強強排上個前三名。
第一名的是雷打不動的帝都附中,常年出高考狀元和數學理綜滿分選手,是那種誰家小孩中考要是能考上附中家長要連著放七天七夜掛鞭,敲破整棟樓鄰居家門通知的學校。
而江起淮是附中的第一名,上學期的三校模擬出題組故意出得非常難,打算挫一挫這幫小孩兒的銳氣,尤其是數學組,他還是拿了個滿分。
這麽一個人物轉學過來,實驗高層非常重視,開學第一天學校領導班子就已經來一班看過兩回了,王褶子被校長叫出去開了好幾次會。
連帶著整個實驗的老師和學生都像是被打了雞血,覺得實驗的未來無限好,拚一拚的話這一屆的GDP能保三爭二。
雖然明面上沒有說,但一班的師資力量確實是最好的,任課教師不是年級主任就是學科組長,學習氣氛也非常濃鬱,就連每天看起來不務正業滿嘴騷話的厲雙江上課的時候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陶枝是整個班級裡唯一的異類。
但陶枝依然鹹魚得不受影響,她的目中無人已經達到了無論身處任何環境,都可以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的程度,看起來是沒救了。
王褶子不這麽想。
他當了十年的班主任,年年帶出來的班級都是拿得出手的,早在開學的時候,他就對每一個學生都進行了了解。
陶枝在初二以前,成績一直都是學校的前幾名。
他私下也聯系過陶修平,兩個人電話聊了挺久。
陶修平是個非常開明的家長,王褶子從教這麽多年,這樣的家長幾乎沒見過幾個。陶修平覺得他閨女現在既然不想學習,那他每天硬逼著她也沒用,沒有什麽比讓她快快樂樂的長大更重要。但如果王褶子有什麽合適的方法能夠讓陶枝認真起來,他作為家長也十分願意配合。
王褶子對陶修平的印象非常好,連帶著對陶枝也多了些關注。
這小姑娘其實腦子很靈,也有幾分小聰明。
明明是找人幫她寫的作業,被發現了她就能瞬間編出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來,上課睡覺故意把她叫起來回答問題,給她拋個解題思路她就能順著這個方向磕磕巴巴地說上幾句。
王褶子看過她這一個禮拜交上來的數學卷子,後面的幾道大題和提高題,輔助線畫得其實都是對的,但她算不出來。
幾何的天賦很高,代數差得一塌糊塗。
王褶子歎了口氣,琢磨著怎麽能讓這小姑娘重新意識到她得開始學習了。
陶枝不知道她找人幫忙寫暑假作業這事兒其實早就被識破了,還以為自己的演技完美無瑕得足以瞞天過海,也不知道平時凶惡的老王八這會兒正在辦公室對著她的成績單發愁。
她這天上課難得沒有睡覺,單手撐著腦袋要聽不聽地發呆。
這節課是數學,付惜靈的卷子攤開放在兩個人中間,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筆記,字跡清秀。
陶枝昨天只要到了新教材,但試卷很多都是沒有剩下的了,她也懶得再到處問,直接把自己的卷子翻出來,給了江起淮。
反正放著她也不會做。
講台上老師講完了這一段的重點和知識點,又講了一道卷子上的例題,剩下的題要他們小組討論一起完成。
小組討論向來都是前後桌,四個人一組,陶枝他們這組就有些奇特。
一班的學生人數剛好是單數,江起淮是沒有同桌的,陶枝是個廢物,所以他們這一組只有付惜靈和江起淮兩個人算。
付惜靈默默地松了口氣,還好江起淮是個神仙,做題奇快,不然他們的速度會被別的小組拉下一大截。
兩個人轉過頭去,江起淮正在卷面上全神貫注地飛快地寫答案,付惜靈有不會的地方提出來他也會幫她講,他講題不急不緩,聲音平淡言簡意賅,效率很高。
一套題做完,小組討論還在繼續。
江起淮終於抬起頭來,抽出空看了她們一眼,才注意到她倆只有一張試卷。
他側頭看向陶枝:“你卷子呢?”
陶枝嘴比腦快,也沒多想:“喂狗了。”
“……”
江起淮用了一秒鍾的時間意會到了他是那只狗。
他看著轉過身來像一團棉花一樣大咧咧攤在他桌面上、佔了他桌子幾乎三分之二的少女,一時間有些無言。
陶枝躺在桌子上:“我好無聊。”
她翻了個面躺:“上課好無聊。”
“一班太不好了,上課沒有人跟我玩兒。”陶枝沮喪地說,“我想念及時雨。”
江起淮看著她毫無自覺地霸佔著他的桌子,還在上面打滾。
他忽然覺得因為這一套教材和卷子,自己對她的忍耐度是提高太多太多了。
江起淮懶得搭理她,往後翻了一頁,繼續寫後面的提高題。
付惜靈做完了題,也想偷一會懶,小聲說:“你可以跟大家一起學習呀。”
“學習更無聊,還沒什麽用。”陶枝撇了撇嘴。
“怎麽沒用,”付惜靈想了想,決定給她灌雞湯,“我們好好學習,人生以後就可以掌握在自己手裡了。”
陶枝並不吃這一套,這話她這幾年聽都聽膩了:“再怎麽好好學習,人生也不會掌握在自己手裡的。”
江起淮筆尖一停。
付惜靈眨巴了兩下眼睛。
喜歡的人還是會離開,也會被重要的人拋棄。
“你的人生你自己是抓不住的,學不學習也沒什麽區別,學習還那麽辛苦,”陶枝反手給她灌毒雞湯,“所以還不如從現在就開始快樂,快樂一天是一天。”
付惜靈提醒她:“可是現在你也不快樂,你很無聊。”
“因為上課沒有人跟你玩兒,”在旁邊安靜寫卷子的江起淮忽然開口,他一邊寫一邊不緊不慢地接話道,“沒有一個人跟你玩兒。”
“……你閉嘴。”
一個人要是狗,那麽無論休不休戰他都那麽狗。
陶枝一整天都懶得再跟江起淮說話。
周五的最後一節晚自習剛開始沒多久,王褶子進來,讓大家停了筆。
一個禮拜的時間,班級裡的人相互之間也差不多都熟悉了起來,王褶子準備用投票的老方法選一下班幹部,每個人一票,在紙上寫上自己覺得合適的人的名字,然後交上去,唱票。
教室裡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最好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在自己的青春裡發著光,有好勝心,也有口是心非的靦腆。
先是各個科目的課代表,學習委員,都選完最後輪到班長,正副班長兩個人。
厲雙江前面一個都沒選上,但他看著也並不氣餒,一臉快樂地轉過頭來:“你們覺得我當班長怎麽樣?合適吧,咱班還有比我更適合的人?我這麽對學習充滿激情!”
他同桌嘲笑他:“做什麽夢呢?你看看你那破逼英語考得那點分兒,讓你當班長咱班的英語單科不得把總成績直接拉成倒數。”
厲雙江懟著他的腦袋把他按下去不讓他說話,繼續對陶枝道:“老大,透個信兒,你選誰?”
陶枝在紙上大氣磅礴地寫上了“江起淮”三個大字,還大大方方地讓他看了一眼:“我選條狗吧。”
厲雙江:“……”
紙條由最後一排的人負責收上去,王褶子一張一張拆開,念名字。
每出現一次,黑板上這個名字下面的“正”字就多出一劃來,紙條念到接近尾聲,江起淮的名字下面的正字一騎絕塵,遠遠地甩了剩下的人好幾排。
一個沒什麽懸念了,只剩下另一個。
只有那三四個人的名字,一個咬著一個,票數幾乎相差無幾。
王褶子念到一半,突然說:“對了,忘了跟大家說,兩個班長裡我一個選這上頭票數最多的,”他敲了敲黑板板面,“另一個選票數最少的啊。”
全班:?????
有人忍不住在下面喊了一聲:“王老師,為啥啊?”
“知道你們一個個的都覺得自己厲害,誰也不服誰,”王褶子慢悠悠地又拆開一張紙條,“這副班長的票數上上下下的,不也是拉不開嗎?差個一兩票贏了的,剩下的幾個你們服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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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不服的,只會覺得對方是運氣好而已。
“這矛盾不就出來了……厲雙江一票,”王褶子一邊唱票一邊繼續道,“而且班長這活兒也不完全是看成績,學習好我有學習委員,各科特別突出的有課代表,班長麽,能出現在這上頭的名字,那就肯定是有那麽一個人服的,既然除了那個人大家都不知道他值得學習的點在哪裡,那就乾脆站出來讓大家看看,是不是。”
王褶子說著拆開了最後一張紙條,愣了一下,然後樂了:“陶枝。”
一瞬間,上一秒還吵吵嚷嚷的教室突然安靜了。
陶枝並沒有什麽興趣關注班長競選,這種浪費時間又麻煩的活白給她她都不想乾,她都在收拾書包準備放學回家度過愉快的周末了,忽然聽見有人叫她,茫然地抬起頭。
然後她看見了教室裡幾十顆腦袋齊刷刷地扭過來,直勾勾地看著她。
陶枝:“怎了?”
“班長,有人選你。”付惜靈在旁邊小聲提醒她。
陶枝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皺起眉,也小聲說:“有他媽的病吧?誰選我啊?”
“不知道,你有一票,”付惜靈抬頭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那些名字,確認道,“剩下的最少的也有兩票了,王老師剛剛說副班長選票數最少的。”
王褶子大概也是沒想到會這樣,站在講台上拿三角尺敲了下黑板:“這回沒人不服了吧?”
服。
誰敢不服。
這得服得透透的。
“心服口服,”厲雙江抱了抱拳,第一個說話,“我他媽直接下跪。”
“那行,那沒異議了啊,”王褶子憋住笑說,“來吧,正副班長上來,讓大家熟悉一下,下禮拜一開始就正式上崗了啊。”
陶枝開始驚慌了。
她像一個機器人一樣機械地站了起來,一步一頓地、不情不願地往前挪,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到底是誰。
是誰有這麽大的狗膽。
她聽見她的身後同時傳來了椅子被挪開的聲音,有人跟在她後面也在往前走。
陶枝:“……”
答案是多麽的明顯。
陶枝猛地回過頭去,她停得很急,江起淮堪堪收住腳,兩個人貼得有點兒近。
陶枝鼻尖幾乎抵著江起淮的校服領口,聞到了淡淡的洗衣粉味兒。
她剛想抬起頭來。
江起淮低聲說:“走。”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陶枝不情不願地轉身,繼續往前走,跟江起淮一前一後地站上了講台。
王褶子還在說話,陶枝是一句也聽不進去,她背靠著黑板,微微偏了偏腦袋,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你寫的我名字?”
“你不也寫的我名字?”江起淮也壓低了聲說。
“……你他媽怎麽知道的?”
“我收的。”
“你偷看我寫的,老王八都說是匿名的了,”陶枝怨恨地指責他,“你好卑鄙。”
“……”
江起淮想起她那一手跋扈至極,個人風格鮮明到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字,也是不知道哪裡需要偷看。
他沒說話,陶枝默認他是心虛了,她繼續道:“但是這能一樣嗎,選你的人有這——麽多,”她拖長了聲,“又不差我一個,而且你們書呆子不是都喜歡當班長嗎,你又是書呆子裡最呆的一個。”
她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沒有藏任何的私心,我就是覺得你適合。”
你又是書呆子裡最呆的一個。
江起淮品了一遍這句話,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你合適。”
陶枝:“?”
江起淮意有所指地說:“你這種能折騰別人的人,挺適合當班長。”
陶枝:“……”
作者有話要說:
“別人”=“我”
一起當班長就是心動的開始,王褶子要勇敢的去面對現實。(?
起子哥這個稱呼是前兩天看到的,感謝這位觀眾賜名,非常的精神小夥兒,我喜歡。(嚴肅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