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蕭元只叫他不必跟,自扎著彩帛的箱中單取出賀氏此前在郡守府裡備的一只禮匣,丟下青頭等人,催馬便去。他到崔家,在門外下馬,將馬系在門口的拴馬樁上,提匣走了上去。
一個崔府門房早就將他從頭到腳看了個遍。
“你何人?來此何事?可曾遞過拜帖?”
裴蕭元遞上拜禮,“裴蕭元,今日前來拜望舅父舅母,勞煩通報一聲。”
門房聽到這個名字,因此前曾被吩咐過,一怔,又看他一眼,這才反應過來,急忙露齒而笑,接過,為客打開了門。
裴蕭元在許多雙崔府下人的注視下一路入內,坦然等在客堂之中。很快出來一名管事,叫人奉茶,請他稍候,說已著人通報家主去了,隨後立在一旁陪客。
這管事自稱王姓,面帶笑容,語氣聽起來也很恭敬,但對著這位多年未曾走動了的年輕來客,盡管也知家主已等他多日,骨子裡的一番矜持和自高,還是表露無疑。
家主官居禮部侍郎,近年行事低調,家族幾房也因長久以來的內鬥,人材凋零,子弟平庸,除他之外,族內沒再出過什麽在朝堂有影響力的高官。不過無妨,頂著這個姓氏,崔家人出去,在外人面前,依然足以抬頭挺胸,高人一等。
管事自也清楚來客身份,家主胞妹的兒子,不過,裴家早已今非昔比,當年雖確曾居高位,名滿天下,但裴固死,裴冀至今還做著邊地的貶官,想來是不可能再返回朝廷了,裴家兒郎今日有的這一張金吾衛的告身,也未必就入這王管事的眼。
畢竟,金吾大將軍是金吾衛,那些開閉城門巡街拿間的武候和騎卒,也是金吾衛。
很快,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堂方向來了一人。那人年約五旬,穿家中的常服,看起來如剛從書房裡出來,一眼見到端坐在堂中的裴蕭元,腳步一頓,停下,定定地望著,一時似不敢相認。
裴蕭元小的時候自然見過親舅。如今多年過去,崔道嗣除面上添了皺紋,頭髮白了些,人顯老了,其余變化倒也不大。
他便喚了聲舅父,起身,向對方行禮。
“甥男蕭元冒昧登門拜望,若有打擾,還望見諒。”
崔道嗣回過神,疾步走到裴蕭元的身前,托住他的雙臂,端詳片刻,不住點頭,面露欣色。
“蕭元,真的是你!你也這麽大了!方才舅父險些認不出你!我本以為你應當早就到的,聽聞你與阿史那王子交好,曾幾次叫人過去打聽。你怎到得如此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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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蕭元說路上另外有事,耽擱了行程。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快隨舅父來,進去說話!”
崔道嗣親自將外甥領到他的書房,坐下後,誇了一番他三年前所立的戰功,又問裴冀近況。裴蕭元說伯父安好,轉達裴冀對崔道嗣的問候,隨後問舅母安。
崔家娘子王氏是當今太皇太后的遠親,一向自視甚高,又對當年裴家之事耿耿於懷,覺得如今自家子弟不顯,全是當年受裴家拖累所致,所以剛才聽到家人講裴家那兒子來了,獨自一人,連個隨從也無,坐騎都是他自己停的,還有攜來的拜禮,好似是甘涼帶來的一些土產,如何看得上,厭煩不已,面也不想見,便稱體恙。
崔道嗣在外甥面前,自然加以遮掩。
“你舅母這幾日恰好身體不適,臥牀不起,故今日不便出來見你,不過,獲悉你來,也很是歡喜,方才特意叮囑我轉話,叫你往後經常走動。”
裴蕭元含笑點頭:“多謝舅母。”
崔道嗣微微咳嗽一聲,想到裴家從前在長安的舊宅早已易主,便轉話題,問外甥落腳的事,說自家在京中另有一處宅子空著,雖不算大,也有三進,帶個園子,叫他住過去。裴蕭元說金吾衛有公廨可供他居住,那裡更方便些。
外甥的態度很是恭敬,卻又疏遠。十幾年音訊隔絕,這回他一到長安便上門來,恐怕也是出於裴冀的緣故。
崔道嗣心知肚明,一時也不知該講什麽,望著他的面容,想起從前舊事,也是百感交集,歎了口氣。
“蕭元,舅父也知我崔家當年做得有些不妥,但情勢所迫,確是無奈之舉,但願你對舅父勿怪罪過甚。”
崔道嗣口中的“當年事”,發生在平叛戰事即將結束的時候,裴蕭元八歲。那個時候,長安已被官軍收復,他隨母親崔氏回到長安,翹首等待父親裴固凱旋。
裴固是當時神虎軍的大將軍,領著這支他帶了多年的精銳軍隊多次阻擊趁勢入親的西蕃軍,牢牢守著長安西境,為另外幾支朝廷軍全力平叛掃除後顧之憂。
大局將定之際,他收到了太子的命令,命即刻領軍回調長安,他的軍務交給別人接管。
那個時候,神虎軍駐在長安西北方向的河州北淵城一帶,目的是為防范西蕃再次異動——叛軍此前之所以一度能掀動滔天巨浪,西蕃的助力便是一個重要因素。
遭到多次狙擊之後,西蕃軍對他很是忌憚,無奈龜縮,但並沒有死心,仍然虎視眈眈,戰情並未完全解除,北淵城便是神虎軍築成的一道重要的西面防線。
老聖人那個時候已臥病不起,政令幾乎都是出自太子了。這道調令又是最高等級的急令,命他見到之後,火速執行。
裴固不能違命,只能和前來換防的軍隊交接,留下何晉和侄兒裴懷光協防,安排好事情後,他率軍連夜悄然奔往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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