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阿珩呀(兩更)

發佈時間: 2024-06-19 11:5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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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六郎身子一僵。

這聲音他多久沒有聽到了?再聽恍若隔世。

他跌坐在地上,背對著信陽公主,饒是如此,他也感受到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不敢回頭,也不敢背過身去,他極力剋製住身體的顫抖,語氣平靜地說道:「我沒事。」

「你……」信陽公主聽他說著沒事的話,餘光卻瞥見了那根摔出去的拐杖。

說是拐杖似乎又不像,更像一個手杖,適合腿腳不便卻又不是完全不能著地的人。

信陽公主不確定對方是天生不良於行還是只是近期受了傷,不論哪種似乎都不存在沒事的情況。

她道:「方才好像是我絆倒了你,還能起來嗎?我為你請個大夫,來人,先將這位大人扶起來。」

她話音一落,原本攙扶著她的小丫鬟便邁步上前,伸手要去攙扶蕭六郎

蕭六郎忙抬起袖子阻止:「別過來!」

小丫鬟一怔,不解地回過頭看向信陽公主。

蕭六郎定了定神,道:「我不習慣別人碰我。」

十四歲時他還沒有變聲,是青澀稚氣的少年音,如今變聲期過,他換上了介於少年與成年男子之間的聲音,低潤而乾淨。

信陽公主一時沒聽出嗓音上的不對,但她明顯感覺到了對方的逃避與抗拒。

想到男女授受不親,他頂著一身翰林官服,而這裡又是翰林院附近,的確該小心謹慎,以免累及名聲。

信陽公主沒再為難他:「你若是有事,就去信陽公主府說一聲。」

她雖不住公主府,可她的下人在公主府,還是能夠知會到她這邊。

蕭六郎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回頭:「不用,我沒事。」

信陽公主總覺得這個人怪怪的,她心裡也怪怪的:「你要去哪裡,我可以讓護衛送你。」

「不必。」蕭六郎一口拒絕,「我自己可以走。」

他說罷,用手撐著對面站起來,在信陽公主的注視下一瘸一拐地來到門口,彎身拾起顧嬌親手給他做的手杖。

從未有哪一刻像此時這般狼狽,他知道她就在身後看著,可他不想讓她看到這樣的自己。

他抓著手杖的手隱隱有些顫抖,他沒有回頭,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信陽公主望著他離去的身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公主!」

玉瑾氣喘籲籲地走了進來。

信陽公主意識回籠,看了她一眼,道:「你去買個餅怎麼把自己買成這樣?」

「我……」玉瑾張了張嘴,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把方才撞見的一幕告訴她。

信陽公主道:「想說什麼就說,你幾時變得婆婆媽媽了?」

玉瑾看著她,鼓足了勇氣說道:「公主,我方才……好像看見小侯爺了。」

信陽公主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只一瞬她便恢復了往日冷靜:「玉瑾,我要和你說多少次,他死了。」

蕭六郎一口氣逃回翰林院。

寧致遠剛從翰林院出來,見到他彷彿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將他拉到一旁,不解地問道:「六郎,你怎麼了?你不是去貢院講學了嗎?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我就知道!貢院那幫補考的全是蔭官蔭上來的,一水的刺兒頭!這樣,下次我替你去!」

「我沒事,貢院那邊沒事。」他連太子這個超級刺兒頭都摁得住,那些小刺兒頭更不必說。

「可我看你像有心事的樣子。」寧致遠不信蕭六郎沒事,與蕭六郎認識這麼久,蕭六郎什麼性子他還是了解的,從前總被楊侍讀變著法兒的刁難也不見他這般狼狽過。

寧致遠腦海裡靈光一閃:「是不是……在為早上的事發愁?我摔壞了硯台,還是得罪了信陽公主是不是?你、你別難過了,我去給她解釋!硯台是我摔壞的,此事因我而起——」

蕭六郎道:「我真沒事。」

寧致遠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可你臉色好差。」

蕭六郎隨口道:「可能昨晚沒睡好。」

寧致遠狐疑道:「這樣嗎?」

蕭六郎點頭:「嗯。」

「那……」寧致遠往巷子盡頭的方向望了望,「弟妹今天沒來接你,我找輛馬車送你回去。」

「也不用。」蕭六郎拒絕了他的好意。

蕭六郎在朋友面前看著好說話,可一旦撅起來誰都勸不動他,寧致遠無法,只得由著他去了。

蕭六郎拄著手杖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他離開成衣鋪時幾乎是落荒而逃,都沒回頭去看看她的樣子……

可她的聲音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不停盤旋,揮之不去。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行人紛紛躲避,只有蕭六郎渾然不覺,慢吞吞地走在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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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道稚嫩的小聲音在他身側想起,他才驀地回過神來。

「姐夫你幹嘛呀,怎麼都不打傘?」

是小凈空。

小凈空舉著一把顧嬌給他做的小黃傘,抬頭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被淋成落湯雞的蕭六郎。

蕭六郎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國子監門口。

「今天是你來接我嗎?」小凈空撐著小黃傘問。

這會兒其實還沒到放學的時辰,小凈空是提前完成了作業,破例先放學。

「嗯。」蕭六郎淡淡地嗯了一聲,對小傢夥道,「走吧。」

小凈空不動:「你都沒打傘!」

「我沒傘。」他說完,頓了頓,又道,「我不需要。」

「給你。」小凈空把傘遞給他。

「你自己打。」蕭六郎怎麼可能要個孩子的傘?他要了他怎麼辦?這把傘這麼小,是絕對打不了兩個人的。

小凈空道:「我有雨衣。」

嬌嬌給他做的雨衣!

上面還有他親手畫的大紅花!

小凈空把傘遞給蕭六郎,蕭六郎還是給他打著,他從書包裡將自己的小黃雨衣掏了出來,麻溜兒地穿上,然後他把鞋子脫了,抓在手裡,光著腳丫子在地上踩起了水。

蕭六郎:「……」

你其實就是想踩水吧……

小凈空踩水踩了一路,哪裡有坑往哪兒跳,反正嬌嬌不在,他完全不用顧忌自己的硬漢小形象!

他踩得歡實極了,像只落入池塘的小跳蛙。

原來與壞姐夫回家也可以有這麼多樂趣呀!

到了家門口,他無比大方地說道:「好叭,以後我允許你下雨天來接我!」

蕭六郎:呵呵,當誰稀罕來接你似的。

隔壁劉全正要去接小凈空,看到門口的二人微微一怔:「誒?回來了?」

「劉叔好!」小凈空禮貌地打了招呼。

小傢夥穿著顧嬌給他做的小雨衣,戴著雨衣的小帽子。

他喜歡金燦燦的東西,可顧嬌所能得到的染料裡暫時沒有金色,於是退而取其次做了黃色。

小雨衣本身很漂亮,可被他畫了那麼多醜噠噠的大紅花就變得有些一言難盡了,全靠這張臉的顏值撐著。

可愛死了。

倒是蕭六郎這個翰林官打著一把幼稚的小黃傘,看著有些滑稽。

劉全笑呵呵地說道:「回來了就好,那我去接老爺了。」

「劉叔再見!」小凈空沖他禮貌揮手。

劉全又對蕭六郎道:「六郎你趕緊換身衣裳,都淋濕了。」

蕭六郎應下。

一大一小進了院子。

家裡人都不在,顧嬌是出診了沒回,姚氏是被周阿婆請去了她家,雖說隔得不遠都在碧水衚衕,可突然下這麼大的雨,擔心姚氏會摔跤,周阿婆讓姚氏等雨停了再走。

玉芽兒與房嬤嬤也在那邊。

至於顧琰與顧小順自不必說,都去學藝了。

小凈空一個人踩水不夠,他又噠噠噠地跑去後院,把小八小九和七只小雞全放出來踩水。

家裡的九只神獸表示它們並不想踩水!

蕭六郎則回西屋換了身乾爽的衣裳,隨後去書房拿出那本燕國的算術書籍,繼續學習與演算祖率。

小凈空踩了會兒水,跐溜跐溜地走進書房,來到他的書桌前,捧著小肚肚,一臉認真地說道:「我肚子餓了。」

蕭六郎瞥了他一眼:「你確定要吃我做的東西?」

小凈空噎了噎,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那還是不了。」

壞姐夫做得太難吃了,他可以再餓一會兒。

小凈空的肚子咕咕直叫,吃了蜜餞與點心也不頂飽,畢竟他是食量很大的小孩子,不然當初也不會和其他小和尚搶食。

蕭六郎還是去了灶屋,給他煮了一碗青菜雞蛋面。

看著桌上那晚黑乎乎的麵條,小凈空的內心有些拒絕。

蕭六郎把筷子遞給他:「吃吧。」

小凈空坐在自己那張面前有小橫版的專用椅子上,沒立刻接過筷子,而是認真地看向蕭六郎:「我就想問問你,這碗面你自己會吃嗎?」

蕭六郎淡道:「這會兒肚子餓得咕咕叫的又不是我。」

小凈空低下頭,壞姐夫說的好有道理,他竟無言反駁。

最終還是飢餓佔了上風。

「唉。」小凈空嘆了口氣,伸出小手拿過筷子,認命地吃了起來。

這會兒離飯點其實不遠了,可蕭六郎不餓,不過他也沒讓小凈空一個人坐在堂屋吃飯。

他直接把小凈空連人帶椅子搬到了書房,他吃他的,他算他的。

小凈空吃到一半,忽然苦大仇深地看向蕭六郎:「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蕭六郎沒抬頭,繼續做手裡的算術題。

小凈空小大人似的搖了搖頭:「你是怎麼做到每一頓飯都比上一頓更難吃的?」

蕭六郎看了他一眼,特別不要臉地說道:「努力,好好下廚就可以。」

小凈空:「……」

小凈空自問他是學不來這項技能的,因為他三歲的時候烤的紅薯就已經比壞姐夫做的東西好吃了。

小凈空在寺廟養成了不浪費糧食的好習慣,再難吃只要自己吃了都會咬牙吃完。

「吃飽了?」蕭六郎看著他面前黑乎乎的空碗問。

小凈空抿了抿唇,神情凝重:「你做得這麼難吃,還指望人家吃第二碗嗎……好叭,恭喜你,夙願達成。」

嗚,沒吃飽他也沒辦法!

蕭六郎就知道小和尚的肚子沒這麼容易填飽,鍋裡還給他蒸了素肉干、玉米棒子和紅薯,這會兒差不多該熟了。

他把小凈空面前的的空碗收走,去灶屋將鍋裡蒸好的素肉干、玉米和紅薯端了過來。

小凈空雙手抱懷撇過臉:「我不要這個盤子。」

他有很漂亮的餐具!

蕭六郎淡道:「你還嫌棄?愛吃不吃,我可不會慣著你。」

小凈空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筷子,撇小嘴兒道:「沒嬌嬌的孩子是根草!」

蕭六郎:「……」

帶小孩是很耗費精力的,蕭六郎沒一會兒就感覺累了,只是這種累又似乎與平常的累不大一樣,他有些頭昏腦漲。

吃過飯,小凈空自己去後院刷了碗,碗櫃太高了他夠不著,只得踮起小腳尖將乾淨的碗筷一一放在灶台上。

他還拿了濕抹布,打算去擦擦自己的小桌子。

可他剛進書房就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咦?

壞姐夫趴在桌上睡著啦?

天還沒黑呀!

小凈空噠噠噠地走過去,歪著小腦袋叫蕭六郎:「姐夫,姐夫!」

沒反應。

小凈空想了想:「阿珩呀~」

依舊沒反應。

小凈空古怪地咦了一聲,拿出一只剛抓過濕抹布的小手摸上蕭六郎的額頭:「呀!好燙!」

蕭六郎病倒了,也是毫無預兆的那種,渾身發熱,腦子一下子成了漿糊。

他開始反反覆復地做著一個夢,夢裡的他回到了公主府。

今天莊羨之來為溫琳琅上課,原本是在溫家上,可溫家太遠了,於是就改在了公主府。

溫琳琅是他的未婚妻,他陪她一起上課。

莊羨之講完,課間休息。

溫琳琅抱怨:「阿珩,莊先生的課太難了,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出去可以見到娘,他點了點頭。

二人去了後山。

溫琳琅發現了一只兔子:「阿珩,這只小兔子受傷了,我們把它帶回家好不好?」

他娘養的兔子前不久剛死了,他娘為此難過了許久。

「阿珩,我想吃棗子,你去樹上給我摘好不好?」

他娘也喜歡吃棗子,他爬上去摘了。

「阿珩,你去給我買桂花糕好不好?」

他娘也喜歡桂花糕,他坐上馬車去買了。

當他抱著那只兔子、揣著一兜棗子以及拎著一盒桂花糕興沖沖地去找信陽公主時,看到的卻是一張冷漠厭世的臉。

「阿珩。」她沖他招手,微笑。

他慢吞吞地走過去:「娘,你不舒服嗎?」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阿珩,你喜歡娘嗎?」

「喜歡。」

「你願意為了娘去做任何事嗎?」

「願意!」他斬釘截鐵地說。

「那你為娘去死……阿珩,你為我去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