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一直就在那裡……孤零零一個人,已經這麽久了……”
“我的阿娘,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她再也說不出話,整個人被一陣強烈的悲慟緊緊地攫住,雙手死死攥著他的臂,便彷彿他是她浮沉汪洋中唯獨一根可以抱住的浮木,不停地哭,哭得撞氣,哭得到了後來,嗓音嘶啞,眼睛紅得如要滴血,那淚卻還在流,如液池的水,無窮無盡,永遠不會有流乾的一刻。
“還有我,我在。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他在她的耳邊說道,溫柔地吻住了她的唇,將她發出的又一陣突如其來的抽噎聲含住,吞入自己的腹。接著,他親吻她潮濕的面頰,紅腫的眼皮,吮乾她的淚,又轉回到她的唇。在他溫柔的親吻和不停的撫慰中,終於,她的抽泣慢慢止住了。
“睡吧。”他在她的耳邊柔聲地道。
她安靜了下去,慢慢地閉上了哭得倦痛的一雙眼,在他的懷中,沉沉睡了過去。
烏藍色的夜空緩緩明淡了起來,晨月隱沒,一顆啟明的星辰,升在了東方的天際之上。
在遠處傳來的隱隱的晨鼓聲中,裴蕭元從紫雲宮裡走出。
晨霧一縷縷,一團團,如雲浪般,從液池那廣袤無邊的水面緩緩地流到了岸邊的林陂裡,打濕了泥地上的鬱鬱青草,將裴蕭元的靴靿和衣角很快也染得潮濕了一片。
他快步趕回到了那一片籠滿白霧的寂靜花林裡。方靠近帷牆,便猝然地止住了步伐。
老宮監跪在皇帝的身後,周圍人早已遠遠避開,悉數跪在帳牆之外,以額頓地,無人膽敢動彈抬頭,亦無人膽敢發出半點聲響。
暗淡的晨曦裡,遠遠地,他看見皇帝俯伏在昨夜那一株古杏樹下。他的懷中,緊緊地抱著一幅覆著不知是何的素白色的羅紈。羅紈一角的地上,露著一叢鴉黑而松軟的長發。
皇帝手中攥著金釵,面深深地埋在那一叢彷彿至今還能嗅到余香的長發裡,許久,身影一動未動,如同睡去。
近畔的泥地裡,殘留了一攤猩紅的血跡。
露水凝聚在頂上潮濕的古杏樹的花葉間,一滴一滴,墜落在了血裡,血水緩緩滲入泥地,消失不見。
……
“昔年,太宗出獵,於途中遇見驟雨,身上油衣濕水,苦不堪言,因問身邊之人:‘油衣若為得不漏?’,時有諫議大夫對曰,能以瓦為之,必不漏矣。”
在一條東向西行而來的驛道之上,走來了一輛晨間早早上路的馬車。車中一名蒼發老者借著車窗裡透入的微弱晨曦,手握書卷,望向同車盤膝坐他對面正聽他講著書的少年。
“你可知道,諫議大夫此言何意?”
少年凝神想了一下,答道:“大夫此言隱含諷刺之意。想要完全不漏水的油衣,那便只有屋頂的瓦片了。他是在勸諫太宗,少作畋獵,多留宮室。”
“不錯。那你可知,大夫為何如此勸諫?”
少年遲疑了下,小聲問道:“我能說不敬之言嗎?”見老者笑著點頭,便大膽道:“昔年太宗酷愛狩獵,禁苑無法滿足,常外出長安,一去便是數百裡,動輒數日不歸。他是皇帝,狩獵隨從自然不少,所過之地的百姓負擔憑空加重,地方官吏為迎奉皇帝,更是擾民不止。若逢農忙時節,還要耽誤農事,百姓心有怨氣而不敢言,故大夫為民發聲,作此應對。”
老者點頭:“正是此意。前幾日教你讀的《鬱離子》裡說,君人者,不以欲妨民。說的也是這個相同的道理。”
“是。我記得。可是,我有些不懂,為何要我讀這些書?”少年略帶困惑地問道。
老者沉默了一下,轉面,望向車窗之外一片正在後退的原野,微笑道:“很快,你便會知曉。”
天大亮,昨夜永安殿廢墟裡的事不脛而走。晨間,皇帝不用說了,連公主也不見人。各種說法沸沸揚揚,白天過去,到了傍晚,一個令人擔憂不已的消息更是傳得人盡皆知,百官下值也不肯走,紛紛聚向紫雲宮。
等待了許久,直到天擦黑,掌燈時分,宮內才走出一道步伐矯健的身影,跪在地上的百官抬頭望去,見是不久之前提前歸京的裴蕭元。
他停在了百官身前的宮階之上,肅然道:“爾等速速出宮,不得繼續滯留在此。有膽敢不遵者,以犯上論處!”
他話音落下,一部分人便慢慢退到了後面,沉默不言。然而,還是有人站了起來,說道:“聽聞陛下今早嘔血昏迷,臣等萬分憂心,懇請駙馬,再代臣等傳話,容臣等……”
此人門下侍中張喆,但他話音未落,便被裴蕭元截斷:“張侍中莫非沒聽清我方才的話?是叫你們全部退出!”
他自入朝以來,待人溫文謙遜,更不用說如此刻這般,竟當眾疾言厲色,落當朝堂堂三品大員的臉。張喆和身旁幾人臉色登時微變,似想發作,但看一眼他身後的幽深殿門,又強忍了下去,繼續道:“敢問駙馬,方才那話,是陛下之言,還是公主之言?”
裴蕭元不答。
“鏘”的一道刺耳之聲,只見他從跟隨出來的宮監手中接過一柄劍,隨即拔出,橫在身前,冷冷地道:“此為陛下禦用寶劍,可先斬後奏。我再說最後一遍!爾等膽敢再停留者,便以圖謀不軌論罪了,當場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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