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罷!你們自己走罷!不必管我!”他嘶聲道。
“殿下!”
在身後之人發出的道道懇求聲中,他轉了身。
水裡的人上岸。
伴著嘩嘩不絕的水聲,背後響起刀劍廝殺和弓矢飛嘶的聲音。人陸續死去,屍首漂在水裡,血一團團地湧,染紅了河面。
他彷彿無知無覺,一步步地涉水上岸,濕漉漉走了回去,一直走,停在了裴蕭元的面前。
“是阿妹嗎?”他的目光落在裴蕭元的身後。
那裡停了一輛碧油車,車簾靜靜懸垂,閉住了車廂的門。
“阿妹!”他揚聲,朝車廂嘶聲喊了一句。
“這就離開長安,不要回來!”
“我是為了你好。”
“我曾答應茵娘,不傷害你。你我今日敵對,縱然你如此對我,我也不能背棄我曾對她許過的諾言。”
他的臉孔潮濕而蒼白,說完這句話,浮出了一絲淒愴而歪扭的笑意。
“阿妹,阿兄只求你一件事,請將我屍骨,也丟在她葬身的那片泥潭裡,再在那裡,代我為她焚上一炷香。這一輩子,她是我最對不起的人。活著,我護不住她的周全,無法和她一起,如今死去,總算能夠和她同眠了。”
那車簾依舊紋絲不動,車內亦無人回聲。
這時,袁值匆匆趕來,對裴蕭元道:“方才手下人來報,李延全部人馬被控,但沒找到李猛,他不知下落,據那些人所言,他們也沒看到過李猛,此行他應當未隨李延同行。另外,駙馬要找的東西,也是無人知曉。”
柳策業謀劃作亂之時,那造出過火雷的道士陳虛鶴逃得快,並未立刻歸案。當時,只以為他造了十來枚火雷,都被裴蕭元收了。道士是個隱患,自然不會放過,袁值隨後一直派人緝拿。年初,終於得到線索,將藏匿在終南深山裡的老道給抓住了。老道為了保命,供出一件事,他實際共造了三十多枚火雷。只是第一批造出的十八枚竟莫名失竊。他當時害怕多事,隱瞞了下來,並未如實告知柳策業等人。
得知這個消息,再結合大徹城突圍那夜的情景,自然不難聯想。所以今日,找到失竊的火雷,也是當務之急。
裴蕭元神情凝重,轉向李延:“李猛去了哪裡?是不是他偷了火雷?你們到底還想做什麽?”
李延抬手,撫了下自己臉上的劍疤,望著他,似笑非笑:“裴二,你要殺便殺。成王敗寇,又何須多言?”
忽然此時,那碧油車上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裙掠動之聲,一只纖纖玉手,從車簾的縫隙裡探出,接著,簾後彎腰出來一名女子。
袁值看見,下意識便走了上去,伸手待要相扶。
她未接手,自己踩著車下擺的一張杌子,走了下來。
如月的面,遠山眉,煙蹙目,紈衣如雪。她看去比從前清減了許多,然而,李延怎可能認不出來。
“茵娘?!”
李延脫口而出,雙目圓睜。
他的面上,更是顯出了極其驚異、不敢置信般的表情。
“你竟還活著?你當日沒有死在那沼地裡?”
風卷動衛茵娘的裙裾。她向著驚呆的李延慢慢走來。
“是的,我沒有死。那日你走後,在我將死之時,是裴郎君將我拉了出來,救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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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呆滯地看著面前的女子。
“你恨我,是不是?”半晌,他喃喃地道。
“所以,自那之後,你便再也不曾給我遞過半點消息了,我以為,你早已……”
突然,他彷彿想到了什麽,整個人被針刺了一下似的,面上的哀傷之情消失了,死死盯著對面的女子。
“我知道了!是你!一定是你!你從前曾看到過我和曾祖母的人往來。是你告訴了他們,你害了我,是不是?”
“收手吧,殿下!”
“你方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相待。我求殿下收手,說出你和李猛將軍的圖謀,勿再執迷下去,害人害己!”
衛茵娘淚流滿面,朝他跪了下去。
李延看著她,眼中緩緩也流下了眼淚。
“茵娘,從我被迫離開長安,天下之大,無我立錐之地的那日開始,我便沒有收手二字了。要麽拿回本是我的一切,要麽,就只有死——”
“茵娘,我知你心裡還是有我的,否則,你也不會來這裡的。我不怪你。一切都是天意。你起來,過來這裡,陪我。咱們小時候在東宮裡的時候,約好過的,生同衾,死同穴,永遠都不分開。我不曾忘記,你必也不會忘記。”
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深深地凝視著面前的女子,眼中流露出了無限的感情。
“來呀!你來!我就在這裡,你來陪我。從今往後,咱們永遠也不用分開了。”他用最溫柔的語調,輕輕地說道。
衛茵娘抬起頭。如受到了召喚,她從地上爬起,在他充滿期待的目光中,慢慢地,朝著她的愛郎走去。
“衛娘子!”袁值在她身後大喊。衛茵娘恍若未聞。她流著淚,朝前又邁出了一步。
“阿姐!回來!他不值得你如此!”
絮雨從車廂中飛快出來,追了上去,焦急地喊。
裴蕭元疾步而上,待要將她攔回,衛茵娘卻已撲到李延的面前。她的手中不知何時,握了一把匕首,在李延驚異的目光中,將匕尖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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