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發佈時間: 2024-02-20 07: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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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榮耀重現時(5)

天全黑了。

窗開著一條小小的縫隙,因為夜風的吸力,窗簾貼到了牆壁上,透過布料能辨出窗戶的輪廓。還有月光,或是路燈的光,穿過那一層布照進來。

她枕在他的胳膊上,仰頭看他,看到的下巴的弧度,還有喉結。忽然想到洗手間的那盒刀片,想到鋒利的、薄如紙的銀色刀鋒刮過去的軌跡,想到他鬍子拉碴的頹廢樣,想到他生日那天,自己偷跑到華盛頓。

他也是這樣,完全像個沒人管、沒人牽掛的單身漢。

那天她等在球房裡,大家都在圍著她敘舊。

雖只見過一回,可對於這個「嫂子」,全都是熱情的。

電梯門打開,她看到他走出電梯,完全是不修邊幅、忙碌了半個月沒刮過鬍子的模樣。他一露面,大家馬上起哄,讓林亦揚和嫂子親一個,要不然無法表現出心上人從天而降的喜悅……殷果被哄得不知所措。

林亦揚指了幾個叫得歡的,當場澆滅他們的胡鬧氣焰。

他不是個特別外露的人,在滿室歡笑裡,兩人連抱一下都沒有,可她看得出來他很高興。

那天大家也都識相,很快給他們留空間。

她趴在吧臺上,看著他走入櫃檯,看著這個和自己不在一起,就不知道拾掇拾掇的老男人,輕聲問:「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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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他,轉過身,一邊給她倒飲料,一邊反問:「你說呢?進電梯都差點撞上人。」

說完,又道:「累不累?」

她「嗯」了聲,目光捨不得離開他的臉,在想,怎麼就那麼討人喜歡呢?這個男人。

「累了帶你回去睡覺。」他說得很坦然。

她「哦」了聲,抿嘴笑著看他。

當時的林亦揚被她盯得好笑,把飲料罐擱進冰箱,關上門。他直到把手擦乾淨了,才將手臂撐在吧台另一側,望著她,低聲問:「不想去?」

……

殷果忽然遺憾,可惜沒時間再去一趟華盛頓,真想念他的小窮球房。

她趴在他胸膛上,又想到另一件事:「集訓時候林霖一直很照顧我。」

林霖知道他們的關係,會怕倆人經驗少,過於相信外用措施,中招影響世錦賽,私下找她聊,還現身說法說自己就因此中招過。當時自己一聽就燃起了熊熊的八卦火焰,但一個是林亦揚發小,一個是自己哥,也不好當面問。

「她喜歡過別人嗎?除了我哥?」殷果繞著圈問,不想把這件事告訴林亦揚,畢竟屬的女孩子隱私。

「應該沒有。」林亦揚說。

他看那天林霖和孟曉東之間的氣氛,猜出來的。林霖那個人從小就做事決,真忘情了,絕對是老死不相往來。

「你說……我哥這一年多不在狀態,會不會和感情問題有關?」

「不會。」他瞭解自己這個老對手,不會這麼脆弱。

孟曉東在去年只能算是震盪起伏嚴重,今年更是一路下滑。

已經快五月了,拿到的最好成績就是剛結束的中國公開賽四強,還是因為有林亦揚一路高歌猛進的刺激才有了這次小爆發。

「他比你還小,應該還有機會起來吧?萬一真走下坡路,我怕他會受不了。」她還是擔心。

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是每個運動員都會面對的。

林亦揚想了想,說了殘忍的實話:「運動員這行,不是努力就有回報,不管拿多好的成績,未來全是英雄末路。早晚而已,受不了也要受。」

他是過來人,高峰低谷都經歷過,他的話很有分量,也很殘酷。

看她半天不吭聲,林亦揚察覺自己過於嚴肅,自我檢討了半分鐘,想到自己小女朋友似乎對林霖和孟曉東的過去很感興趣,於是說:「林霖過去對你哥說過,就喜歡看他板著一張比姑娘還漂亮的臉去削人,把人都削哭了,還是板著臉,笑都不笑的欠揍樣。」

「你哥要心裡還有她,會爬起來的。」他總結。

「你原來知道這麼多?他們的事兒?」殷果不得不佩服他,嘴太嚴了。

林亦揚笑了笑。

畢竟從小長大的,什麼都看在眼裡。

外面恰好有了動靜。

「安妹醒了。」林亦揚岔開話題。

像在配合他,門被敲響:「醒了嗎?」

「剛醒。」他應著。

門外的聲音又說:「上回來,江楊說附近有個球房?你說說在哪兒,我該去訓練了。」

「等會,一起去。」林亦揚回他。

陳安安都醒了,他們也不好賴在牀上。

他和殷果整理好牀,穿衣服時和她說:「九球世錦賽一結束,安妹就退了。這裡算他最後一站公開賽。」

這麼快?陳安安和他年紀不相上下,沒到三十歲……

「一會出去,當不知道。」他摸摸她的頭髮。

她輕聲回說:「我又不傻。」

林亦揚這次來美國一是為陪殷果,二就是為了陳安安。

那小子是個死腦筋,不管在哪兒比賽,到了地方就只是訓練,比賽結束立刻回國,不想浪費球社一分錢。所以去年雖然來過紐約,也都沒好好逛逛。

林亦揚想著,趁著最後這一次的比賽,陪這傻小子到處轉轉,下回來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哥哥做東,弟弟總不敢拒絕。

***

他們吃了晚飯,到球房訓練。

時隔一年再來,殷果看著每個角落都能想到無數的過去片段。

這一年林亦揚住在這個公寓,練球也自然在這間球房,所以之前常用的包房裡的球臺專門換了斯諾克,常年被他包了下來。

殷果和陳安安一人一個球臺,完成了今天的訓練。

林亦揚在一旁做陪練,優哉遊哉,看上去極其享受。其實他還是喜歡這種生活,定個球臺給女朋友和兄弟練球,自己在一旁陪著,偶爾出去和人插科打諢玩兩局。抱一冰桶的啤酒,不管是區域冠軍、全國冠軍,還是業餘玩家都混在一起,愛說教的說教,愛喝酒的灌酒,愛講笑話的放肆講,幹乾脆脆、單單純純。

在這一晚,殷果再次見到了久違的那個林亦揚。

好像在法拉盛那晚的他,穿著黑色純棉的休閒上衣,長褲,運動鞋,提著一根公共球杆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球房裡,做一個不聞名的隱世高手。

這才是那個不拘於規則的、才華橫溢的男人,是那個不管是不是比賽,拿不拿獎金都一樣高興打球、遊戲人間的男人。

「他這樣多好,自在。」陳安安在殷果身邊,因為幾瓶啤酒的關係,難得話多了,「沒人管得住的林亦揚,才是他自己。」

她附和著:「我第一次看到他打球也是這種印象,在另一個華人球房。那天他很囂張,對手是一個特別有名的區域冠軍,他就對人家說——來,讓我看看你的實力。」

到現在她都記得,他提著一根球杆,一手顛著球、背對著自己對人說話的模樣。

陳安安聽得笑了,他握著棕色的玻璃瓶,繼續感慨著說:「他是個挺矛盾的人。一面灑脫得要命,不管什麼說不要就不要了,一面又太重情義,會因為這個被綁住手腳。」

不過誰不矛盾呢,人都是多面的。

陳安安停了會,突然說:「我有時候在想,要是我們沒出現,他在這裡也不錯。」

「你不想他回去?」她以為東新城的人去年紮堆來都抱著同一個目的,讓林亦揚回國。

陳安安搖頭。

過了會兒,又說:「想他回去的是江楊,江楊想讓他接東新城的班子。」

想讓他接東新城?

殷果望了眼遠處斯諾克球臺旁的男人,他在和一個白髮蒼蒼的白人老頭切磋著斯諾克,老人家是愛好者,和他完全不在一個技術層面,還喜歡提問。林亦揚講得倒是認真,算是一邊在玩,一邊在答疑。

「他沒答應?」殷果輕聲問。

她猜肯定沒答應,如果真應了,他會告訴自己。

「對,沒答應。」

陳安安停了會兒,彷彿有很多的話想說,可因為平日裡和女xin交流少,想來想去還是說起了過去的事兒:「過去我們幾個裡,只有他和江楊是賀老的徒弟,其他人都有自己的老師。我那個老師在我剛進東新城第二年就走了,那年我初一,資質一般,別的老師不願意接手……可我不想走,想繼續打,沒人教也沒辦法留下來。」

殷果猜著:「他讓賀老幫忙的?」

陳安安笑了,搖著頭說:「他對東新城的人說,反正他是冠軍,他來教我。說的那些話啊,真是狂的要命,因為這事兒得罪了好幾個東新城的老師,都說他目中無人,有賀老慣著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

可沒有林亦揚自負自大的堅持,陳安安早就轉行了,那將是另一種人生軌跡。也許會更好,也許不如現在,但肯定再和檯球無緣了。

「頓挫這個人,不愛說漂亮話,他的人生哲學是自己強才是真的強,不喜歡搞社交網那套。你好的時候,見不到他湊上來抱團,等你不好了,身邊人都散了,才看到他還在。」

林亦揚對她招招手,讓她和自己出去透透氣。

殷果把球杆擱到架子上,三兩步穿過人群,跟著他跑上臺階。

球房大門外的腳手架竟然還在,她拉住林亦揚的手仰頭看:「在裝修什麼?一年都沒拆。」

他笑,鬼知道。

林亦揚手裡是從球房老闆那拿的一包煙。眼下他心情暢快,倚在門框邊,瞧著外頭的街景,敲打著煙盒底部,敲出了一根來,用打火機點燃了,吸了一口。

淡淡煙霧散在夜裡,他眯著眼,透過煙霧瞧著她,瞧到煙霧消失無蹤了,也不吭聲。

「喝多了?」她的手在他眼前晃。

這點酒,能上頭不錯了,喝多還太早。

「看那。」他突然一把攥住殷果的手腕,連著她的胳膊扣著,從身後抱住了她,夾著煙的手指指著遠處,下一個街口。

是一輛冰激淩車。

她知道,他又要投喂自己了……

「你對人好,是不是就是喂好吃的?」

這麼一說,還真差不多。

爸媽走的早,起初兩年沒聯繫好親戚就是他自己帶著弟弟,哄不好買吃的,揍一頓也買吃的,挺有效果。一開始可煩,自己要上學,還要去球房,還要騎車接送弟弟上下幼兒園,生活不易,能有口好吃的是天大的幸福。

他來了興致,幾口把煙抽完,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錢包。

結果陳安安出來,也獲贈了一個冰激淩,和殷果一人一個。

「我一大男人,」陳安安一糙老爺們,握著個蛋筒冰激淩,「給我買這個……」

他笑著對殷果說:「小時候他天天帶著他弟,只有三招:嚇唬、揍,買吃的。估計對你直接就第三招了,他也不會別的。」

殷果聽得直樂:「對,對,他可愛請人吃飯了。就這一招把我追到的。」

「北城的小師妹,還缺人請吃飯?」陳安安笑了。

她抿嘴笑著。倒是不缺,但比不上他,一根手指頭比不上。

一個男人懷揣著全部家當,滿腦子都是計劃著帶你去這裡吃,那裡吃,恨不得最後一分錢都給你買一杯出生那年的古董酒。這種人,誰都比不上。

林亦揚在旁邊又點上一根煙,像看孩子一樣地看著兩人吃完了冰激淩。球房裡有人要了多幾冰桶的啤酒,大聲在問「Lin,是不是到午夜十二點?都你來買單?」

林亦揚靠在那,笑著回:「到明天天亮,他們喝多少,買多少。」

熱情的歡呼聲和致謝聲,林亦揚看路邊有兩個流浪漢也在看著這裡,把手裡的半包煙丟了過去:「Enjoy.」

流浪漢們的接連幾聲Amazing讓人心情更好了。

殷果和他一個在門左邊,一個在門右邊。他在抽煙,在看她。

殷果被他的目光圈住,邁過去兩步,到他跟前,兩只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林亦揚低頭看她,漆黑的瞳孔裡有著很激烈的東西,但也只是在眼底。

在這個街頭,在第一次抱她的地方,在滿是車流和路人的道路旁,他低了頭。因為怕她嫌煙味重,抵著她的嘴角親了親,從唇縫裡悄然滑進去用舌尖和她攪了兩下,很快離開。

隨即,他笑著低聲評價說:「冰激淩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