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河燈順著護城河的水流, 緩緩往下方遊,鑼鼓聲也漸漸遠去,人群便隨著河燈走走停停,所有人手裡都提著燈,遠遠望去,好像一條會遊動的長龍, 分外壯觀。
姒幽被趙羨緊緊牽住,兩人順著河堤往下走, 她手中的美人宮燈慢慢地轉著,散發出溫暖的光芒, 照亮了前行的路。
人群越來越擠, 人也越來越多,他們紛紛追著那大河燈而去, 趙羨只覺得自己被人撞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一瞬間, 那只纖細的手便被迫脫離開去。
趙羨猛地抬頭, 高聲喊道:「阿幽!」
然而人潮實在是太過擁擠,幾乎只在那一刹那,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點雪白的衣角, 很快就被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再也找不見蹤跡。
正在這時, 他聽見了明顯的噗通一聲,前方傳來驚慌失措的高聲尖叫:「有人落水了!」
緊接著,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
姒幽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人群推擠著往前走, 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她忽然覺得這樣太危險了,方才趙羨明明還拉著她的手,兩人一起走的,現在趙羨也已不知去了何處。
河堤邊是修了護欄的,然而護欄也就成人的腰那麼高,完全防不住什麼,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擠到河裡去這樣太危險了,姒幽竭力往旁邊走去,試圖脫離人群。
但是她力氣實在不大,根本無法越過這重重人牆,正在這時,她感覺到了一只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外拉去。
姒幽借著這一股力道往前走,沒多久竟然真的從人牆中擠了出去,冷冽新鮮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腑,令她輕輕咳嗽起來。
此時再回頭一看,只見前方無數人頭攢動,宛如一道嚴嚴實實的人牆,叫人見了便覺得後怕。
想要在這茫茫人海之中找到趙羨,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好在,姒幽並不擔心,趙羨身上有她的心蠱,無論他身在何處,她都能有辦法找得到他。
「哎,你沒事吧?」
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姒幽抬頭一看,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蹲在半人高的石欄上,低頭向她看來。
這個少年生了一張娃娃臉,眉眼之間透露出一股子狡黠的味道,有幾分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幾乎在下一刻,姒幽便想起了起來,那個南雜鋪子,賣匕首給她的少年掌櫃。
姒幽道:「謝謝你。」
她的口音仍舊很明顯,不同於北地人的利索乾脆,反而很是綿軟,音調奇怪,聽在江九耳中,便覺得很舒服,像是某種奇異的樂曲。
他笑眯眯道:「怎麼?客人不認得我了麼?」
姒幽望了他一眼,簡短地道:「認得。」
江九仍舊是笑,道:「認得就好,認得就好。」
他的話聽起來有些奇怪,姒幽又看了看他,卻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將目光投向人群之中,免得趙羨出來之後,兩人卻錯過了。
江九想了想,從石欄上跳了下來,竟然再次一頭紮入了人群中,姒幽望著他清瘦的背影瞬間消失在人牆後,如同一朵被浪捲入的泡沫,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她想,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想完之後,姒幽認真地將視線投向前方,仔細地逡巡著,不肯錯過任何一道身影,得先找到趙羨。
趙羨是沒看到,那個少年掌櫃竟然又從人群裡面出來了,他手裡那抓著一樣東西,朝姒幽遞過來,道:「這個給你。」
姒幽低頭一看,卻是她的那一盞宮燈,剛剛在人群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擠掉了,此時宮燈上缺了幾個角,美人圖也破損了些,但是好歹燈的骨架沒有壞,修一修還是可以恢復的。
姒幽略微怔了一下,將宮燈接了過來,道:「謝謝你。」
江九笑嘻嘻地看著她:「既然是謝我,難道沒有謝禮麼?」
姒幽眨了眨眼,彷彿明白了什麼,道:「你要錢?」
江九:……
他搓了搓鼻子,道:「罷了罷了,我其實今日找你是有點事情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試探著問道:「那個……我之前賣給你的那一把匕首,能還給我麼?」
姒幽眼裡泛起疑惑,道:「還給你?」
江九哎呀一聲,歎了一口氣,道:「說來話長了,那匕首乃是我父親的遺物,不能賣的,我那日睡得迷糊了,沒注意就隨手給了你。」
他說著,又以真誠無比的目光望著姒幽,懇切地道:「我願意出兩百文,你把匕首賣回給我吧,否則,我父親在天之靈都不會過得安心的。」
姒幽與他對視片刻,黝黑如墨玉的眸子映著暖黃的燈光,彷彿天上的星子落了下來,澄澈清透,她慢慢地道:「你在說謊。」
江九:……
他的眼中有驚奇一閃而逝,然後立刻指天發誓,誠懇無比道:「我真的沒有說謊,若是我方才說的話,哪怕有半個是假的,便叫我天打五雷轟!」
空氣寂靜了一瞬,江九尷尬地發現,面前的少女沒有半點反應,哪怕是眸光閃動都沒有,只是望著他,眼神迷惑,淡聲問道:「你為何非要,詛咒自己?」
江九這下是真的無言以對了,匕首要是拿不回去,江七那個女人一定會拿刀追殺他的!
她真的敢!就算他是親弟弟又怎麼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事情,江七也不是沒做過!
眼看姒幽確實不為所動,江九只能哭喪著一張臉,道:「這樣,你別管我撒謊不撒謊了,你就說,要如何才能將匕首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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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幽微微側頭,忽然問道:「什麼要求都可以嗎?」
這話裡的意思,江九一聽便覺得有戲,連忙把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也似,他道:「當然可以,無論是什麼要求!」
姒幽道:「那你告訴我,要如何才能賺到錢。」
江九頓時愣住,睜大眼睛,道:「賺錢?」
姒幽點點頭,認真地道:「要賺很多的錢。」
她說著,又對著江九重複一遍,道:「很多。」
江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回,從頭髮間的羊脂白玉簪子,一直看到了身上的北地雪狐裘,又順著往下看到了她腰間的血瑪瑙玉佩,最後落在了繡鞋上,那裡綴著兩顆鴿子蛋那麼大的粉珍珠,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光就這兩顆粉珍珠,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夠有的,江九顫顫地問道:「你說的很多,是指多少?」
姒幽想了想,道:「能夠養得起一個王府,二十年。」
在她看來,二十年時間應該足夠了,就算那個時候她已經死去,趙羨也可以安穩順遂地過足二十年,至於在那之後該如何,姒幽也不知道。
人的一生並不算長,記憶也是有期限的,二十年的時間,足夠忘記一個人,那時候,說不定趙羨也已經不記得她了。
就像她現在已經記不得阿陽和桑兒的面孔,只餘下淡淡的痕跡,再過幾年,恐怕只剩下些許影子了。
姒幽自覺安排得很好,很周全,然而江九則是被她嚇了一跳,古怪地打量著她,心道,難道晉王府並不像外面看起來那麼光鮮?怎麼連他們的王妃都要開始發愁生計了?
江九犯起了難,他道:「這不可能,我要是能賺到這麼多銀子,我早就離開——離開這兒了。」
他說著,擺了擺手,愁苦著臉央求道:「你再換一個要求吧,這個真的不成。」
姒幽眉頭微蹙,望著他,道:「為什麼?你不是有一家店麼?賺錢於你而言,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情。」
江九心裡想罵人,先不提他到底是不是個做生意的,退一萬步說,他要是真能賺到那麼多錢,他早就發達了,哪兒還能在這窩著?
他一邊想,一邊看著姒幽,心道,現在的富貴人家,真是不知民間疾苦啊,她以為銀子是地裡種出來的嗎?
想歸這麼想,江九仍舊苦著一張娃娃臉,辯解道:「那家店鋪不是我的,我真教不了你賺錢。」
姒幽與他對視片刻,便明白這少年沒有撒謊,遂慢慢點頭:「喔。」
江九頓時鬆了一口氣,滿臉希冀地望著她,道:「那不如,你再提個要求?只要不是這麼難的,我一定滿足你。」
「好。」姒幽答應了。
江九立即露出笑容來,卻聽下一刻,姒幽開口道:「我用你的一條命,換錢。」
她說著,頓了一下,又強調一遍:「換很多錢。」
江九那張娃娃臉上的笑霎時間收起,眼神冷了下來,如冰刀一般,鋒銳得紮人,語氣分外冷漠:「你說什麼?」
他說這話時,情緒沒有一絲波動,聲音平平,聽起來竟有些嚇人,態度與之前的靈動狡黠判若兩人,就彷彿在那一瞬間,換了一張面孔似的,叫人見了便覺得脊背發寒,一股涼意從心頭竄起。
姒幽卻半點都不受影響,她穩穩站在那裡,如之前那般,淡定從容,平靜地把話又說了一遍,道:「我說,用你一條xin命,換很多錢,足夠王府用二十年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