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更早之前,這枚石子是她親手從河裡挑出來的,一直帶在身邊,直到送給了北湛。
趙曳雪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石子,這麽多年了,石子仍如當年從河裡剛撈起來一般,色澤潔白如雪,圓潤可愛,大約因為時常使用的緣故,它變得更為光滑細膩了。
她把印章交還給北湛,道:“原來你還留著它。”
北湛抿了抿唇,把印章收入掌心,緊緊捏著,道:“既是私章,就不可能隨意丟棄。”
趙曳雪想到了什麽,忽然笑起來,漂亮的眉眼彎彎,如同天上的新月,她的眼角天生微垂,自小就看起來極乖巧,透著一種別樣的天真純粹,很能迷惑人,即便是做了什麽錯事,這樣笑一笑,令人不忍苛責。
北湛當年就是因此吃了不少虧,長公主命他教趙曳雪射箭,她年紀小,嬌氣又怕累,總想著偷懶,北湛板著臉要她扎馬步,趙曳雪站一會就堅持不住了,軟語求他,彎著眼睛笑,師父師父地叫他,簡直是撒嬌二字成了精。
彼時北湛只是個少年人,沒見過什麽世面,哪裡抵擋得了這種攻勢?一來二去,便妥協了,一退再退,底線都要被這撒嬌精給踩沒了。
那時候,他總疑心自己吃多了豆腐,心腸太軟,拿趙曳雪沒有任何辦法。
彷彿她天生就是來克他的。
北湛看著她,像是有些走神,過了片刻,才問她:“笑什麽?”
趙曳雪指了指他手裡的石子印章,道:“想起來一些舊事,那時我問殿下,這石子漂不漂亮,殿下還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說的嗎?”
北湛輕咳一聲,道:“不記得了。”
趙曳雪又笑:“你說,死物罷了,有什麽漂亮不漂亮的。”
這話實在很欠打,那時候趙曳雪就想,第一次見面看見北湛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揍,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大約是因為年少的回憶過於美好,兩人難得沒有再置氣爭執,馬車裡的氣氛很融洽,哪怕沒有人說話,各自也都是放松的,不再如以前那樣劍拔弩張。
如此,一個時辰轉眼就過去了,趙曳雪靠在車壁上,有些昏昏欲睡,近來天氣冷,舟車勞頓,她在路上總休息不好,眼下好容易獲得片刻安寧,見縫插針地打起盹來。
正睡得迷糊間,忽聽一聲脆響,有什麽東西掉下來,嚇得她猛然間清醒,睜開眼來,正看見北湛皺著眉,表情十分難看,案幾旁滾落了一只茶杯,到處都是水跡,他的衣裳也被打濕了。
趙曳雪疑惑問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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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湛眉心仍舊皺得死緊,低聲道:“沒事,打翻一只杯盞罷了。”
他揀起那只茶盞,放回案幾上,輕輕吐出一口氣,趙曳雪見他面露煩躁之意,猶豫道:“真的沒事麽?用不用叫大夫來看看?”
北湛擺擺手,淡淡道:“不必了。”
趙曳雪只得信了,馬車晃悠悠的,疲乏感再次湧上來,她下意識打了一個呵欠,看見北湛正在按眉心,似乎在忍耐著什麽似的。
這個動作很熟悉,趙曳雪每每頭風症發作,頭疼難忍的時候,都會捏著眉心,如此會好受一些,她觀察了片刻,遲疑地道:“殿下是頭痛麽?”
北湛一頓,放下手,神情如常地道:“不是。”
他幾番否認,趙曳雪也無從確定,只好信了,然而隨著時間過去,沒一會兒,她發覺北湛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並且再次按著眉心來,額上甚至冒出細密的汗意。
這與趙曳雪頭痛的症狀一模一樣,他既不肯叫大夫,或許是怕耽誤了大軍的行程,但頭痛是極為難以忍受的,趙曳雪的頭風症這麽多年了,已是頑疾,光靠喝藥並不能怎麽緩解,她已習慣了忍受痛楚,北湛卻不一定。
想到這裡,趙曳雪略略坐直身子,提議道:“殿下若是頭痛,我從前在太醫那裡學了一些按揉手法,或可緩解一二。”
聞言,北湛怔了怔,他放下手,輕咳一聲,頷首道:“如此,可以一試。”
趙曳雪走上前,讓他背對著自己坐下,除去發冠,心裡回想著太醫從前教過的法子,找到穴位,開始輕輕按壓起來。
女子纖細的五指沒入烏黑的發間,在昏暗的馬車裡,膚色透著一種如雪的白,像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指尖擦過一處頭皮,北湛忽然悶哼一聲,趙曳雪訝異問道:“是這裡痛?”
她說著,又輕輕按了一下,北湛猛然間推開她,站起身來,面上表情古怪無比,像是氣急敗壞又像是煩躁,他一貫淡漠的深灰色眸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緊緊盯著趙曳雪,目光灼然,如一頭凶獸,彷彿在下一刻就就要暴起傷人。
趙曳雪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令他的態度忽然有這樣大的變化,正覺得驚詫無比,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聽北湛聲音微啞地道:“這裡不用你了。”
他說完,便提起聲音,命令道:“停車!”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傳來晏一的聲音:“殿下有何吩咐?”
北湛沉聲道:“備馬,孤要騎馬。”
晏一奉命去了,北湛拿起發冠,將散落的長發束起,朝趙曳雪看了一眼,那一眼中竟透著幾分厭惡,令她如墜冰窖,渾身都冷了下來。
趙曳雪輕輕吸了一口氣,她難得有些茫然,這是做什麽呢?
她不知道北湛為何突然反目,想來昭國人就是這樣的,如出一轍的喜怒無常,不可理喻,否則當初也不會頻頻與莊國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