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陶詠華想過怎樣處置蘇茵, 把她送回鄉下,就是送她去死。明知是死還要送她去, 就是劊子手了。
她做不到這麽狠心, 又要顧及母親,但也不能把豺狼留在身邊。
教會學校管的很嚴,要是管的不嚴, 根本沒有女孩的父母肯讓女孩子去讀書。
一條生路,一條死路,陶詠華更願意給蘇茵一條生路。
陶太太沉著臉,讓周媽把蘇茵所有的東西都收拾起來,家裡她的東西一件都不許留:“不把你送去鄉下, 我將來就是見了你媽也不心虛。”
蘇茵軟倒在牀上,她被周媽攙扶著送上車, 陶太太親自把這個外甥女送到了女學堂, 話裡話外讓這裡的嬤嬤們看的嚴一些。
女學的宿舍條件比陶家那可差得多了,這裡可沒有伺候她的丫頭傭人,連房間都是跟人共用的。
她一大堆行李搬進宿舍,同宿舍的人都看著她, 蘇茵在窄木牀上坐了一會兒,隔壁牀的女孩看她呆呆不動, 問她:“我幫你鋪牀吧。”
還有人看她滿面淚痕, 勸她:“這裡很好的,禮拜日我們還能上街去呢。”
這裡大家都穿校服,校服就是件寬袍子, 外面罩件比甲,不是藍就是青,怎麽有洋裝好看。
等吃飯的時候去食堂,素食居多,還有燒得看不出形狀的雞肉和土豆泥,土豆泥上澆了一杓不知是什麽湯汁。
蘇茵崩潰了,她想回陶家,她後悔了。
她想回陶家,她想跟給表姐認錯,但她出不去,校監牢牢看著她們,連大門都出不去。
夜裡蘇茵睜著眼睛不敢睡,換親沒成功,詹少堂一定會來帶她走,她不能睡。
只要一犯困,她就會用銀簪子扎自己,等到天亮她才敢安心睡著,幾天下來大家就不滿意她了。
蘇茵呆不下去,只求姨媽能來接她,可她每次打電話回去,接電話的都是周媽。
最後連周媽都煩了:“表小姐,你別再打來了,太太不會接電話的。”外甥女要害的是她獨生女。
蘇茵握著聽筒喘不上氣,四周都是囚籠,她根本就逃不掉。
蘇茵開始裝病,她也確實像生病的樣子,臉色發青,人瘦得一把骨頭,她還時不時的悶頭咳嗽。
同屋的女孩避之不及,這不會是得了肺癆吧。
學校不敢留她,把她送去醫院,蘇茵心中暗喜,剛出了教會學校的大門,牆邊便有一溜抬轎吹鑼的淡影跟著,一路跟到了醫院。
醫院裡沒有校監,她很順利的逃出去,去了陶家。在陶家門前,看見陶詠華穿著新衣服,坐上汽車出門。
蘇茵定定站住,她看著汽車開遠,轉身去了孫仙姑那裡。
孫仙姑有些吃驚,上回來的時候這丫頭片子還風光滿面的,這才幾天就形如枯槁,好像精氣神都被吸走了。
但只要有錢,她就接這個生意:“這回你又來求什麽?”
蘇茵眼下青黑,慘白著一張臉,人瘦得像紙片,她坐在問米壇前,眼睛裡閃著幽光:“我要陶家倒霉,我要陶詠華試試我的日子。”
孫仙姑看她目光定定,似乎是在說給她聽,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皺起眉頭:“你有多少錢?”
蘇茵摸出錢包,這是她最後一卷錢了。
孫仙姑看一眼:“就這麽點啊?行吧,看在你是老主顧的份上。”
這丫頭片子也已經榨不出什麽油水來了,她還記不記得她第一次來,是為了斷陰婚的?
蘇茵滿面笑容,她飄飄晃晃走出孫仙姑的家,正是黃昏,人人都匆忙趕回家去,蘇茵形單影只,
她想到陶家會倒霉,心裡只覺得快意。
她過穿馬路,身後傳來“呯”一聲巨響,人群一陣尖叫。
蘇茵什麽也聽不見,嘴角邊浮現笑意,眼前出現一條長巷子,盡頭一點殘陽血色。
就在她茫然不知自己在哪的時候,恍然看見前面小洋樓內燈火通明,像是在辦酒會,蘇茵的腳不受控制的走了過去。
她聞見美酒佳肴的味道,兩個招待看見她就笑,把她請進去,被人拉著,送上了台。
四周燈火刹那熄滅,紅黃燈光變成幽綠鬼火,那新郎倌轉過身,一身西式禮服,他瞎了一只眼,正是詹少堂。
蘇茵再一低頭,她身上穿著雪白婚紗,她轉身想逃,眼前一黑。
再睜開眼時,她直挺挺的躺在花轎內,“花轎”搖搖晃晃將她送進喜堂裡。
詹老太太問陳仙姑:“怎麽樣?成了嗎?”
陳仙姑腰摔斷了,趴在牀上起不來:“這要再不成,我這條老命就沒了。”連紙扎都重新做過一批,按如今時興的樣子,燒的是洋禮服和小洋樓。
桌上放著兩個木牌位,一個是詹少堂的,一個是蘇茵的。
紅燭一滅,兩個牌位齊齊倒下,“啪”一聲,扣在木桌上。
屋外星月黯淡,詹老太太終於如願以償,她心滿意足的籲出口氣,又有些遺憾:“我到底是沒能喝到子孫酒,媳婦茶。”
桌上那塊屬於蘇茵的牌位,輕輕移動了一下。
夜半三更,牀頭倏地顯出一道紅影。
詹老太太被凍得打了個哆嗦,她恍然睜眼,就見一個蓋著大紅蓋頭的新娘子站在她牀邊,腳上一雙龍鳳鞋,鞋尖高高踮起,手裡捧著個青瓷蓋碗。
“請老太太,喝孫媳的茶。”
陰風吹起紅頭蓋,露出蘇茵的臉。
詹老太太死在睡夢中,到陰間喝她孫子的喜酒去了。
白家小樓響著一串噴嚏聲,霍震燁捂著鼻子去門口拿報紙,拿進來往桌上一扔,風吹起報紙一角,顯出一行油墨小字。
《教會女學生車禍喪生》。
下面還配著車禍現場的照片,霍震燁掃一眼,剛要放下,又拿起來細看,這照片拍到路邊的一間店鋪。
店鋪的玻璃窗上,印出一隊紙扎送喜隊伍,靜靜立在街道邊,像是來接新娘上轎。
“是蘇茵。”霍震燁眉頭微皺。
白準從屋裡轉出來,他用帕子捂住鼻子,臉上神情懨懨。
霍震燁一看見他扔下報紙:“你出來怎麽也不披衣服。”進屋替他拿條毯子出來,蓋在白準身上。
白準瞥一眼報紙,霍震燁拿給他看,是不是因為他沒把人偶一並燒掉,所以蘇茵才會死。
“詛咒諸毒藥,所欲害身者,還著於本人。”
霍震燁打了個噴嚏,心想話說的真沒錯,他是因為夢見了白準,夢裡荒唐一場,所以才著涼感冒的。
想到夢裡那事兒,他就身上一熱,跟著又打了個噴嚏。
白準聽他打噴嚏,想到這話也能說自己,這人就是個絕頂的麻煩精,他撇過臉去:“不是說吃鍋子麽?”
兩人都有些風寒,吃熱鍋子出出汗。
霍震燁笑了:“知道,你躺著去吧,等鍋子送來了,我叫你。”他還叫人送兩壇子秋梨酒來,洋酒也有,就怕白準喝不慣。
銅鍋傍晚送來,夥計不進門,把東西交給霍震燁:“先生慢用,明日我來收鍋。”
霍震燁乾脆掏錢把鍋買了:“不用來拿,這鍋子我要了,要是吃的好,以後你只管送炭火和肉來。”
純銅的鍋子,清水下鍋,加幾段蔥薑,湯越是清淡無味,就越是能顯出肉的好來。
沒一會兒屋裡就冒著白騰騰的煙氣,白準坐在桌邊,面前幾只小碟,他逐一嘗過,最喜歡麻醬的。
薄肉片進滾鍋,頃刻就熟了,挾出來擱到白準碗裡,霍震燁筷子一松,才想起來這是他用過的筷子 ,白準這人挑剔得很,必然不肯吃。
剛想再給他拿個乾淨的碗碟,就見白準用竹筷子挑著,淡唇微張,送進嘴裡。
他嚼了兩口,覺得這肉這麽吃確實不錯,小時候冬天辦完葬,師父偶爾會做酸菜白肉鍋,那會兒他們可吃不起這麽好的肉。
他小口小口嚼著,眼尾一掃就見霍震燁正盯著他笑,白準咽下羊肉:“怎麽?”
霍震燁撫平嘴角,又給他挾了一片:“沒什麽,你再嘗嘗這個。”
白準還未回神,又挾一片,沾點麻醬吃了,霍震燁給他倒了一盅酒。
“不用。”白準不會飲酒,鄉間辦葬,酒肉都是備足的,他們辦完白事,師父別的不要,酒收的最多,多是劣質酒,喝壞了身子。
“這是梨酒,甜的。”辣的怕他受不了,霍震燁拿著杯子哄他喝。
白準狐疑一眼,拿筷子尖蘸了一點,在舌頭上一嘬,確實是甜的,他喝了一杯,這梨酒配上羊肉,很合他口味。
肉吃完了,再下一盤羊肉餃子,夜來寒風也吹不進白家樓。
霍震燁看白準一杯接一杯喝甜酒,也不攔他,他自己也喝了許多,這梨酒喝時甜,後勁綿長,他想借著酒勁,壯一壯膽。
白準很快就喝得雙頰暈紅,連眼尾都帶上一抹紅,腦袋一點一點,似夢似醒。
“你醉了,我抱你去睡。”霍震燁伸手把白準摟抱起來,養了這麽久,他怎麽一點沒長,還這麽輕。
從廳堂到屋中,每一步,霍震燁都走得煎熬,白準口中微微吐出熱氣,一下一下拂過他胸膛,他把人放到牀上。
假裝踉蹌了一下,把白準壓在牀上,兩人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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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準睜開眼睛,白皙肌膚透出粉色,濃目含著水意,只一眼,霍震燁就口乾舌燥,只想就這麽貼上去,先輕吻再吮吸。
白準半醉,被霍震燁眼中熾熱灼燒,他盯住他:“陶小姐這個人很不錯。”
他聲音彷彿摻了沙,啞啞的,口中噴出酒氣,若平時聽進霍震燁耳中,不知是何種撩撥,可在這時候,沒有涼水也把霍震燁澆了個透。
霍震燁盯住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既然跟你相親,你們倆說不定就有緣分。”
霍震燁氣笑了,他放開白準,坐了起來:“好,我明天就去跟她約會。”
作者有話要說: 霍·氣得半死·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