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二日, 姒幽發現平日跟著自己的四個丫鬟, 今日只來了三個, 寒璧將白銅雲紋香爐中的炭撥了撥, 這香爐原本是熏香的, 但是姒幽聞不得香料的氣味,最後寒璧只能拿來燒炭取暖了, 姒幽手足常常冰冷,若有這麼一個炭爐放在旁邊,會好很多。
姒幽看著她的動作, 忽然道:「傷口在哪裡?」
「啊?」寒璧愣了一下,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姒幽望著她的眼睛, 又慢慢地重複一遍:「你們昨日受了罰,傷口在哪裡?」
寒璧這才聽懂她的意思, 頓時受寵若驚道:「奴婢的傷, 已經大好了, 並不礙事,多謝娘娘關心。」
她說完, 姒幽並沒有什麼反應, 仍舊是望著她, 顯然是沒有相信她的說辭,寒璧不由訕訕,低聲道:「奴婢……奴婢的傷,是在背上。」
暖閣的門窗緊閉,裡面燒著地龍, 暖洋洋的,地上還細緻地鋪了厚厚的絨毯,踩在上面分外綿軟。
人在這裡若是待久了,手心都會出汗,但是姒幽卻相反,她的手還是涼的,像是溫潤的玉一樣,觸碰到寒璧背上的皮膚時,讓她忍不住輕輕縮了一下,雪白的脖頸上不自覺蔓延開一大片緋紅。
她的背上到處都是縱橫交錯的傷口,姒幽仔細看了看,傷口雖然看上去猙獰,但是實際上並沒有傷得過分的地方,顯然下手的人是有分寸的,都是一些皮肉傷。
大概是跪坐得久了,寒璧忍不住動了動,卻被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按住,她聽見少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清:「別動。」
明月和忍冬站在一旁,好奇地伸頭看著,只見姒幽從桌幾上拿起一根細細的竹管,那竹管上刻著複雜漂亮的花紋,正是之前她們見過的,當時還猜測裡面裝了什麼東西。
姒幽將竹管打開來,纖長的指尖在上面輕輕叩了叩,發出噠噠的輕響,明月和忍冬都忍不住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然後她們就看見,一只極其細小的蟲子,從那竹管裡爬了出來,只有綠豆大小,通體呈青碧的顏色,與竹管的外壁十分相近,若不是仔細看,恐怕還發覺不出來。
姒幽的手一抖,那蟲子便掉了下來,落在了寒璧的背上,明月忍不住啊呀一聲叫了出來:「蟲子——」
寒璧誤以為地上有蟲子,連忙想要起身,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姒幽按住了,她淡聲道:「別動。」
於是寒璧就不敢動了,卻不知道身後的明月與忍冬正一臉驚懼地睜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著那只蟲子在寒璧的傷口上爬過。
不知是不是錯覺,等那蟲子爬了幾回之後,那些紅腫的鞭傷竟然有了明顯的好轉,與此同時,蟲子身上青碧的顏色淡了許多。
又過了一陣子,那些淤青的痕跡已經以肉眼看見的速度好轉了,只留下了淡淡的痕跡,明月一臉震驚,磕磕絆絆地道:「娘娘,這、這是什麼蟲子?」
姒幽答道:「是藥蠱。」
「藥蠱?」
三人聽著這個陌生的名字,皆是一頭霧水,姒幽將竹管再次湊過去,那只小小的藥蠱就再次爬進了竹管。
哢噠一聲輕響,喚得三人回了神,姒幽將竹管蓋上,對寒璧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寒璧確實感覺到背上的鞭傷沒有之前那般疼痛了,既驚又喜地望著姒幽,眼圈都紅了起來,磕頭道:「多謝娘娘。」
明月小小地驚歎道:「娘娘好厲害。」
忍冬也連連點頭,滿眼都是驚奇:「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蟲子。」
姒幽轉過頭來,望著她們,道:「你們也是傷在背上嗎?」
明月有些激動,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奴婢、奴婢也可以嗎?」
姒幽略微歪了歪頭,道:「當然可以。」
於是這一次,寒璧也見識了一次藥蠱的作用,驚奇不已,三人便忍不住多問了幾句,能回答的,姒幽都一一回答了,譬如這些藥蠱的用處,又是如何養的,至於煉蠱之術,姒幽沒有提,這是巫族世代傳下來的規矩,不會將自己的煉蠱秘術告訴任何人。
經過了此事之後,若說寒璧等人以前對姒幽的敬重與喜愛居多,那麼如今又多了幾分崇拜,簡直可以說是死心塌地的地步了。
姒幽有時候會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打擾,寒璧便與明月等人一同出去屋外守著,等她們打開門時,卻見門口站著一個人,寒璧看清楚那人的模樣,立即垂頭施禮道:「奴婢見過王爺。」
趙羨沒應聲,只是看著她們幾個,也沒讓她們起來,寒璧不由心裡忐忑起來,她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從面前的男人身上散發出來,叫她幾乎抬不起頭去看。
三人額上漸漸滲出些微的冷汗,過了許久,才聽見趙羨低聲道:「關於今日的事情,你們最好都給本王爛在肚子裡,若是叫我聽到半個有關於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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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沒說完,聲音確實轉為極冷,令人不寒而慄,彷彿是被什麼猛獸緊緊盯住了一般,一點汗水從額上滑落下來,寒璧連忙磕頭,應答:「是,奴婢明白了,請王爺放心。」
明月與忍冬也反應過來,也跟著磕起頭來,片刻之後,那一股壓力便鬆開了,趙羨淡淡道:「行了,你們下去吧。」
「是。」
三人忙不迭退下了,走出了好遠,明月才擦了擦額上的汗,小聲道:「我、我還是頭一回見到王爺這樣的神情。」
忍冬也跟著點了點頭,她們的晉王殿下向來是溫溫和和的,脾氣很好,她們在府裡這麼多年,從未見到他責打過下人,就連脾氣都沒怎麼見他發過,但是就在剛剛,她們好像看到了一個全然不同的王爺。
像一頭護食的狼,用淩厲的眼神警告著她們,那種巨大的壓迫力,簡直與平常判若兩人。
寒璧絲毫不懷疑,若是她們真的透露出了半個有關於王妃的字,恐怕立刻就會身死當場!
和消失的瓊枝一樣。
寒璧心中後怕地想到,所幸,她那般敬重喜愛王妃娘娘,從未有過半點過界的念頭。
她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出賣王妃娘娘的。
姒幽坐在絨毯上,如往日那邊赤著雙足,玉白色的肌膚映襯著紫檀色的絨毯,分外引人注意,比如趙羨一進門,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一雙玉足。
他走近前來,伸手在姒幽的腳上摸了摸,還是有些涼,便扯過一旁的小毯子給她蓋著。
姒幽在刻竹管,手裡捏著那把買來的匕首,鋒利的刀刃被穩穩夾在了兩指之間,一點點挪動著,便有淺碧色的竹屑紛紛散落下來。
趙羨看著她的動作,道:「要刻很多嗎?」
姒幽頭也不抬,平靜地答道:「有些蠱蟲不好養,挑剔,在一個竹管裡待得太久就容易死。」
趙羨一待,道:「還有這種怪毛病?」
姒幽緊緊盯著那竹管,道:「若是不好好打理,等椿天來了,要嘛換一批竹管,要嘛就換一批蠱蟲。」
聞言,趙羨猶豫了一下:「阿幽,日後若非必要,不要與別人說起你的蠱,好麼?」
姒幽抬起頭來,目光裡是不加掩飾的疑惑,不解道:「為什麼?」
趙羨深吸了一口氣,解釋道:「人們對於未知的事物,總是害怕的,他們沒有見過蠱,我怕你受到傷害。」
姒幽表情迷惑:「他們會害我?」
趙羨伸手拂開她鬢邊垂落的髮絲,意味深長道:「你還不懂,在我們這裡,有時候殺人,並不需要親自動手。」
姒幽雖然仍舊不解,但還是點點頭:「我知道了。」
趙羨欣然,唇角微彎,目光落在她的指間,微微一凝,道:「這匕首太危險了。」
他說著,伸手去拿,姒幽擔心傷到他,便順勢鬆了手,任由他將匕首拿走了,口中道:「我拿習慣了,就不會有事。」
她才說完,便感覺到手中一重,一樣冰冷的東西被塞到了掌心,觸感很是熟悉,姒幽愣了一下,低頭去看,卻見那正是一把刻刀,形狀大小,以及分量輕重,與她原來斷掉的那一把一般無二,甚至可以說得上一模一樣了。
趙羨笑著看她,溫聲道:「我特意讓人按照你從前用的那一把打造的,不知道你合不合用,試試?」
姒幽掂了掂,很合適,用起來時,就像是在使喚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動運自如,無比順手。
即便是沒有笑,但是她眼底的愉悅卻沒有任何掩飾,落入了趙羨的眼底,就是這麼一點點歡欣的情緒,便輕易地取悅了他。
他笑著問道:「阿幽,喜歡嗎?」
姒幽點了點頭,將刻刀收起來,抬眼望著他,清澈的眸子裡倒映出了男人的身影,道:「喜歡。」
她忽然又問道:「我可以親親你麼?」
趙羨眼裡頓時浮現出一瞬間的驚愕之意,他萬萬沒想到少女會這樣說,但是很快他便笑了,將少女擁入懷中,悄聲在她耳邊道:「當然可以,樂意之至。」
天色有些昏暗了,明月提著宮燈,挨著牆根走,地上的積雪混著冰渣,滑溜溜的,不是很好走,她只能留神著地上,食盒裡裝著甜湯,是王爺吩咐下來,讓後廚特意給王妃娘娘做的,可千萬不能灑了。
她正小心地走著,卻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喚道:「明月姐姐,明月姐姐等等我。」
明月停下步伐,回過身去,卻見是一個在茶房做活的小丫環,年紀小她半歲,名叫玉珠,她小步跟上來,熱心道:「明月姐姐,我替你來拿食盒吧。」
不知為什麼,明月總覺得這幾日府裡的丫鬟們都熱情了許多,不過她向來是個粗腦筋,也不多想,就在玉珠來接她手中的食盒時,她突然想起寒璧與她說過的話來,給王妃娘娘的東西,不論是吃的或是用的,一概不許經過他人的手。
她心裡打了一個突,連忙道:「不必了,我自己來拿便是。」
玉珠拿了一個空,表情不免有些尷尬,但立即笑起來,道:「那我替你打燈籠吧。」
這回明月沒再拒絕,玉珠拎著燈籠,兩人一起往前走,路上靜悄悄的,沒什麼人,她忽然小聲道:「明月姐姐,舒柳苑裡的那個蘇姑娘,今兒被送走了,這事你聽說了麼?」
「啊?」明月愣神道:「送去哪裡了?」
玉珠四下看了看,悄聲道:「是卷在席子裡送出去的,我看見了,聽說給瓊枝銀子的人,就是她。」
聽了這話,明月先前還迷糊,但是對方一提到瓊枝和蘇姑娘,她突然就醒轉過來,蘇姑娘原先是太子府那邊送來的人,來了王府之後,就被扔在了舒柳苑,她好端端的,籠絡瓊枝做什麼?
難道是為了打探王妃的消息?放出關於王妃傳言的人,究竟是誰?
瓊枝?還是蘇姑娘?亦或是蘇姑娘後面的……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