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雲洲從家裡取了一壺綠豆湯離開, 先前聽到動靜的許女士從頂樓花房下來,看著皮卡遠去的車尾, 半天不能回神。
以她的家教,別說是看兒子晃晃蕩蕩開皮卡, 就是平時稍有一點出格的舉動,都下意識想要皺眉, 眼下,卻過了好一會兒才神情復雜地說了一句︰“頭髮亂糟糟的,也不知道整理一下。”
“哪顧得上,甦小姐等著呢。”琴媽站在廚房門口笑道。
她是看著盛雲洲長大的,他們這位盛先生,從豆丁大小起, 就規矩克制得跟個小老頭一樣, 更不要說後來成了當家人, 越發地沉著穩重, 沒有一刻放松,什麼時候見過他這麼活潑的樣子?
說起來三十四五的年紀, 以如今這個時代來說, 一點也不算大, 還是年輕人, 可直到現在,琴媽才從他身上看出一點年輕人的影子。
她又說︰“您也別皺眉, 我看三爺這樣就很好, 顯得年輕。”
許女士想想也是如此, 一下為兒子的健康高興,一下又覺得這樣的行為實在不夠莊重,她反身回樓上的一小段路程,便時而皺眉,時而又彎起嘴角,誠如她自己所說,這樣可不夠莊重。
山後小農場裡,甦伊盯著兩個小孩喝下綠豆湯,因為實在太曬,不許他們到處瘋跑,恰好農場的老蔡醒了,給他們一人找了個小水桶,小孩就蹲在池塘邊的樹蔭下,用水桶撈魚蝦。
盛雲洲不知從哪裡找出魚竿,串上樹下挖來的半截蚯蚓,跟老翁似的悠閑釣起魚來。
池塘邊緣處水淺,就算小孩不下心掉下去,也不怕淹著,甦伊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便躺在樹蔭下的躺椅裡,用大蒲扇遮臉,閉上眼小憩。
並未真正睡著,時不時與盛雲洲說幾句話,又或者被小孩們邀功似的纏著,不得不抬起身來,看一眼倒霉撞進他們桶內的小魚小蝦。
老蔡待在他那幾間屋子裡,不敢出來打擾,剛剛睡醒時,聽見外面有動靜,他還以為是偷菜的來了,氣勢洶洶出門一看,才知道是他的大東家大老板。
說實在的,雖然為盛家工作多年,這位老板,他卻一年到頭也見不上幾回,就算見到,亦只是遠遠看一眼。在他看來,宅子裡那位顧叔,就是頂嚴肅頂風光的人了,何況這一位是顧叔的老板,那不就是比威風的人還威風?
要他跟來種菜乾活的大老粗打交道,老蔡熟門熟路得很,可一見到這些他眼中的‘大人物’,他就怯場了。
況且無論如何他也想不明白,這麼熱的天,大老板跑這灰撲撲的地方來做什麼?就算要釣魚,也有更清淨的場所,現在那兩個孩子就在旁邊鬧,怎麼會有魚兒肯上鉤?
他貓在窗邊看了老久,見老板一條魚也沒釣著,自己都替他著急。
但是看對方的樣子,心情卻還好得很,總是回頭跟那位小姐說話,嘴角帶著笑。
老蔡心裡奇怪著呢,沒聽說他們大老板結婚生孩子,那現在滿地撒歡跑的那兩個娃娃是誰的?
他還聽見其中一個叫那位小姐媽媽,而老板看那位小姐的眼神就跟看自己老婆似的,難道他的消息這樣不靈通,老板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他卻不知道?
一晃眼大半天過去,就像老蔡說的那樣,盛雲洲一條魚也沒釣到,倒是兩個小孩,撈到幾條小指大小的魚苗,喜滋滋抱在懷裡,說要拿回家養。
不久前還烈日當空,眨眼間,天邊飄來幾片烏雲,地上刮起大風,雷雨驟至。
夏天的雨,總是來得迅速又猛烈,幾人只來得及跑到屋前的場院,瓢潑大魚就倒了下來,僅剩幾步路,便把他們頭髮都打濕了。
兩個小孩大叫著沖上階梯,站在屋簷下咯咯笑個不停,還覺得挺有意思。
甦伊轉頭看盛雲洲,恰好一滴水從他發尖掉落,不歪不斜落在鼻尖上,碎成好多瓣。
本來是很尋常的畫面,可看著對方頭上滴雨,以往整齊往後梳的頭髮,此時軟趴趴貼在額頭上,難得狼狽的模樣,就跟雨中四處奔躲,卻還是被淋了一身雨的落湯雞似的,甦伊忍不住笑起來。
盛雲洲用手指耙了耙頭髮,發覺此時再挽救形象已經晚了,看一大兩小笑得東倒西歪的樣子,滿心無奈,也只得縱容一笑。
盛家的人開車來接時,便看見他們幾個排成一列站在屋簷下,頭上身上都濕了,卻笑得一個比一個歡,好像天上下的不是雨,是金子似的。
回到家裡,幾人立刻被趕回房洗澡,琴媽煮了薑茶,等他們下樓,一人灌了一杯。
難得悠閑的午後,外面大雨封路,一屋子人圍著客廳坐在沙發上,兩個小孩站中間,臉蛋上還帶著紅暈,盛恆榮手腳並用地比劃著他們今天的豐功偉績,甦黎安時不時反駁幾句,不讓他一個人把風頭出盡。
剛剛洗過澡,裹在舒適的衣服中,整個人越發愜意,甦伊靠在沙發裡,要笑不笑地看著爭相吹牛皮的倆小孩,漫不經心琢磨著,要不要戳破這倆小崽子的牛皮。
旁邊的座位微微下陷,她扭頭一看,原來是盛雲洲坐下了,他從廚房端了個甜點碟子,跟果汁一起放在她面前。
“謝了。”甦伊微微一笑,拿起個抹茶泡芙丟進嘴裡,低聲說︰“你看他們兩個,吹得沒邊了。”
恰好盛恆榮說他用小水桶撈到一條很大很大的魚,因為太大帶不回來,所以放掉了,而甦黎安則說,他撈到得那條才是最大的,兩人因為最大之爭,差點吵起來。
盛雲洲笑道︰“童言童語,他們說得高興就好。”
甦伊撇嘴道︰“這麼小就吹牛,長大了還不得滿嘴花花騙女孩子?”
盛雲洲明智地沒繼續反駁,從碟子裡挑了塊奶油曲奇給她。
有了吃的,甦伊就把教育小孩的事拋在一旁了。反正她也不是真心認為,這麼丁點大的小孩吹幾句牛皮是什麼大事,就是閑的,想逗他們。
把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在場另外幾個大人私下交換了眼神。
許女士與琴媽等人還好,見慣了場面的,除了暗自高興也沒什麼,林洛洛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盛雲洲在她眼中是長輩,而甦伊如今也能算是她的朋友了,這兩人站在一塊,言辭動作還有些別人插不進去的親昵,她多看一眼,都覺得好似不小心看見了別人的隱私似的,怪不自在。
耳旁聽著兩個孩子稍顯聒噪的聲音,嘴裡吃著美味可口的食物,身邊的一群人,又都散發著善意與友好,盡管外頭狂風暴雨,屋裡卻顯得如此溫馨,甦伊眉眼放松,嘴角往上勾著,覺得這樣的時光,再長些也不為過。
只是還未想完,她便神情一凝,閉眼再睜開時,已經身處一處虛空中。
毛團凝出形來,詫異道︰“怎麼了伊伊?”
甦伊的面色,還帶著從那間屋子出來的溫和,眼角卻有了幾分冷意,“有人觸踫了結界,我需要出去一趟。”
毛團一驚,馬上又問︰“那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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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伊知道,如果離開,她在這個世界的身份就默認死去了,毛團有辦法自圓劇情,只是少了甦伊這個人物而已,原著裡,不也早早就沒有她?
可是想到剛才那一屋子人,她遲疑了一下,問︰“有辦法讓時間停留在我離開的那一刻麼?”
“有是有,可是這麼做,需要消耗你自身的能力。”
“就這樣辦。”甦伊當即敲定,不等毛團再說什麼,抽身離去。
距離上一回進入輪回鏡,魔界的時間並未過去多久,甦伊的地盤也沒破敗多少,只是整座洞府卻彌漫著一股不屬於她的,腐爛的氣息。
她原以為是有魔物找上門搶地盤,等走到法陣外,見到大殿上那黑漆漆不成型的一團,才發現不是外敵,而是內賊。
那一團魔物身上,隱約還有些許先前那個老魔僕的氣息,卻比原先更雜亂、更惡臭,要是心性未定的人,恐怕嗅上一口這樣的氣味就要入魔。
那只老魔僕,終究被他自己的貪心所害,吞噬了太多其他魔物,以他自己修為根本沒法約束,現在那些穢物瘴氣突破他的軀體,已經成了一團只知貪婪吞噬,沒有自我意識的死物了。
甦伊打敗過不少這樣的對手,見此次入親的是這種東西,稍稍松了口氣,正當她思索著最佳應對方案,以免惡臭沾到自己身上,不遠處,屬於魔狼的洞府,忽然爆發出一陣波動。
甦伊凝神看過去,洞府的石門由內打開,魔狼邁著穩健的步伐,從裡頭走出。
分明距離上一次兩人在各自閉關,才過了幾個月,可甦伊猛一見對方,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魔狼看她一眼,那雙冷冰冰獸瞳似乎閃過幾許心虛,但立刻又帶著寒意看向大殿內那一團穢物,他走近幾步,站到了甦伊身前。
甦伊眯眼打量他的背影,輪回鏡是她的法器,時間定格後,魔狼強行從裡面出來,少不得要受點內傷,這時候還擋在她面前幹嘛,以為自己個頭大就能逞能嗎?
甦伊踹了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