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你沒事吧?你的臉色怎麼蒼白?是不是磕哪兒碰哪兒了?」皇帝看中懷中似乎有些緊張的寧安公主問。
寧安公主低聲道:「我沒事,剛剛好險,多虧皇兄及時接住我,不然我就要摔傷了。」
皇帝看了看身後的椅子,後怕地說道:「是啊,差一點你的腦袋就要撞在椅子上,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寧安公主含糊地嗯了一聲。
皇帝扶著她在凳子上坐下。
認罪書已經到了皇帝手中,那就沒可能再讓它發生第二次意外了。
皇帝坐回椅子上後沖魏公公看了一眼。
魏公公伺候皇帝多年,要是連這個眼神兒都看不明白就白做總管這麼多年了。
他趕忙叫來兩個小太監,將火盆抬遠了些,確保皇帝就算摔個十回八回也不會將認罪書掉進火盆。
皇帝迫不及待地展開了認罪書,這封認罪書足足寫了十頁,比白坤的認罪書多了九頁,其中詳細地記錄了花夕瑤的出身、頭幾年的顛沛流離,以及她如何來到仙樂居。
花夕瑤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其祖父是南城太守,因犯了貪汙案被打下昭獄,祖父被斬首,其餘家眷皆被判了流放。
花夕瑤才兩歲,對家中的變故感慨不深,除了每天再也吃不飽穿不暖,時不時看見家人遭到毒打。
她是許久之後才明白自己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那時她已經七歲了,是個機靈漂亮的小姑娘,被一間青樓的老鴇看上,買回去打算好生教養幾年成為青樓的搖錢樹。
奈何花夕瑤在青樓過得並不順遂,時常遭到大孩子的欺負,一個天寒地凍的晚上她逃走了。
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又能走多久呢?
後半夜她暈倒在了一個髒兮兮的巷子裡,想來時躺在了一輛不知前往何處的馬車上。
馬車裝飾得極好,又乾淨又寬敞,還散發著不同於庸脂俗粉的香氣。
就是在這輛馬車裡,花夕瑤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她本名不叫花夕瑤,她的姓氏也早在被賣入青樓時被強行抹掉了,她在青樓叫蘭兒,她討厭這個名字。
眼前那個溫柔的女子便賜了她一個全新的名字。
女子望了望窗外的斜陽,對她道:「你就叫花夕瑤吧。」
那個乖巧的小姑娘愣愣地點了點頭。
皇帝看得有點潸然淚下。
明明是一封認罪書,為毛寫得這麼感人肺腑?
花夕瑤當真是被是管家千金嗎?
是的。
她當真被賣入了青樓嗎?
非也。
有關花夕瑤的出身,莫千雪只說了一句「似乎她祖父曾經在哪裡做過官,後面犯了事被抄家了。」
後面全是老祭酒瞎編的。
他也不怕皇帝讓人去查,反正被抄家的官員一抓一大把,一捆麻袋裝不下!
花夕瑤比莫千雪早兩年來仙樂居,這個是有目共睹的事兒,不必瞎編亂造,當然這也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個收養了花夕瑤的女子。
她將花夕瑤訓練成為一個才貌雙全、武藝高強的女子,將她送來京城仙樂居,成為自己身邊的第二心腹。
第一心腹是莫千雪。
莫千雪比花夕瑤晚到女子身邊,並且莫千雪也一直被女子暗中培養,然而她們在進入仙樂居前兩個從未見過面。
認罪書上以花夕瑤的口吻分析的是緣故是女子擔心她們自幼一起長大,會生出感情來,她們不允許對主人以外的人產生依賴與感情。
這其實是老祭酒的個人分析。
這一段是真的。
皇帝看到這裡時心底升起了一股濃濃的厭惡。
什麼人如此變態與歹毒?
他神情凝重地將認罪書看完了,認罪書裡不僅交代了花夕瑤的個人經歷,也交代了仙樂居這些年在京城暗中部署的事情,譬如,仙樂居就曾打著太后的名義震懾前來鬧事的事。
皇帝心裡更來氣了!
竟然利用他母后?
很好,這個仙樂居的幕後主人膽子真不小!
認罪書的後半截著重交代了針對顧嬌的案子,與白坤交代得差不多,莫千雪假死金蟬脫殼,接近顧嬌,花夕瑤數次代為轉達少主的命令,讓莫千雪對顧嬌動手。
最後一次去找莫千雪時被莫千雪打暈灌了葯,再醒來就是在刑部大牢。
認罪書還交代了花夕瑤原本沒打算背叛少主,可少主竟然派人來給她下毒,真是一腔忠心餵了狗!
既然少主做初一,那就別怪她做十五!
「少主其實你們也認識,她的確是皇族的公主,也的確喚陛下皇兄,她的名諱是——」
第九頁到這裡就結束了。
第十頁整張紙上只寫著一個名字。
當皇帝看見那個名字時,猛地倒抽一口涼氣,驚悚地看向了身旁的寧安——
碧霞殿。
皇甫賢又在窗前發獃了。
蓮兒無可奈何地抱著烤乾的衣裳走進屋,將衣裳放在牀上後來到皇甫賢的身邊。
一股冷風吹來,蓮兒打了個激靈!
蓮兒嘆道:「公子啊,你怎麼又坐在這裡吹冷風啊?奴婢推你過去烤烤火吧?原以為只有邊塞冷,不曾想京城也這麼冷。」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皇甫賢的輪椅推到了火盆旁。
皇甫賢沒反對是因為他被凍僵了,話都說不出來了。
蓮兒又折回去將窗子關上。
皇甫賢坐在火盆邊上烤火,蓮兒則去將衣裳一件件疊好放回衣櫃。
她看著衣櫃裡整整齊齊一絲不亂的衣裳,再看自己疊的不太規矩的衣裳,清了清嗓子,道:「幹嘛疊那麼好嘛?不都要穿的?」
宮裡規矩大,能分到碧霞殿伺候的都是最優秀的宮人,蓮兒在邊塞的公主府沒受過那麼嚴苛的訓練,做起事來其實有點兒入不了宮女們的眼。
奈何她是寧安公主心腹,宮女們不敢當面說她,只得在她走後將她疊過的衣裳又再爹一遍。
「真是的。」蓮兒自尊心再次受挫,將自己那堆醜噠噠的衣裳放在了一堆整潔到不真實的衣物之上,悶悶地出去了。
她出去後不久,恢復了體溫不再僵硬的皇甫賢又推著輪椅來到窗邊,將軒窗用撐桿支起來。
窗子並不矮,他沒有腿,無法站立,所以其實這個動作對他而言很有難度。
他夠撐桿時差點從輪椅上摔下來。
索性有驚無險。
他吹著凜冽的寒風,望著空蕩蕩的庭院,再一次凍到手腳僵硬。
天色暗了。
他垂眸,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小哥哥!」
小蘑菇他又帶著聲音出現了!
皇甫賢的睫羽飛快地顫了顫,僵硬的身子更僵了,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小凈空個子小小的,窗檯對他來說太高了,就算墊一塊石頭爬起來也有些費力,但是小凈空今日驚喜地發現,石頭長高高啦!
他先爬上石頭,然後很輕鬆地就翻過了窗檯!
「小哥哥!」
他滑下來後,轉過身萌萌噠地看向皇甫賢。
他的袖口與褲子上有積雪,頭上與肩上都沒有。
「你摔跤了?」皇甫賢冷聲問。
「唔。」小凈空誠實地點點頭,「只摔了兩跤。」
什麼叫只摔了兩跤?兩跤還少?
小凈空許久不摔跤了,但本能還在,他及時抱住了自己的小腦袋,沒有摔疼。
皇甫賢淡淡睨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來,一手撐住輪椅,另一手去夠撐桿。
明明一個人在時完成過無數次的動作,此時卻在小凈空面前丟了臉,他成功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小哥哥你沒事吧?」小凈空蹲下身去扶他。
「走開!」皇甫賢沒好氣地說道。
「嗯……」小凈空看著他,認真地想了想,說道,「你不用難為情啦,我也經常摔跤的。」
你是小孩子!
你摔跤天經地義!長大了就不會再摔了!
可我是個殘廢!
我一輩子都會摔跤!一輩子都是廢物!
皇甫賢拒絕小凈空的幫助,用一雙青筋暴跳的手將自己的殘軀艱難地拖回了輪椅上。
他的腿又開始疼了。
是截肢的地方。
每隔一段時間他的骨頭都會頂著殘面冒出來,每當這個時候他都必須忍痛磨骨。
每磨一次都在閻王殿走一遭。
他好幾次差點救不過來。
他不想再經歷一次磨骨之痛了,又或者他怕自己這一次沒有辦法挺過來。
但是很奇怪不是嗎?
他不是早就想死了嗎?
如今是在怕什麼呢?
「小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摔疼了?」小凈空看著神情不大對勁的皇甫賢,難掩關心地問。
「沒有。」皇甫賢淡淡地說,抓過毯子蓋住了自己疼痛不已的殘腿。
小凈空不是一個喜歡盯著別人的殘缺之處的人,其實沒人刻意教過他,他只是觀察嬌嬌怎麼做,他就怎麼做。
他的目光很快轉到了皇甫賢的臉上:「咦?小哥哥,你的臉怎麼腫啦?」
上次就腫了,只是沒這麼嚴重,這兩日好像吹冷風吹多了,被打腫的地方有些凍傷。
皇甫賢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很好奇嗎?」
「嗯。」小凈空點頭點頭。
皇甫賢淡淡地勾起唇角,玩味兒地說道:「我娘打的。」
小凈空小手背在撲棱在身後,小身子向前傾,一臉懵圈:「你娘為什麼要打你?」
皇甫賢冷笑道:「因為我是個殘廢?」
小凈空嚴肅地拽緊小拳頭:「那也不能打!壞姐夫是瘸子,嬌嬌也沒有打他!」
皇甫賢:「……」
「為什麼是壞姐夫?」皇甫賢問道。
「就是壞姐夫!」小凈空說道。
「多壞?」皇甫賢眼底帶了一絲真正的冰冷。
「很壞很壞啦!」小凈空說道。
皇甫賢深刻地知道一個大人可以對一個孩子有多壞。
「要不要我幫你教訓他?」他問道。
「這倒不用啦!」小凈空輕咳一聲,「我我我我、我自己可以教訓他啦!」
小蘑菇的小臉蛋兒紅撲撲的,眼神閃爍,分明不是真的討厭那個壞姐夫。
皇甫賢的心情更差了。
他也說不上為什麼。
小九撲哧著翅膀飛到了皇甫賢的枕頭上,它拆了那麼多東西,發現最愛拆的居然是皇甫賢的枕頭。
「小九,不要拆家啦。」小凈空無奈地說道。
小九不聽不聽就不聽,一個勁兒地拆,很快便將皇甫賢枕頭裡的棉花啄了出來。
小凈空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都是被琰哥哥的小八帶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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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賢問道:「琰哥哥又是誰?」
小凈空說道:「就是家裡的哥哥呀。」
皇甫賢英俊的小眉頭一皺:「你還有別的哥哥?」
小凈空伸出兩根小手指:「嗯,有兩個!琰哥哥和小順哥哥!」
皇甫賢黑著臉問:「那你喜歡他們嗎?」
小凈空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喜歡呀!」
皇甫賢的臉更黑了。
「你有那麼多哥哥,還來找我做什麼!」
「帶你出去玩呀!」
「哼!」
皇甫賢冷冷地撇過臉。
小凈空伸出自己肉呼呼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軟乎乎的觸感又一次讓人想到了小貓咪的爪墊。
「小哥哥,我帶你去我家吧!」
小凈空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了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的腳步聲以及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不好了!寧安公主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