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與顧承風是午後進入太守府的,然而一直到傍晚都不見太守回來。
胡師爺讓廚房做了晚飯,他親自給端過去。
顧承風在顧嬌這邊,胡師爺便也將飯菜端到了這間屋。
此時的顧嬌與顧承風都摘掉了臉上的面具,看到顧承風時,胡師爺只覺得這位大人真是生了一副好模樣,就是太年輕了,莊太后怎麼會排一個如此年輕的後生來邊塞呢?
隨即他就看見一旁的顧嬌。
胡師爺直接就被顧嬌臉上的那塊胎記怔住了,朝廷用人這麼不講究的嗎?
顧承風將胡師爺的反應盡收眼底,胡師爺打量他時他沒在意,可胡師爺用這種異樣的目光盯著顧嬌,令他無端生出一股火氣。
他的神情冷了下來:「胡師爺還有事?」
「啊!沒,沒!」胡師爺頃刻間回神,察覺到了對方的不悅,忙訕訕地笑了笑,端著托盤上前兩步說道,「二位大人,這是晚飯,小的給您放這兒了。」
他說著,將托盤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二人面前的桌上。
顧承風與顧嬌一路走來,風餐露宿的時候並不少,他們經歷過富庶的城池,也待過貧瘠的鄉鎮,越往北,天氣越冷,百姓的日子似乎也越疾苦。
只是他沒料到,堂堂太守府的夥食竟然也會這麼差!
好歹是最大的地方官呀!
顧承風看著碗裡賣相淒慘的雜糧窩窩頭,以及兩個白煮蛋和一碟醬醃菜,目瞪口呆。
似是察覺到顧承風的疑惑,胡師爺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邊塞是苦寒之地,比不得京城,還望兩位大人多多擔待。」
「連太守府都這麼窮嗎?」
顧承風忍不住問。
民間不是有句話叫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嗎?
世上只有窮百姓的,哪裡有窮官的?
胡師爺低下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兩位大人有所不知,月古城貧窮,百姓們食不果腹,太守大人出身寒門,愛民如子,他的俸祿都拿去賑濟災民了,平日裡百姓吃什麼,他就吃什麼,今兒還是為了招待兩位大人,才翻出了過年才捨得吃的雞蛋和醬醃菜。醬醃菜裡是有肉的。」
最後一句簡直是點睛之筆。
顧承風嘴角一抽,這裡頭有肉?
肉丁的那種嗎?
想到什麼,顧承風問道:「朝廷每年都有往邊塞撥款,撥到哪裡去了?」
胡師爺再次幽幽一嘆:「咱們月古城只是一個小城,分到的款項不多,且全都用出去了,太守大人不拿百姓的一毫一厘,也不拿朝廷的一分餉銀。」
顧承風沉默。
算了,他是個大盜,官這天下民生做什麼?
他此行的目的是救出祖父,旁的都與他不相乾。
胡師爺察言觀色地說道:「二位大人請慢用,小的退下了。」
「嗯。」顧承風淡淡地擺了擺手。
胡師爺出去後,顧承風隨手拿起一個窩窩頭,出鍋時估摸著是熱的,可端過來的功夫早被吹了冷了,僵硬得如同石頭一般。
顧承風啃了一口,難吃得他直皺眉頭,他對顧嬌道:「寧安公主當初要是早知道自己嫁過來的會是這麼個地方,她怕是不會來邊塞了吧?」
「不知道。」顧嬌說。
顧承風嫌棄地撇了撇嘴兒,總是有辦法把天聊死。
他面上嫌棄,給顧嬌挑窩窩頭的動作卻很仔細。
他把風乾的外皮揭下來放進自己碗裡,裡頭熱乎又柔軟的芯子放到顧嬌碗裡,醬菜也是仔仔細細挑了好半天,挑出裡頭的肉丁給了顧嬌。
他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自然的,第一次是在出京後的第一個驛站中,那會兒夥食還算不錯,他們竟然吃到了一盤蝦,他照顧弟弟照顧出習慣了,順手就給顧嬌剝了一個。
等放到顧嬌的盤子裡才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顧嬌又不是他弟弟,也不是妹妹,他不承認!
最尷尬的不是他自作多情地為顧嬌剝了蝦,而是萬一顧嬌突然來了一句「你幹嘛對我這麼好」。
誰料顧嬌一個字也沒說,甚至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好似這種舉動並不出格也無關緊要。
這令顧承風暗鬆一口氣。
之後他又無意識地做過幾次類似的事,她總是很淡然地接受,而若是他沒做,她也不會問他為何不做。
顧承風就覺得,這丫頭也不是很難相處。
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很好相處。
府上的顧瑾瑜都沒這麼好相處,顧瑾瑜太脆弱,需要人時時刻刻呵護著,否則她會難過,會哭。
顧嬌就不,她只會讓別人哭。
吃過飯,顧承風對顧嬌道:「我明天要去鄴城救祖父,你有什麼打算?」
前朝餘孽就駐紮在鄴城之中,他的祖父與寧安公主也是被抓去了那裡。
鄴城是三座城池中守衛最森嚴的一城,不僅有前朝餘孽,也有陳國大軍,易守難攻,他想憑一己之力將祖父救出來,勝負其實是微乎其微的。
可他不得不這麼做,那是他的祖父,就算鄴城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須去闖一闖。
顧承風忽然記起顧嬌來邊塞的目的,問她道:「你說你的兄弟也被抓了,不會也在鄴城吧?」
「不在。」顧嬌道。
顧承風神情一松:「不在鄴城就好,鄴城的形勢是最複雜的,你先別擅自行動,等我去鄴城把祖父救出來,再和你去救你兄弟。」
顧嬌喝了一口有沙子的水,慢悠悠地說道:「好啊。」
寧安公主與老侯爺早就被秘密轉移了,此時根本不在鄴城之中,鄴城就是一個要顧承風有去無回的空巢。
顧承風回屋後,顧嬌也歇下了。
夜半時分,她聽見屋頂傳來一陣十分輕微的動靜,她雙耳一動,冷冷地睜開了眼睛。
在那個夢裡,顧承風住的是客棧,第一晚便被人下了葯,導致第二天他去鄴城救人時突然功力盡失,落入對方的圈套。
看來太守府的防守不怎麼奏效,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共三個人。
顧嬌望了望屋頂,掀開被子坐起身來,她聽見他們去了隔壁,她等著他們出來後便來自己這邊送死,結果他們直接走了!
等等。
她和顧承風一起來的,他們不連她一起下藥麽?
還是說他們要對付的自始至終只有顧承風?
不對。
顧承風與老侯爺被割去頭顱,顧長卿被斬斷雙腿,顧家軍慘遭覆滅……這不是在針對顧承風,是在針對顧家人與顧家軍。
她隱瞞了身份,沒暴露自己是顧家千金的事實,對方於是沒將她一起算進去。
顧嬌眸光冷了冷,推開房門出去,來到顧承風的屋,一腳踹開房門,走進去掐滅了窗台上的迷香。
顧承風被巨大的動靜驚醒,抓著匕首坐起身來:「什麼人!」
他看向顧嬌,眉心一蹙:「是你?」
「走了。」顧嬌淡道。
「幹什麼?」顧承風問。
顧嬌將熄滅的迷香從窗檯扔了出去:「不是要救人?」
顧承風順著她的動作望了望:「你剛剛扔掉的是什麼?」
顧嬌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迷香。」
顧承風蹙了蹙眉:「你給我下迷香?」
顧嬌雲淡風輕道:「是啊,我想殺了你呢。」
顧承風黑了臉。
他當然不相信顧嬌會殺她,所以迷香不是顧嬌拿過來的,他看看顧嬌,又看看被她一腳踹開的房門,臉色一沉,道:「剛剛有人來過?」
「還不算太笨。」顧嬌收了帕子,說。
顧承風的神情掠過一絲凝重,他是飛霜,他的警覺性有多好只有自己知道。顧嬌說,他們進城時便被人盯上了,他那時只當對方是隔得遠,他未能及時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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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今晚對方都潛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了,他竟也絲毫未覺、、、
顧嬌邁步往外走:「再不走,就追不上了。」
到了這份兒上,再和顧嬌說你不必跟著我冒險,就委實有點兒矯情了。
顧承風斂起一臉凝重,掀開被子下了牀。
這一路風餐露宿的,他們都是和衣而眠。
下牀後他直接抓了劍,與顧嬌悄無聲息地出了太守府。
為了不讓那三人察覺,他們跟得有些遠。
這會兒二人躲在一處屋頂上,顧承風望了望在前方小解的三人,抬手捂住顧嬌的眼睛。
顧嬌:「……」
謝謝,我本來也沒興趣。
顧承風小聲道:「你說,他們是前朝餘孽還是陳國高手?」
「前朝餘孽。」顧嬌不假思索地說。
「這麼確定?」顧承風一臉詫異。
顧嬌點了點頭。
她方才仔細想過了,前朝餘孽與陳國大軍是有所勾結的,看起來所有的行動都是一體,但其實他們各有目的。
譬如讓十萬顧家軍有去無回就像是陳國大軍的主意,而對付顧家祖孫則更像是前朝餘孽的算計。
就不知顧家人是怎麼得罪前朝餘孽了,竟遭到他們如此猖狂的報復。
其實顧承風也感覺前朝餘孽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他祖父就是落在了前朝餘孽的手中。
顧承風接著道:「寧安公主的駙馬也是前朝餘孽,而且據我從千機閣打探到的消息,他還是前朝的皇族。」
這個顧嬌倒是不知情。
三人方便完了,顧承風拿開捂住顧嬌眼睛的手,帶著顧嬌繼續追了上去。
追著追著,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哎,那裡好像不是去鄴城的方向。」他睡前再三研究過輿圖,從這條官道上走,往東才是鄴城,往西是凌關城。
「他們要去凌關城!」顧承風狐疑地吸了口涼氣,「他們去凌關城做什麼?不該去鄴城嗎?難道……他們暗中轉移陣地了?」
顧承風到底不笨,思量間便想通了個中關鍵。
若果真如此,那麼祖父一定也不在鄴城了,自己千辛萬苦地奔過去,結果只能撲個空。
撲空是其次,那夥人又是給他下藥,又是轉移陣地,只怕早已在鄴城設下陷阱。
顧承風一臉震驚:「合著我是給他們千裡送人頭啊……」
顧嬌斜睨著他,在心裡默默地拍了拍小巴掌。
——恭喜你,答對啦。
二人追了半夜,臨近天亮時那三人終於沒再繼續趕路,而是拿著令牌進了一處府邸。
「是凌關城太守府。」顧承風趴在一處屋簷上,回頭小聲對身後的顧嬌說。
凌關城淪陷,太守府早已淪為前朝餘孽與陳國大軍的囊中物。
太守府外重兵把守,從盔甲上看,既有陳國的士兵,也有前朝餘孽的大軍。
「祖父會是被關在這裡嗎?」顧承風喃喃道。
顧嬌以為他是在問她,答道:「不清楚。」
她沒夢到這個細節,只知顧承風與老侯爺是在凌關城被割下頭顱的,二人的頭顱也是被懸掛在了凌關城的城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