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此,他默默地等了一年又一年,終於,到了這一年,從前的裴小二,長成了十四歲的裴蕭元。
他的身形變得修長而挺拔,個子比李嫮兒高過一個頭還不止。他的面龐變得緊實,渾身筋骨堅韌而有力,雙臂能夠開滿鐵弓。他的喉結也突顯了出來,說話聲音低沉,又略帶幾分變聲期的粗重。
不知不覺,他已變為一個英武的少年,李嫮兒再也捏不住他的臉了。
而在這幾千個日夜不停的靜好光陰裡,她也在和他一道,在千嬌萬寵裡長大了。胸脯如花蕾般悄悄鼓脹。詩書琴棋,無一不通,更因拜了丁白崖為師,猶擅丹青。她還像從前那樣愛笑,但來找裴蕭元玩的次數,漸漸變少。尤其最近這一年,即便是來,也多去尋崔娘子,伴她說說笑笑。更不會像小時那樣,隨時隨地便在他的面前卷起衣袖,露出白生生的胳膊,或是展出腿,逼迫他看。
這一年的秋,一場聖朝早有預備的大戰,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西蕃大舉進犯邊境,朝廷當即應戰。十四歲的少年熱血沸騰,說服了母親,在她滿含不舍又帶著幾分驕傲的注目裡,出發即將從軍。
等待了那麽多年,終於等到今日催馬遠征殺敵立功的機會,他怎不為之激狂?軍情緊急,匆忙預備過後,明早,他立刻便將隨了一支發自長安的軍隊,奔赴去那遙遠的邊疆。
臨行的前夜,崔娘子打點好兒子的行囊,又再三地問,明日就要走了,他真的沒有需要做的別的事情了嗎?
他當然明白母親的所指。但在這一刻,少年的眼裡,怎還看得見建功立業之外的東西。少年的心,更是先隨身動,已是徹底插翅飛離了長安的囚籠。
一邊是少年最為浪漫的夢想,一邊,是她無數次掐他的臉,以及,那個他從來便不喜歡的稱呼,“小駙馬”。
在母親的輕輕歎氣聲裡,他毫不猶豫地搖頭。
少年出征的激動之感,一直持續到了次日,他走馬出開遠門,行到渭水橋前。
跨過這座橋,便意味著走出長安,從此以後,徹底和過去告別,踏上他人生中的新階段。
就在他策馬將要隨同夥伴上橋的那一刻,望著前方騎馬紛紛下橋繼續前行的夥伴背影,在他的心裡,忽然生出了遲疑之感。他憶起阿娘昨夜的提醒,那欲言又止的目光,還有最後的幾聲無奈歎息,數日來那始終滿漲激揚的情緒,如攀至了山巔的一雙步履,緩緩地跌了下去。
定怔片刻,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臉龐。
從他六歲開始,李嫮兒捏過他的臉多少下,數百,上千?他不知道,從未刻意去記過。只此刻,當他回憶起來的時候,在他的面上,彷彿還殘留了幾分被那只軟乎乎的小手捏過的感覺。
如此不告而別,會不會惹她傷心,叫她哭泣?
這兩年,因各自大了,見面少了,即便相對,她的話也不多,更不曾像小時候那樣,蠻橫地強行捏他臉了。但記憶裡的她,向來便是只愛哭的嬌氣包。想到她或可能會因他的這個舉動而傷心哭泣,他的胸口忽然又一陣發悶。
遲疑間,他轉過頭,望向了那座本已被他拋在遠處身後的城影,當視線掠過岸邊的一座別亭之時,定了一下。
亭邊停著一頭紅馬,馬背之上,坐了一名少年妝的豆蔻小女郎。
趙中芳伴著李嫮兒,也不知何時,竟來了這裡。她微微偏臉,似在觀著渭河之水。
她今日的打扮也極別致。頭纏一領雲霞輕羅紗的襆巾,一襲春衫,細腰金帶。她一只白嫩的手裡,攥了枝也不知從哪裡折來的嫩柳枝。它馴服地垂落在她一側那只蹬著馬鞍的小巧的靴旁,隨了河風,輕輕飄拂。
少年望見那一雙明眸從河面緩緩地轉來,彷彿睨向了他,心不禁輕輕跳動。
她是為他而來的。
“裴二郎,你還不走?”一群夥伴騎馬迫不及待爭上渭橋,發現他停著不動,回頭呼喚一聲。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悉數噤聲,紛紛偷望。
不顧身旁眾夥伴的注目,他飛快下馬,朝她走了過去。
她始終端坐在馬背之上,一雙黑漆漆的明眸,看著這個身著甲胄的英俊少年向著自己走來。她微微翹起下巴,神情高傲而冷清。然而,當少年停步在了她的馬前,仰面看向她時,她的神情便變了,拂起手中那一條青翠的鮮嫩柳枝,向他揮起。
又似逗弄,又似責罰,呼地一下,柳條劈頭夾臉地抽了下來。
“好生狠心!”抽完,笑盈盈地埋怨。一張嬌靨,明妹得如此刻的春光雲霞。
“你竟就這麽走了?”她質問。
柔韌的柳條枝葉帶著清香的草木氣息,彷彿鞭梢一樣,抽拂過他脖頸和臉面,幾片柳葉鋒利的葉緣彷彿小刀,在他的面臉和頸側劃出幾道細細的傷痕,血絲隱隱滲出。因抽打而斷裂的柳葉又貼他微覺刺痛的皮膚,簌簌地落,引出了一陣新的癢。
少年裴蕭元渾身的皮膚立刻泛出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整個人也隨之微微打了個寒噤。
下一刻,隨她這抽柳枝的動作,大風從田野裡卷來,呼一下,卷走了她用來束發的襆巾。那巾隨風落到了河面的中央,隨著水流半浮半沉,朝前漂去,留她發光的青絲飄搖掛落,灑披在了她的雙肩之上。
一刹那,小公主的臉上,半仍是她尚未脫盡的女孩的稚氣,半又隱隱顯露出了少女的婉轉和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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