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陽從兜裡摸出一顆小番茄,擦乾淨之後遞給陳佳佳。
“老婆, 我們可能回不去了。我不再提打掉孩子的事。”
陳佳佳, “你已經提了。”
祁陽轉過頭, 深深看著妻子, “老婆,你知道我時間不多。我沒有能力保護你和孩子。我不希望你大著肚子一個人去打副本。我不希望你死在我之後。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在黑暗的地下室長大,沒見過陽光, 沒見過藍天,沒見過色彩鮮豔的花朵。我更不希望我的孩子在無盡的恐怖裡長大,延續我們的絕望。”
祁陽握住陳佳佳的手, 沙啞的聲音充滿無力,“老婆, 你懂嗎?”
陳佳佳眼眶紅了,許久沒說話。她懂, 她都懂, 可祁陽懂她嗎?
站在她身後的朱穎撇開頭, 擦掉眼角的淚。沈寒池默默拍打她肩膀, 無聲安慰。兩人是情侶, 早晚也要面對同樣的問題。
其余人露出惻然之色,只有梅雨軒和臣晨目不轉睛地看著牢門對面。
梅希望睡醒了,跨過擠在自己身邊的一群小朋友,揉著眼睛走過來,歪歪腦袋,揮揮小手,“嗨,早上好呀~”
小奶音帶著甜意,令人止不住地發笑。這一聲招呼聽在耳裡,像是每一個最為平凡的早晨,有陽光,有藍天,也有花朵。
梅雨軒和臣晨笑著問好。祁陽和陳佳佳停止了爭吵。
雲子石和邱諾把手伸出石頭欄杆,討要早餐。
梅希望變出許多小番茄,孩子們蘇醒過來,唧唧喳喳地叫著精靈王,乖乖排隊領番茄。死氣森森的牢房熱鬧得像個幼兒園。
陳佳佳看著這一切,默默環住自己的腹部。
“我要這個孩子。”她語氣堅定。
祁陽生出一些怒氣,“我怎麽跟你說不通呢!”
兩人眼看又要開始爭吵,過道盡頭傳來腳步聲。
梅希望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孩子們立刻咽下嘴裡的小番茄,乖乖捂住自己的嘴。梅希望在每一個孩子的眉心點了一下,又在自己的眉心點了一下。
只有臣晨能看見,一根閃著微光的粉色蛛絲將梅希望和所有孩子連接起來。這個技能他們也用過。
借助這根牽連著所有孩子的蛛絲,梅希望能與大家心靈相通。
他要做什麽?
這蛛絲本是阿努人的聖物,村民們能看見嗎?
思及此,臣晨把纏繞在指尖的銀絲收回體內,喚道,“大哥——”
梅希望看向他,豎起胖嘟嘟的食指,“噓。”
梅雨軒忽然開口,“雖然這是你的道具,但在梅希望手裡已經進化了。他有分寸。”
對梅希望的縱容不是源於足夠的信任,而是源於自身實力的強大。在梅雨軒這裡,無論梅希望闖多大的貨,擺多大的爛攤子,他都能收拾。
臣晨忽然就明白了梅雨軒不曾出口的潛在話語——你會擔心梅希望是因為你還弱小,護不住他。
臣晨拳頭緊握一瞬又緩緩松開。他冰冷地笑了一笑。這就是他討厭梅雨軒的原因。
“你們兩個過來。”梅希望奶聲奶氣的話打斷了梅雨軒和臣晨的暗潮洶湧。
祁陽和陳佳佳指著自己,“你在叫我們嗎?”
梅希望點點小腦袋,“對,你們過來。”
祁陽和陳佳佳滿臉莫名地走到牢門邊。
梅希望胖乎乎的小身體一分為二,變成兩個。陳佳佳和祁陽看得呆愣。
分化出的那個小身體迅速長高長大,吸著肚皮變作紙片人,穿過石頭柵欄,進入對面牢房,站在祁陽和陳佳佳面前。他緩緩膨脹,變成成年形態。
孩子們捂住嘴不敢發出驚呼,露在外面的眼睛卻瞪得溜圓,眸光裡滿是興奮和崇拜。
陳佳佳和祁陽不敢置信地看著梅希望。這種隨心所欲的變化簡直匪夷所思。
成年形態的梅希望在陳佳佳和祁陽的眉心各自點了一下,牽出一根粉色蛛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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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陽眉心微麻,連忙拉著陳佳佳退後一步,語氣森然地問,“你對我們做了什麽?”
梅雨軒按住祁陽的肩膀。
臣晨的銀絲悄然纏住陳佳佳的命脈。
兩人若是敢對梅希望發動攻擊,下一秒就會死亡。
成年形態的梅希望認真說道,“我覺得你們需要溝通。吵架不能解決問題。”
祁陽嗤笑一聲,正準備嘲諷幾句,卻忽然在自己的腦海中聽見了陳佳佳的聲音。不,那不是聽,是感受,是比語言更為深刻全面的一種理解。
陳佳佳的愛意暖融融地將他包裹,悲傷和不舍尖銳而又刺痛,像針尖扎過。
她想留下這個孩子是因為她對伴侶的愛已無處寄放。愛得太深太多,愛得太重太沉,她自己已經無法支撐。
如果伴侶真的走了,她會垮掉。她需要這個孩子,那不是絕望的延續,是愛的延續,生命的延續。
祁陽愣住,眼眶裡湧上熱脹的潮意。
陳佳佳也感受到了祁陽的心意。如果不是愛得太深,他哪裡來的恐懼?他冰冷的心刻著陳佳佳三個字,只有這三個字是滾燙的,發紅的,也是苦澀的,刺痛的。
他舍不得離開自己的愛人,但他沒有辦法。他也想要這個孩子,卻又害怕這個孩子變成愛人的拖累。如果付出生命能讓愛人過得更好,他願意死一百次,一千次。
說出“打掉孩子”這句話時,他的心比誰都痛!
陳佳佳呆住了,淚水不知不覺流了滿臉。
祁陽抱住她,將額頭貼在她的額頭上,柔聲低語,“老婆,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打掉孩子。”
陳佳佳抱住祁陽的腦袋,哽咽哭泣,“老公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發脾氣。”
粉色蛛絲融化在兩人緊貼的熱燙皮膚裡。
大家眸光複雜地看著兩人。誰說裡世界沒有幸福?沾著血的幸福也算幸福。
腳步聲漸漸逼近。幼年形態的梅希望掃去一眼,所有孩子都乖乖躲到他身後。
幾個村民打開牢門,呵斥道,“走了,上路了!”
上路?這真不是一個好詞兒。但從以往的記錄來看,每一個任務者都會死在這裡。
大家懷著茫然和恐懼踏出牢房。兩個村民抬起臣晨的輪椅。
石窟很深,台階很長。
孩子們被螢火蟲寄生,時時刻刻都能得到澎湃能量的饋贈。爬了一百多級陡峭台階,他們竟然不喊累,也沒哭泣。他們自己也有所體會,原本充滿恐懼的小臉漸漸露出堅毅的表情。
在前引路的村民頻頻回頭看這些奇怪的孩子。
“今年的蠱王都很強。”有人低聲感慨。
“聖女又能延壽百年。”有人語氣微酸。
爬了十幾分鍾,一行人終於離開地牢,順著土路來到村後的一塊空地。
晨霧在山間繚繞,四周是沉默的巨樹。幾個村名用砍刀清理一塊巨大石壁上的藤蔓,還有幾個村民點燃篝火,架上一口大鍋。
幾個女孩搬來一個大甕,兩名年輕小夥攙扶著聖女走到大甕前。
“勞煩大家貢獻一滴血液。”聖女從小夥手裡接過一把小刀,對著任務者們說道。
一名年輕女人拿著小刀站在大鍋前,鍋裡是緩緩冒出熱氣的水。
“你要我們的血液做什麽?”梅雨軒皺眉。
他的血液是禁忌。
聖女定定看他,語帶深意,“我只要一滴普通的血。”
她在委婉地告訴梅雨軒——我知道你的血不普通。
梅雨軒眼裡劃過利芒,英挺不凡的臉龐籠罩在淡淡殺氣之中。
聖女又道,“為了任務,你們沒有選擇,你們只能配合我。”
梅雨軒定定看了聖女一眼,這才走上前,指甲劃過指腹,對著鍋裡熱騰騰的水擠出一滴鮮紅的血液。其余人見他沒反抗,也都走上前依次放血。
混合著血液的水慢慢沸騰,釋放出帶著淡淡血腥味的霧氣。
聖女滿意頷首,這才用小刀劃破自己手腕,往大甕裡放血。她割得很深,直接切開動脈,露出森白的骨頭。鮮血飆射,滋滋作響。
爬滿暗綠銅鏽的大甕染上猩紅刺目的色彩。
幼年形態的梅希望在腦海中下令,“閉眼。”
孩子們立刻閉眼。有人害怕得顫抖,卻又馬上被腦海中湧來的一股溫暖氣息包裹。那氣息帶著蛋糕和奶油的香味,讓他們恍惚以為自己離開了這個恐怖的小山村,站在一座糖果小屋裡。
顫抖的孩子平靜下來,用小手捂住自己悄悄勾起的唇角。
聖女幾乎放幹了自己的血。兩個年輕小夥伸出雙手,虛懸在她腰後,以防她暈倒。
但聖女沒有暈倒。她半跪下去,抬起滿是皺紋的蒼白臉龐,聲音虛弱地幾乎聽不見,“開始煉人蠱。”
幾個女孩走上前,用小刀割開孩子們的眉心。有一個孩子的臉特別陌生,他們卻沒發現。因為他們從來沒正眼看過這些孩子,就像人類從來分不清每一只螞蟻的長相。
一只只螢火蟲從孩子們的眉心鑽出,嗅著濃烈佑人的血腥味飛向那口大甕。
一只蝴蝶飛在最後,灑下閃著微光的鱗粉。
村民們緊張地看著這一幕,心裡閃過驚疑。他們從來不知道煉蠱也可以如此唯美。
“今年的蠱很特別。”聖女似乎有所察覺,渾濁眼眸掃過每一個孩子的臉。
臣晨暗自握拳,雲子石和邱諾也都捏了一把冷汗。梅雨軒的血液在身體裡奔湧。
成年形態的梅希望抬起手掩住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唯獨他半點也不緊張。
那粉色蛛絲在晨曦中閃著光,把每一個孩子都連接起來,聖女卻完全看不見。沒發現異樣,她收回目光,看向大甕。濃烈血氣之中有熒綠的光閃爍,有微白的翅膀翩躚。
這些自帶光芒的蟲子在廝殺,卻又彷彿在釋放煙火。
聖女越發覺得怪異。這跟往年的煉蠱完全不同。毒蟲們吱哇亂叫,肚破腸流,斷肢橫飛的場景她見得太多,何曾見過微縮的星空被裝在這麽小的一口甕裡?
不對勁,很不對勁!
聖女的直覺讓她感到心慌意亂。她抬眸看向那些孩子。
幼年形態的梅希望已經倒下。
“假裝自己很痛苦,很虛弱。”他在腦海中指揮著孩子們的行動,“這是一個遊戲,做得好有獎勵。”
精靈王的獎勵是魔法石嗎?可以變身的那種?
孩子們一個比一個期待,一個比一個來勁。被關押在地牢裡整整一年,他們太知道痛苦和虛弱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他們躺在地上,臉色煞白。有人痛得呻銀,有人滿地打滾,有人抽搐幾下,蹬蹬小短腿。
雲子石和邱諾看呆了。他們知道這事肯定有貓膩,但他們看不出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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