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神醫鬼刺
這段時間, 為了能找到神醫鬼刺, 蕭王府的暗衛日夜奔走于大樑各處, 恨不能將地皮也挖開看一看。東北去了、西北去了、西南也去了, 富庶有錢的江南大戶更是挨家挨戶查了個遍, 皆一無所獲,沒想到最後竟會在家門口打探到消息,說請走他的不是旁人,正是朝中工部侍郎,袁遠思。
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工夫。
江淩飛道:“聽聞這位袁大人的兒子身染惡疾, 兩年多了沒見好, 他便賣了瀘州老家的田產房屋, 又問親戚朋友借了一大筆銀子, 這才將神醫請到王城,今晨剛剛進府。”
“讓老吳準備些好藥材。”季燕然吩咐,“隨我去趟袁府。”
江淩飛一愣:“現在?”
“對, 現在。”季燕然片刻都不願耽誤。江湖中人大多神叨叨的,鬼刺更是出了名的行蹤不定, 再多等一晚,保不准明晨又會出現新意外——後悔藥買不到, 他也不想吃。
吳所思正在做著四方殺敵的大夢,突然間被人掀開被子,還當是軍營裡又出了事, 坐在床邊半天才反應過來,哦,是王爺想要貴重藥材。
但府裡確實沒有。
先前就說了,那根被蟲蠹空的三百年老人參,已經算是頂級值錢貨色。
江淩飛背著手轉圈:“不是,你這也太窮了吧?”
“因為王府裡沒人生病。”老吳相當無辜。王爺身強體壯,被砍十幾刀都能自己緩回來,老太妃也是成日裡騎馬練劍,連風寒都很少得,這麼一對鐵打的母子,要那些虛頭巴腦的補藥作甚?
當然了,硬要找,也是能找出一些的,都是宮裡逢年過節賞賜的,用來滋陰補血、潤燥降火,禮盒裡還附贈一張方子,寫明瞭久食能使肌膚白嫩細滑,容顏美麗——這也不適合拿去探望那位侍郎公子啊!
“管它呢。”江淩飛將方子“刷刷”兩把撕掉,再把蓋一扣上,“好了,看不出來了。”
吳所思:“……”
飛霜蛟賓士如雷電,四蹄淩空跺地,在袁府門前揚起一道煙塵。
守門人嘴裡罵罵咧咧,想著是誰這般不識趣,三更半夜來敲門,原是準備教訓兩句的,卻沒料到對方竟會是蕭王殿下,登時慌得一蹦三尺高,一溜煙跑進去通傳。
前廳裡燈火通明,袁遠思一邊匆匆系著扣子,一邊掀簾進門,氣喘吁吁道:“下官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王爺恕罪。”
“深夜登門,是本王來得太冒失。”季燕然指了指桌上的藥材,“這些是送給令郎的。”
老吳趕忙在旁邊補一句:“送給令堂也行。”
袁遠思連連稱謝,又惴惴道:“王爺這陣過來,可是朝中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季燕然道,“只是收到消息,說鬼刺神醫目前正在府上,可有此事?”
“……是、是。”袁遠思擦了把額上的冷汗,“王爺明鑒,付給鬼刺神醫的診金,是下官變賣了祖產,親友也資助了些,絕非貪腐所得。也、也實在不敢讓旁人知道,否則這人多嘴雜的……唉,珍兒他當真是快不行了啊。”
季燕然點頭:“本王理解。”
袁珍的病算疑難雜症,又兇險,吐血吐得王城裡頭人人皆知,就連李璟都極為關心,還特意賜了太醫——這原本算是大恩典,可一旦太醫治不好,恩典就成了累贅,搞得袁遠思連請個民間神醫都謹慎如做賊,生怕被有心人聽到消息,給自己扣一頂藐視皇恩的大帽子。
“令郎的病怎麼樣了?”季燕然問。
提到這個話題,袁遠思的神情倒是輕鬆了許多,讚不絕口說那鬼刺果然了得,下午只是紮了幾針,就紮得袁珍胃口大開、面色紅潤,睡得也比以往踏實了。
“當真這麼厲害?”季燕然一勾手指,將袁遠思喚到自己面前,“本王這裡有樁疑難雜症,也想請教神醫,袁侍郎付了多少診金,我再翻一倍,可否讓他過來一敘?”
吳所思在旁聽得頭疼,王爺這敗家的毛病到底何時才能改,張口就翻倍,也沒人能管管。
袁遠思親自去客房請的鬼刺神醫,速度倒是挺快,沒多久就掀簾進來一個人。
江湖話本裡的神醫,不是白髮飄飄,就是年輕俊秀,總之仙風道骨和倜儻公子總要占上一樣,百姓才愛看。而像鬼刺神醫這般又瘦又黑又像猴的中年男人,嘴上還要留兩撇小鬍子,不管怎麼看,都和“神”沒什麼關係,和賣大力丸的神棍倒是十成十相似。
“蕭王殿下。”對方恭恭敬敬行禮,“不知是誰要看診?”
“風雨門門主,雲倚風。”季燕然也未與他繞圈子,直白道,“神醫應當有印象吧?”
“雲門主啊。”鬼刺點頭,“自然,自然不會忘,那可是世間……世間一等一的命硬,閻羅王都收不走,我先前從未遇到過那樣的人。”說到最後,語調裡竟還多了一絲膜拜,像是的確佩服得很,“原來王爺是要替他問診,我知道那毒,得要血靈芝,有了血靈芝就能解。”
兜兜轉轉一圈,最終還是逃不掉血靈芝,老吳聽了沉默,老太妃聽了流淚。
季燕然問:“除血靈芝之外呢?”
“除了血靈芝,別的都救不了。”鬼刺耐心解釋,“雲門主那毒,七八十種化開在血裡,尋常藥材根本沒用,非得要血靈芝不可。”
老吳聽得一愣,什麼叫“七八十種化開在血裡”?
結果鬼刺又補了一句:“或許不是七八十種毒物吧,時間太久,我已經記不清了,可能是一百七八十、或者乾脆就是七八百。”
老吳:“……”
“我也想治好,我比這世間任何一個人都更想治好他。”鬼刺深深懊惱,像是也挺惋惜自己的金字招牌出現裂痕,“什麼方子都試過了,結果最後毒沒解成,命倒險些丟了半條,也就不敢再下手了。”
季燕然皺眉:“他為何會中這麼多的毒?”
“唉。”鬼刺連連搖頭,“那陣他不懂事,自己任性胡鬧,不說了,不說了,免得又同我發脾氣,王爺若想知道,還是自己去問吧。”
季燕然又問:“血靈芝呢,當真無跡可尋?”
“書裡確無記載。”鬼刺道,“只有一句傳聞,血靈芝生於萬千屍骨之上,受怨氣鮮血灌溉,誰若想拿到它,嘖……九死一生,千難萬險。”
吳所思咂舌:“這麼邪門?”
“以毒攻毒。”鬼刺道,“雲門主的毒,還就是這麼邪門。”
……
從袁府出來之後,季燕然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
吳所思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他半天,方才道:“王爺,我覺得那神醫有些裝神弄鬼,又是屍骨又是怨氣,哪有好藥材會長在這種地方?八成是在信口胡扯。”
“先回去吧。”季燕然命令,“此事切勿聲張。”
吳所思點頭:“是。”
回到王府時,天也快亮了。清月正抱劍守在雲倚風院內,看到季燕然進來,規規矩矩行禮道:“王爺,師父正在調息內力,誰都不能打擾。”
“先前不還在睡覺嗎?”季燕然有些擔心地看了眼窗戶,“沒事吧?”
“沒事的,就是有些胸悶氣短,老毛病了。”清月道,“哦對,師父還說,他明早要吃泥瓦胡同的粉絲湯,吃完再進宮。”
季燕然笑笑:“好。”
清月道:“那王爺請回吧。”
“無妨,我在這裡坐一陣。”季燕然單手拎來一個石凳,“等你師父睡下了,我再走。”
清月:“……”
這個問題,有些棘手啊!
屋內自然是空的,沒人。
袁府客院中,幾個藥童正在守夜,萬籟俱靜,冷不丁院中落下一個白影,都被驚了一跳,順手就摸出腰間毒瓶,只是在看清來人是誰後,卻又紛紛低下頭,怯生生不敢說話了。
雲倚風一掌劈開木門,冷冷看著桌邊的人:“你來王城做什麼?”
“來替袁大人的公子看診。”鬼刺示意他關門,“只是沒想到,一個病人還沒看完,就又來了另一個,方才蕭王殿——”
一句話還沒說完,脖頸上就被橫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長劍,雲倚風將他逼到牆角,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我什麼都沒說。”鬼刺安撫,“只說了血靈芝生於屍骨,灌於怨氣,書裡就是這麼寫的,為師又沒撒謊。”
他一邊說,一邊將長劍慢慢推開,又用食指抹過脖頸血珠,兩寸長的傷口,竟然瞬間就接了痂。
“那位蕭王殿下,看起來極為關心你。”鬼刺道,“這是好事,說不定他當真能找到血靈芝。”
雲倚風眼底結霜:“閉嘴!”
“我聽蛛兒說,你這回幫了蕭王不少忙。”鬼刺把他的飛鸞推回劍鞘,“原本還在納悶,好端端的,風雨門為何要同朝廷攪在一起,後來卻想通了。這麼多年,你一直都沒找到血靈芝,怕是早已無計可施,可不得找個幫手,大樑八十萬兵馬統帥,論本事、論權勢,沒人比他更合適了。”
雲倚風狠狠咬牙:“讓你的人從我身邊滾!”
鬼刺歎氣:“傻徒弟,怎麼就不明白,為師這不是監視,而是掛念你啊。”
第五十三章、袁府有鬼
天上淅淅瀝瀝飄起了雨, 夾裹著椿末的最後一絲寒意, 牛毛小雨浸透屋頂, 又順著凹槽彙聚成線, 細細地流下來。
身著紅衫的女子推開門, 見屋內只有一人,便試探道:“師父,公子已經走了嗎?”
小廈言情小說
“是啊,走了。”鬼刺繼續摸著脖頸上那道傷痕,“脾氣倒是迎風見漲,越發暴躁了。”
“那血靈芝呢?”
“他說他不想要了!”提及此事, 鬼刺目光陡然怨怒, “你聽聽, 這像話嗎?”
紅衫女子也吃驚道:“不想要了?公子一身毒瘴, 非得要血靈芝才能解, 如何能誰不要就不要?”
“是啊,他先前分明是最想活著的。”鬼刺在屋裡轉圈,眉頭上擰出一道“川”字來, 哀哀道,“不妙, 不妙啊。”
幽長的巷子裡,青石板被椿雨澆得濕滑, 從細縫中生出綠苔來,褪去了白日裡的喧囂繁華,倒更像是靜謐的水調江南。更夫披著蓑衣, 懷中護一盞油燈,敲了還沒兩下梆子,突然就見對面飄來一個白影,登時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傢伙什也不要了,轉身撒丫子就跑。
待雲倚風回神的時候,對方已經嗷嗷叫著“有鬼”,一路狂奔遠去了。
他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
王府後院裡,清月再度勸道:“這雨一時片刻是不會停了,王爺還是回去歇著吧。”
季燕然暗自歎氣,起身撣了撣衣袖,道:“倘若你師父有事,隨時來找本王。”
“好。”清月連連答應,又親自將人送到門口,一直看著他走遠了、確認不會再回來了,方才如釋重負地回院中,繼續擔憂起師父來。
又不肯休養、又不肯治傷、三更半夜還要到處亂跑。
還真是不讓徒弟省心啊!
雲倚風被他念叨得有些鼻尖發癢,一口氣打了三四個噴嚏,眼冒金星頭暈眼花,暗道莫不是又被那老賊氣得毒發,於是抬頭按上額頭,站在濛濛細雨中,專心致志試起體溫來。
季燕然險些被他氣笑,一把拖過他的手腕,將人拉到了屋簷下。
雲倚風被嚇了一跳:“王爺怎麼會在這?”
季燕然抖開披風:“猜到你要從這裡翻牆。”
雲倚風欲言又止,原本是該解釋兩句的,可又不知該說什麼,最後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對方將自己裹個嚴實,再牽著手腕回到了住處。
清月望向師父的眼神中充滿同情。
我可什麼都沒說。
雲倚風無奈:“回去歇著吧。”
清月答應一聲,又看了一眼王爺,見他神情如常,像是並沒有生氣,便道:“那我讓僕役燒些熱水來。”
椿寒料峭,雲倚風的頭髮與肩膀都落滿了雨,觸手冰涼。只有捧在掌心的一盞熱茶,還能傳遞些許溫暖,只是僅靠這單薄的溫度,顯然不足以驅散那些深埋於骨縫的寒意與恐懼,他的心臟緊縮,手指也不自覺地緊縮,幾乎要把那青花瓷杯捏成齏粉。
季燕然伸手過來,將茶杯輕輕抽走。
雲倚風臉色煞白,胸口微微起伏著,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噩夢。
“先進去洗個澡吧。”季燕然道,“我在這等你。”
浴桶裡的水很香,是清月特意往里加了安神精油,雲倚風其實並不喜歡這濃烈的氣味,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他將自己整個浸入水裡,有些懊惱地用後腦磕了磕桶沿——這懊惱與鬼刺無關,他也壓根不願再去想那座海島。他懊惱的是,為何要讓清月守在院中攔季燕然,又為何要表現得如此茫然失態,這不擺明瞭心裡有鬼嗎?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敞著門,就說江湖有事,風雨門有事,還要更合情合理一些。
關心則亂,太在意也會亂。
他單手搭上額頭,仰靠在浴桶裡,有氣無力地看著屋頂。
眼前景象漸漸旋轉起來,硬生生將木梁轉出了七彩斑斕。
就在雲倚風專心致志,想要分辨出究竟都有哪些顏色時,一塊布巾從天而降,蒙在了他頭上。
手法和土匪搶親套麻袋有一比。
季燕然將人從冰涼的水裡撈出來,帶到牀邊仔細擦乾。雲倚風前前後後加起來,已被他看光了許多次,此時倒也無所謂了,見氣氛太沉悶壓抑,還主動踢了對方一腳,頗有些耍無賴的意思。
“別動。”季燕然握住那雪白赤足,一邊擦拭一邊問,“去哪了?”
雲倚風淡定答曰:“青樓。”
季燕然一笑:“嗯?”
雲倚風將腳縮回來:“王爺以後別去見鬼刺了,他不是省油的燈。”
季燕然微微皺眉:“你是去找他了?”
“他一到王城,風雨門就收到了消息。”雲倚風道,“我知道,這段時間王爺一直在尋他。”
蕭王府的暗衛尋了多久,風雨門的弟子就攔了多久,只是到底也沒能攔住——那袁遠思的兒子也挺無辜,總不能不讓鬼刺進王城。
季燕然問:“這人有問題?”
“他的確醫術高明,定然能治好袁侍郎的兒子,但治不好我。”雲倚風裹著被子,“還有血靈芝,王爺也別再費心找了。”
生死有命,強求不得。
季燕然將裡衣遞給他:“鬼刺說你中了七八十種毒,說血靈芝生於萬千屍骨中,受鮮血怨氣灌溉。”
“我知道。”雲倚風道,“那是一本古書,只潦草提了一句,算是唯一的線索。”
萬千屍骨,聽起來很像是戰場,所以當季燕然來風雨門的那天,他在某個瞬間,是當真相信了對方有血靈芝。
倒不能算做大意莽撞,只是實在太想活下去了,再渺茫的希望也不願放棄,如溺水之人般,期盼著對方能將自己拉出烏黑泥淖。
季燕然放下牀帳,讓他將裡衣穿好。
片刻後,雲倚風露出一個頭來:“可以睡了嗎?”
季燕然蹲在牀邊,與他面對面問:“你還沒回答我,鬼刺是不是有問題,他欺負過你?”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所以談不上好壞。”雲倚風道,“有一段時間,為了能找到血靈芝,他在大樑各地刨亂葬崗,每每從白骨縫裡扒到沒見過的菌類,便欣喜若狂煎了藥,硬掰開我的嘴往下灌。”
季燕然聽得心口一縮:“你……”
“這種人,往後別去找了。”雲倚風道,“別見他。”
季燕然還想再問什麼,卻又不想魯莽觸及他的傷疤,便只用指背蹭蹭那微涼臉頰:“睡吧。”
雲倚風點頭:“王爺也早些歇著。”
屋門“磕噠”一聲,清月趕忙站直:“王爺。”
“讓你師父好好睡一覺吧。”季燕然道,“你也回去歇著。”
雲倚風躺在牀上,側耳細聽屋外兩人小聲說話,又逐漸走遠。
雨聲依舊沙沙未歇,如催眠曲一般,哄著上下眼皮搭在一起,不知不覺也睡了。
翌日中午,老太妃看著空空的飯廳,吃驚道:“都沒起?”
“淩飛少爺一大早就出門了,王爺與雲門主都在睡,據說一整晚都在外頭。”下人道,“直到天明才回來。”
老太妃有些疑慮,整夜未歸,若說年輕貪玩也就罷了,可千萬別是出了事。
值夜的暗衛被悉數喚到飯廳,幾人咬牙猶豫半天,還是默契地達成了統一,只道昨晚沒出事,並未將“王城百姓都在傳,王爺與雲門主關係匪淺”這件事供認出來,畢竟沒憑沒據,不好說,不好說。
至於風雨門的弟子,自然也是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還沒來得及詫異,就被大師兄叫去義正辭嚴訓斥了一番,說王爺及閘主在同福樓裡當眾親密,那是有原因的,令眾人不許傳閒話,並且還要想辦法將流言壓下去,否則定不輕饒。
靈星兒盲目崇拜清月,也跟著附和一句,嗯,就是這樣。
王爺完全是為了教師兄這根木頭,才會給門主喂烤鴨。
你們誰都不准質疑!
而就在眾人都各自忙得焦頭爛額時,事件的主人公才剛剛起牀。午後的陽光灑進窗戶,照得人渾身都暖洋洋的,雲倚風站在桌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季燕然拎著食盒敲門。
雲倚風道:“王爺沒去宮裡喝酒賞畫?”
“一覺睡到現在,哪裡還有時間進宮,改日吧。”季燕然打開盒蓋,“先過來吃東西。”
油鹽炒椿芽、胭脂糟鴨掌、醬牛肉、碧粳粥,還有一籠薺菜餡兒包子,一碟如意酒釀糕,都是椿日裡的應季小食,煞是開胃。雲倚風將筷子遞給他,順便問:“那位袁侍郎,為人如何?”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季燕然道,“袁遠思平日裡恪盡職守,為人也還算清廉,建壩修橋都有一套,皇兄對他頗為倚重,估摸著過兩年還會升職。”
“昨日我離開袁府時,在院中撿到了一個權杖。”雲倚風道,“像是蓮華教的東西。”
那是江湖中頂下流的門牌——人品下流,做的事也下流,一群烏合之眾,偷雞摸狗□□擄掠無所不為,將不要臉當成招牌,除了本事太小、翻不出大風浪之外,其餘行徑也與魔教無異。
“而是蓮華教的老巢在晉地,那該是平樂王李珺的地盤吧?”雲倚風道,“先前王爺讓我查朝中內間,這個倒像是現成的。”
或者退一步說,哪怕與李珺無關,袁遠思身為工部侍郎,與這群烏七八糟的敗類扯上關係,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吃完飯後,將有關蓮華教的事情都寫下來吧。”季燕然道,“我派人去盯著袁遠思,看是否有人與他暗中勾連。”
雲倚風喝了兩口粥:“不如將此事交給風雨門來做。”
“牽涉到袁遠思,這件事不算小,朝廷不可能完全放任。”季燕然道,“完全交給風雨門……”
雲倚風道:“我不收銀子。”
季燕然看著他:“是因為鬼刺住在袁府?”
雲倚風輕輕放下筷子,方才因為酣夢與暖陽帶來的好心情,再度溜了個無蹤無影。
暗中監視袁府,就勢必要盯著袁遠思。
而鬼刺要替袁珍看診,又勢必要同袁遠思碰面。
他不知道兩人會說什麼,更不知道若鬼刺發現了王府的暗衛,會不會故意說些什麼。畢竟那是個瘋子,瘋子是毫無理智可言的。
季燕然往他手中塞了一杯熱茶,耐心道:“你若不想說往事,我便不問也不聽。但袁遠思是朝廷命官,中間還夾著個李珺,此事我需儘快查明,才好向皇兄稟報。”
雲倚風歎氣,也未再堅持,只將昨日拾到的權杖遞給他:“陷進後花園的泥濘裡,若非一腳踩到,我也不會察覺。”
季燕然接到手中,見那權杖雕工精美,還鑲著黃金寶珠,似是造價不菲。雲倚風看出他的疑惑,主動解釋:“蓮華教雖說聽上去烏煙瘴氣,卻一點都不窮,只要雇主出錢,那群人什麼事都願意做,因此富得流油。不過也囂張不了幾天,過段時間再開武林大會,盟主大概就要正式下令,將這群人逐出中原了。”
“武林大會?”季燕然將權杖收起來,“在哪裡?”
“光明山。”雲倚風道,“百丈高峰懸崖峭壁,隱於雲霧與密林中,若沒有一身好輕功,怕是連爬都爬不上去。”
季燕然又問:“每年都在同一個地方?”
雲倚風想了想:“也不是。”
前幾年挑的地方倒是好,山清水秀風景秀美,騎著馬坐著車就能到,但也恰是因為太好找了,所以來了不少諸如“砍刀幫”“野虎幫”“劉二餛飩寨”“張麻子剪刀門”之類的門派,武林盟主在第十八回被“葫蘆幫”的老幫主攀為親外甥後,終於忍無可忍,將地點統一在了險峻的光明山!
季燕然笑道:“那你會去嗎?”
“不去。”雲倚風給兩人添茶,“風雨門只管做生意,從不參與武林事。”
聊了一陣雜七雜八的江湖秘聞,關於鬼刺與袁府暗探之事,總算是勉強被蓋了過去。見外頭還留有半抹殘陽,季燕然邀請:“出去走走?”
話音剛落,吳所思與江淩飛就在外頭齊齊咳嗽了一聲。
這暗號打的,果真一點都不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