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第二天一早霍震燁就起來了, 白家小樓裡沒有鏡子,他換了幾套西服, 自己看不見什麽樣, 就把阿秀拉出來當參謀。
“阿秀,你看我這件怎麽?你覺得陶小姐她會喜歡嗎?”陶小姐三個字,故意念了重音, 目光還往房間裡探了探。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阿秀看看霍震燁又看看白準,伸手捂住眼睛,連連搖頭, 長辮子在身前一晃一晃。
霍震燁就再換一套,可他這麽折騰, 白準還躺在牀上, 就是不回頭看他。
“我出門了。”霍震燁換好衣服,白準不動,他走到門邊,大聲說, “我真出門啦。”
白準還是不動。
白家小樓的門打開又關上,白準聽見關門聲, 緩緩睜開眼睛, 他指尖一抬,兩個紙仆便把他從牀上抬到到輪椅上。
竹輪椅滾到廳堂,白準先看見桌上擺著的粥和小菜, 這人明明都出門約會了,還給他預備粥飯。
屋中紙人悉索出聲,白準抬頭,就見所有的紙人全都扭著頭,盯著門邊,小黃雀一只翅膀直直舉著,。
霍震燁靠在門邊,他沒走,就等白準什麽時候出來。
還沒數到十下,他就出來了,霍震燁眉梢輕抬,眼中含光,笑容添了些別的意味:“我真出門了,不是約會,是陶小姐說要謝謝我們,備了禮物。”
白準繃著臉,但霍震燁心情大好,昨天夜裡憋了一晚上的悶氣,此刻煙消雲散,他晃著步子走出餘慶裡。
阿秀悄悄從房間探出頭,白準正坐在桌前生悶氣。
白準生氣歸生氣,掀開眼前砂鍋蓋子,裡面是他最愛吃的生滾魚片粥,連粥裡的薑絲都替他挑出來了。
他看了一眼,並沒有吃,竹輪椅轉到屋中去,打開匣子,從裡面取出一把斷頭香來。
挑出其中最長的一根,可這最長的一根也沒他半根手指長,白準長睫微垂,一把將命香塞回匣中。
阿秀悄悄跟在主人身後,小臉一歪,主人明明剛才還在高興的,怎麽又不高興了。
陶小姐跟霍震燁還約在之前的咖啡店,她臉色有些差,眉間幾絲鬱氣。
霍震燁進門就見她有些憔悴,用銅錢把她上下照了一眼,什麽也沒有。
“霍先生。”陶小姐站起身來迎接他,“服務生,一杯咖啡,兩塊蛋糕打包。”她還記得霍震燁上次來,給白準帶蛋糕回去。
“我想謝謝霍先生和白先生。”陶詠華從袋子裡取出兩個盒子,一只是腕表,一只是懷表。
霍震燁沒想到陶詠華會送這麽重的禮,他也不跟陶詠華客氣:“這禮送的太重了。”
“霍先生不必推辭,我還怕預備的不周全。”陶詠華想到表妹死於非命,歎了口氣,“我以為送她去教會學校,起碼可以保住她的命的。”
那個孫仙娘也被抓起來了,不是因為蘇茵的事,而是她替有錢人家的姨太太打大太太的小人。
被大太太打上門,把屋子都給砸了,孫仙娘一把年紀被送去吃牢飯,沒多少日子也就活不成了。
陶太太自然也要問女兒是誰幫了她,陶詠華想了想把霍震燁幫了她的事告訴了母親,陶太太一聽就問:“那你同他又有交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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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詠華倒沒臉紅,她想了想:“媽,他……他好像有朋友了。”
陶太太便以為霍震燁是有了女朋友,歎一聲可惜。
陶詠華抿抿嘴,給霍白挑禮物的時候,她本想挑一對,又覺得戳人心事,這才選了一只腕表,一只懷表。
霍震燁看陶詠華還為蘇茵傷神,喝了口咖啡:“豈能盡如人意。”
陶詠華聞言一怔,跟著就笑了,眉間鬱氣一散:“是,霍先生通透,我做了我該做的,問心無愧了。”
兩人幾句話就把事說完了,可霍震燁坐著沒動,他鬧不明白白準心裡到底是怎麽想的,他要是真沒那種意思,吃什麽乾醋。
昨天夜裡,白準的眼神,要說拒絕,也不徹底。
白準到底在害怕什麽?
霍震燁打包蛋糕帶回去,推門就見白準又在天井裡曬太陽,他有點別扭,白準卻撇過頭來,鼻尖一動:“我要白脫的。”
霍震燁這股氣消了:“行,先吃白脫的。”給白七爺泡茶拿蛋糕。
白家的大門“咚咚”急響兩聲,外面有個女人喊:“阿秀,阿秀在不在家?”
來找白準的多,來找阿秀的可少見。
霍震燁打開大門,看見個滿面惶急的女人,她急問:“阿秀在不在?小燕有沒有來找過她?”
霍震燁搖搖頭:“阿秀出去買東西了,小燕沒有來過。”
白準這屋子,怎麽會允許小孩子進來。
那女人哭出聲:“小燕,小燕不見了。”
霍震燁皺眉:“她是什麽時候不見的?周圍都找過了嗎?”
“我……我讓她去巷子口……”
小燕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鄰居替她說了:“今天麽吃螃蟹呀,小燕媽讓小燕去打瓶醋,螃蟹都蒸熟了,小燕還沒回來。”
另一個鄰居說:“會不會被拐走了啊?”
一個孩子丟了,一條弄堂的街坊都幫忙找人,大家都被嚇著了,城中拐孩子的恐懼還沒消散。
這些日子,只要天色一暗下來,大家就趕緊把小孩的衣服收回來,看到鄰居孩子的衣服沒收,也順手用竹杆挑下來,互相幫忙。
據說那個拐子是看中那家有曬小孩衣服的,就專門等著那家的小孩子。
餘慶裡的鄰居聚集在白準門前,吵得白準頭疼,他眉毛剛一動,霍震燁就把門掩上,他到門口跟鄰居說:“同學家都找過嗎?”
霍震燁正想去報警,身後的門板響了一聲。
白準有話要跟他說。
霍震燁開門進去,白準十二分不耐煩,這麽多人圍在他門前,咕咕噥噥吵得人耳朵疼,汗味煙味熏得他頭疼。
“怎麽?”
“小燕跟阿秀在一起。”白準眉頭微皺,“她們倆在聖心醫院,跟那個小醫生在一起。”
白準察覺出阿秀離開了這片區域,他想操控阿秀回來,阿秀竟然沒聽他的話。
阿秀去巷口攤子上給白準買蜂蜜燉秋梨吃。
老城廂這一片馬路兩邊都是支起的各種攤子,白準偶爾也會差阿秀出去,切一只三黃雞回去。
阿秀在攤邊等燉秋梨,眼睛一抬看見小燕直直走過來。
阿秀跟小燕打招呼,可小燕就像沒看見她,並沒有幾步跳上前來,脆生生叫她“阿秀”,而是木呆呆的往前走。
阿秀跟了上去,拐過個彎,就見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一直站在街邊對小燕招手,笑眯眯說:“來,來。”
阿秀從這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
她眼看小燕被這女人牽住,幾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小燕另一只手。
小燕胳膊一動,手上的醋瓶子摔在地上,“呯”一聲,她清醒過來,迷迷糊糊看著阿秀,眼睛又亮起來:“阿秀!”
黑衣女人橫了阿秀一眼,抱著小燕就跑起來,她跑得飛快。
阿秀也不慢,她身體輕巧,竹骨乘風,追得死緊。
小燕回過神來,抬頭看那黑袍女人的臉,她的臉漸漸變得死白,慘白的臉上塗著兩塊紅,小燕嚇得大哭:“阿秀!阿秀救我!”
路人聽到動靜,看有個穿旗袍的女子,一直追著個黑衣女人,黑衣女人懷裡還抱著孩子,一看就是搶小孩的。
拐小孩子的新聞前些日子不停報道,小老百姓一看到這個就叫嚷起來:“搶小孩了!”
街邊的黃包車夫,和在電燈下抽香煙的西裝紳士,全都出手阻攔,誰知那個黑衣女人跑得飛快,幾個人攔她,都沒能攔住。
阿秀一直緊追不放,黑衣女人腳下生風,七繞八繞拐到無人處,拋下小燕,逃走了。
小燕被她拋下,嘴巴磕在地面上,門牙掉了,滿嘴是血,她“哇”的一聲嚎啕起來。
阿秀趕緊跑過去,一把抱起小燕,托在懷中,學著餘慶裡的女人們那樣,抱著她搖晃,拍哄她。
黃包車夫看見女孩滿臉是血,還以為她受了傷,把她們拉到最近的聖心醫院。
許彥文拿著病例走出來,聽見大廳裡喧嘩,把阿秀和小燕帶去了辦公室,仔細給小燕檢查傷口。
“還好,她只是門牙掉了,正在換牙的年紀,以後長出來就好了,口腔裡會有些傷口,也不用特意塗藥,過個幾天就長好了。”
他跟阿秀說話,阿秀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她盯著櫃子裡的藥水瓶和刀具看,這刀跟白準桌上的有些相似。
小燕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她本來就是個膽大的女孩兒,知道自己沒有危險了,抽抽噠噠告訴這個長得很英俊的醫生:“阿秀不會講話的。”
許彥文一怔,凝目看向阿秀,她旗袍沾了血,發絲也跑亂了,臉上胳膊上沾了汙漬,可她毫不在乎,也不羞怯。
小燕掉了門牙,說話漏風,但她依舊維護阿秀:“你不能說阿秀是啞巴!”
許彥文摸摸小燕的腦袋:“她是你姐姐嗎?”
小燕搖頭:“阿秀是我鄰居,我們是朋友。”
這句阿秀聽見了,她回過頭來,雙手背在身,長辮子一晃,對小燕點點頭。
許彥文的臉“騰”一下紅了,講話也結巴起來,不住推著眼鏡:“那……那請阿秀小姐坐,我給你倒杯水來。”
他目光一掃這才看見,阿秀腳上只有一只鞋子,她在奔跑的時候把鞋子給跑丟了,白生生的腳,就這麽踩在地上。
許彥文“哎”一聲,扶阿秀坐到牀前:“腳有沒有傷口?疼不疼?”說著就想檢查阿秀的腳。
門這時候被推開,霍震燁來接阿秀回家,他一眼就看見自己這個最老實最靦腆的同學,抱著阿秀的腳。
許彥文也回過神來,他控制不住面孔通紅,跟霍震燁解釋:“我在替阿秀小姐查看傷口。”
哪有傷口?一點傷口都沒有,她連皮都沒蹭破一點。
餘慶裡的鄰居和小燕媽跟著全擠進來:“小燕怎麽樣?阿秀怎麽樣啊?”
小燕一見姆媽,又哭起來,說有個黑衣服的女人抱著她跑,阿秀怎樣在後面追著不放,小燕媽一聽差點給阿秀跪下。
阿秀連話都不會講,求救都不會,就只能悶頭追。
許彥文看這麽多人,脫掉白大褂,把阿秀的腳包起來。
霍震燁上前兩步,問阿秀:“你怎麽樣?那女人怎麽了?”他倒不怎麽擔心阿秀,阿秀可是雙手能抱起電冰箱的,人胳膊還不是一折就斷了。
阿秀伸出手掌,將兩只手交疊在一起,對著白牆比劃個影子,這是她跟小燕學的,除了老鷹還有小狗。
陽光投映上白牆,阿秀兩只纖手,化作飛鳥,黑影在白牆上飛翔。
許彥文目不轉晴盯著阿手的手影,眼底浮起笑意,幾乎移不開目光。
旁人不明所以,霍震燁卻皺起眉頭,那個人變成了一只鳥飛走了?
小燕是在老城廂被拐走的,可阿秀一直跑進租界才搶回她,聖心醫院又是租界的地盤,霍震燁打電話把大頭叫來。
“最近又有拐小孩的案子?”
大頭想了想搖搖頭:“沒有啊。”大頭給小燕做口供,阿秀不會說話,留下幾個圍觀的替她把情況告訴他。
霍震燁扶起阿秀:“走吧,你哥哥還在家裡等你。”
許彥文跟上幾步:“阿秀小姐……”
“她姓白。”霍震燁看了眼許彥文的神情,挑了挑眉毛,許彥文原來在英國連舞會都不參加,不說跟女士跳舞了,連跟她們說話,他都不主動。
主動追求許彥文的不僅有女士,還有男士,他統統都拒絕了。
原來他喜歡不是不喜歡女孩子,是喜歡像阿秀這樣的女孩子。
“白小姐,你好。”許彥文鼓足勇氣,“我叫許彥文,我……能不能和白小姐交個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霍·怎麽誰的愛情都比我的順利·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