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顧雙華被哥哥捉了現行,頗有些赧然摸了摸頭,然後輕咳一聲,將那扇門推開道:“哥哥沒歇息嗎?”
房裡充斥著濃郁的草藥味,顧遠蕭斜靠在榻上,手托著棱角分明的下顎,大約是因為屋內悶熱的關係,黑色衣襟散開一些,頭髮隨意用一條髮帶束起,落下幾根黏在脖頸上。
顧雙華走到榻邊,順手幫他將窗戶撐開一些,用帕子扇了扇房裡熱氣,然後轉身問道:“哥哥的腿傷好些了嗎?”
顧遠蕭抬起下巴,手指叩著書頁:“你不是都問過我的丫鬟了?”
顧雙華抿唇一笑,視線轉過去,剛好從微散的衣襟裡,看見其中隱隱若現的肌肉線條,她的臉立即就熱了,趕緊將目光挪開,正好掃到桌案上的藥碗,皺眉問道:“這碗藥怎麼都沒動?”
顧遠蕭斜眼看過去,坐直道:“我腿腳不好,拿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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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雙華覺得哥哥必定是在耍賴,丫鬟送藥進來,哪敢不送到他手上,必定是這人不想喝,還讓人放遠點。
畢竟長寧侯板起臉發怒時,下人們誰敢說半個不字。
於是她走過去,將那碗藥端過來,捧著遞過去道:“那現在可以吃了吧,再不吃可要涼了。”
顧遠蕭一掀眼皮,黑眸定定凝在她身上,卻不伸手去接。顧雙華想了想,無奈嘆了口氣,端著藥碗在他身旁坐下,小心地舀起一勺藥湯,再送到哥哥嘴邊。
顧遠蕭這才張嘴將那勺藥給嚥下,然後蹙起眉頭,身子往後避開,道:“太苦。”
顧雙華沒想到威風八面的哥哥,喝藥還鬧起了孩子脾氣,乾脆將臉也板起,用老媽子的口吻教訓道:“良藥苦口,你若要腿傷快好,就得好好吃藥。”
顧遠蕭煞有介事地道:“不是,今日的藥格外苦。”
顧雙華納悶地低頭聞了聞,藥麼,不全是這味道,還能有什麼分別,正想再教訓哥哥莫要亂找藉口,顧遠蕭卻拿起那只瓷勺,冷不丁地擱在她唇邊,笑道:“不信你嚐嚐。”
顧雙華下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口,然後才發覺不對,這是哥哥方才喝過的瓷勺!
她立即摀住唇,耳根都染上紅潮,再瞪起眼控訴哥哥捉弄她,可顧遠蕭笑得滿眼都是得逞的光,身子靠過去問:“苦嗎?”
顧雙華哪嚐的出什麼味道,只低頭去摸帕子擦嘴,這時,手裡那藥碗被哥哥穩穩接過去,再抬頭時,卻見他自己拿著瓷勺,一口口喝的十分自得。
她背過身去,邊用帕子擦嘴,邊平復著亂跳的心,然後嘟囔道:“不是嫌苦嗎?怎麼又願意喝了。”
顧遠蕭將瓷勺從口中拿出,望著她十分認真道:“現在變甜了。”
顧雙華琢磨著這話裡的意思,便覺得這屋裡實在是太熱了,捏著拳倏地站起,將窗戶全撐開,突然從四面闖進的涼意,令顧遠蕭縮了縮脖子,忙將散開的衣襟拉好,好笑地問道:“你很熱嗎?”
顧雙華沒好氣地將帕子在空中用力揮來趕去,道:“怕哥哥悶久了,憋出毛病來,要散散濁氣。”
這是拐著彎罵自己呢。顧遠蕭瞇起眼,覺得她這副氣鼓鼓的模樣十分可愛,畢竟他花了那麼多功夫和時間,才能讓她在自己面前毫無掩飾地表達所有情緒。再不用小心翼翼,過的謹慎而壓抑。
於是他將旁邊的軟榻一拍,示意妹妹坐下,又將手裡的空碗揚起來賣乖道:“我喝完了。”
顧雙華氣還沒消,板著臉將碗拿過來,粗聲道:“那我先回去了。”
誰知顧遠蕭將她手腕柔柔一扣,傾身過去道:“陪我說說話。”
這語氣裡似有示好之意,聽得顧雙華心頭一軟,自從他們從洞裡被救回府後,她與哥哥之間似乎總隔著些什麼,霧裡看花似的,誰也不願說透。
難得他今日願意和她好好談談,可自己卻有些退縮。
於是她垂下眸子,攥著手想了想,終是鼓起勇氣問道:“哥哥你是不是其實知道,一年半前我落水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顧遠蕭一挑眉,然後堅定答道:“是。”
顧雙華吃了一驚,這樣詭異之事,連她自己時常都會懷疑是否全是自己妄想,哥哥怎麼會看穿的呢,於是抬頭問道:“你知道……那個人不是我?”
顧遠蕭將手指搭在她的衣袖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答道:“是。”
顧雙華深吸口氣,不知為何有些想哭,她獨自背負這個秘密這麼久,從未想過哥哥竟能辯出她們的不同,而自己卻懷疑他是受了那女子的蠱惑,對他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於是盈盈地看向哥哥,顫聲道:“那你能告訴我,我昏迷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顧遠蕭的手指動了動,目光變得複雜難辨,小指輕輕繞著她衣袖上的繩結,一圈又一圈,終是鬆手任它散開,舒暢笑道:“你只需記住,這是你欠了我的。”
顧雙華歪頭,滿心的不解,可有有些不敢問下去,正在掙扎間,突然聽見門外傳來公主高八度的喊聲:“雙華,你在裡面嗎?”
她已經許久未見到公主,一聽見這聲音,未及細想跳起來就去開門,並未發覺身旁的哥哥眼中閃過絲懊惱。
可他未想到,再度駕到的公主身後,還跟著背著書箱來看熱鬧的方仲離,一時間房內濟濟一堂,很是熱鬧。
顧遠蕭心裡很不痛快,臉黑的比身上衣袍更甚幾分,目光往方仲離身上一掃,道:“先生上完課還特意過來一趟,莫非是關心我這傷腿。 ”
方仲離眼神往公主身上一瞟,也不好說自己是被公主激將來的,兩人方才在亭裡對談,心結便散了不少,可公主問起雙華身世時,他謹記著顧遠蕭交代他的話,只是說與那孩子投緣,其餘半點不談。
公主問得累了,索性一擺手道:“罷了,無論她是什麼身份,本宮自會對她好,既然認了她為義女,就會拿她當女兒看。”
方仲離鬆了口氣,又聽公主問雙華的下落,便隨口答道:“方才聽她的意思,好像去了顧侯爺院子裡。”
然後他背著書箱就準備往外走,突然聽見公主“嘖嘖”兩聲,走到他身旁道:“你放心讓你那徒兒和長寧侯單獨呆著嗎?”
方仲離對此事向來遲鈍,聽公主此問便輕嗤一聲道:“他們是兄妹,為何不能呆在一處。”
公主扶著發上步搖嘆了口氣:“你啊,就讀一輩子死書去吧,對人情世故半點不通也就罷了,你怎麼不好好想想,長寧侯究竟是不是真把她當妹妹看。”
方仲離被她提醒,仔細這麼一想,好像是有些不對,雙華可是自己好不容易尋到的好友遺孤,哪能稀里糊塗就被人給騙去,可還是梗著脖子道:“長寧侯不像那樣的 。”
公主輕哼一聲,昂首往前走道:“你若不信,就跟我來吧。”
結果進了門,他看見徒兒那副羞怯模樣,長寧侯滿臉寫著不樂意,再加上這屋裡未散的旖旎氣氛,遲鈍如他也覺得不對勁,於是把書箱放下,往椅子上一坐道:“我來看看雙華,可有分心閒事,怠忘了課業。”
顧遠蕭內傷地瞪起眼,被他這麼一說,自己的傷倒成了閒事一樁了。
另一邊,公主親熱地抓住顧雙華的手,旁若無人地問長問短,權當自己是剛進府來看望她的模樣,顧雙華笑盈盈地講最近的事講給公主聽,又招呼丫鬟趕緊給公主和夫子倒茶,忙裡忙外的模樣,令顧遠蕭感到十分落寞。
在她眼裡,對公主甚至夫子都極為看重,自己比起來,倒真像是無關緊要的閒人了。
公主偷偷朝他瞥去一眼,只覺得大仇得報,得意地將雙華的手攏在自己掌心,微微蹙眉道:“最近也不知是怎麼的,總覺得胸口絞痛難忍,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顧雙華一听就緊張地問道:“大夫可有說是什麼病症?”
公主做出虛弱姿態,按了按眉心道:“大夫只說是思慮過重,讓我保持心情暢快,好好在房裡歇著。可本宮那幾個兒子,各個都不會心疼人,我心裡總惦記著你,這不剛能下牀,就趕忙來侯府看你。”
顧雙華忙道:“公主若想見我,叫人來傳過個話就好,既然身子不適,何必還親自跑這一趟。”
公主一听就偷偷翹起唇角,顧遠蕭忍不住大大地冷哼一聲,引得顧雙華回頭埋怨地瞥了他一眼,然後聽見公主軟聲道:“雙華,你到公主府去陪我幾天可好?”
顧雙華一愣,隨即想起哥哥的腿傷未癒,便露出為難神情,可公主偏頭扶額,又按 胸口做出想要嘔吐狀,然後淒淒道:“罷了,你若不願也就算了,你我情分到底是不如長寧侯,若是本宮實在想你了,就多跑幾趟侯府來看你。”
雙華哪能聽這種話,一時間沒了主意,求助似的看向哥哥,顧遠蕭臉一沉,冷聲道:“公主盛情難卻,可我這腿傷也離不了人照顧,公主府參茸補藥樣樣不缺,還有太醫隨時等候差遣,養兩日也就好了,便讓三妹留在侯府吧。”
公主也寸步不讓:“公主府樣樣不缺,侯府莫非還缺了照拂的下人,非得將我這幹女兒留下。”
這時方仲離在旁輕咳一聲,道:“綱常倫理,理應以父母為尊,兄長在後。”
顧遠蕭瞪眼擲去一本書,吼道:“你閉嘴!”
方仲離往旁邊一躲,隨即皺眉道:“侯爺怎能如此暴躁,這是對聖賢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