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我了嗎
「公子,您先放陽城一馬吧,大冬天沒有碳火,得凍死多少人,又多少人生不如死。」
對於蘭娘的請求,賀時渡冷眼相對:「怕許久沒理你,你以為我是做善堂的。」
陽城那些人和蘭娘無關,蘭娘才不擔心他們的死活,派她做說客的平昌公主也不擔心陽城人的死活。平昌只惦記著檀檀在城裡。
這些天,不論是時複還是阿琴,甚至趙鄢山都會言外有意勸他恢復陽城的煤炭供應。
「公子,你真不關心燕國的小公主了麼?陽城濕寒對女人傷得更深,我姆媽就是因年輕時受凍有了宮寒,好不容易生了孩子又損了身體,月子還沒結束,人就走了。」
蘭娘語氣委婉,極容易讓人聽進去她的話。
可她突然就不想再去扮成一朵解語花了。
她歎聲氣,很無奈道:「以前她在的時候,你冷落我也好,可只要你開心,我也沒什麼能抱怨的。」
蘭娘千萬般不願承認,她最仰慕這個男人,竟是檀檀還在南池的時候。賀時渡的公子脾氣這輩子是改不了的,他和檀檀在一起,分明是個大孩子帶著一個小孩子。
尤其是去年冬天他們從雁北回來時。
她去迎他歸來,車夫不見動靜撩開帷裳,車室裡檀檀抱著布偶,他抱著檀檀,二人皆是熟睡。
他一手落在檀檀肩頭環住她,一手與她十指交握。
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這輩子竟曾對一個人,那般體貼與溫柔過。
那時候的他,多像個普通的俗人。
「公子,將她接回來吧。她在賀公府生活這麼久,怎麼還能受得了陽城的困苦呢。」
蘭娘不知賀時渡聽沒聽進自己的話,只見他徒手捏碎一只耳杯,瓷的碎片割破他的手,鮮血沿著他的手腕滴到桌上。
蘭娘驚呼一聲,他只淡漠道:「滾。」
…
陽城冬天一下凍雨,卓將軍的風濕就會將他折磨死。檀檀縫了護腕護膝給卓將軍,卓將軍不收她便生氣了:「你既然都當我是女兒了,我盡孝心,你為何攔我?」
她理直氣壯,卓將軍倒顯得優柔寡斷了些。
卓延腹誹,父親平日對他可不見這般和藹。
陽城裡,似卓將軍這樣的風濕患者不在少數,亦漸漸出現凍死。
城中哀喪蔓延,卓延無法不顧擁護自己的民眾,毅然決定率一小眾人馬出城尋碳。
他已經做了最詳盡的計畫,排除了種種可能被捕的危險,最後決定南下魏國。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落入了秦軍布下的網中。
檀檀明知道秦人卑鄙,賀時渡尤甚。
他放言要陽城以燕國的公主去換卓延。
檀檀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恨他的卑鄙,她甚至希望…
為什麼那麼多的人在戰爭中死去,他還好好地呢?
卓將軍未對她提起這件事,她是路過卓將軍的書房,才聽見他的手下們勸卓將軍將檀檀送出去。
卓將軍沒有同意,也沒有否認。
等檀檀見到卓將軍的時候,發現他竟一夜間蒼老了過去,以前的卓將軍時時刻刻都精神抖擻,軍人風範,此時,他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檀檀讓婢女將自己燉的粥遞給卓將軍,笑嘻嘻道:「我第一次做銀耳粥呢,卓將軍不要見怪。」
卓將軍不敢接受她的粥,也不忍心拒絕她的粥。
他心痛地想,這樣明朗的姑娘,若生在盛世將有多麼美滿的一生呢?
他憤恨地打消了這個念頭。不該有假設,所有的假設、如果,皆是他們懦弱的燕國男兒給出的藉口。檀檀道:「你讓我回南池吧,那裡吃的也好住的也好,我還有好朋友在那裡呢。」
卓將軍怔默了良久,道:「老臣再陪公主下一盤棋吧。」
「不必了呢,南池也有人陪我下棋的。」
卓將軍忽然跪在地上,像一座倒塌的山,婢女們也立馬隨著他跪下來。
沒有炭火的冬日,穿再多的衣物也會發冷。寒意直接親入檀檀的心裡,她想哭,卻忍住了。
「是我們卓家對不起…公主。」
檀檀平靜地道:「你們沒有對不起我,卓大哥是男兒,他能上陣殺敵,保護更多的人。」
她一個無用的公主去換一個能夠殺敵的男兒,沒有任何的不妥。
檀檀決定要去換卓延,她不知自己何時還能再回陽城,便叫人幫自己在陽城用過的物件都打包成行囊,裝滿一馬車一同帶去秦國。
她回來的時候身上只帶了賀時渡送自己的那把匕首,她還從未用過,走得時候亦不忘隨身帶著。
決定了出發的日子,昭娘來找她,跪下求她道:「你帶我一起去吧,我要去接延郎。」
檀檀得知過此行時複不在賀時渡的身邊,只憑她自己,是沒有把握能對付賀時渡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將面臨著什麼,更何況帶一個昭娘呢?
「不行,那裡很危險的。」
「卓延一個人在那裡,他該有多害怕…我去陪著他,就算南池大司馬要殺了他,他也不是孤零零的。」
「昭娘,你可真固執。」
有那麼一瞬檀檀怨過,為何她是燕國的公主?為何她不是昭娘?如果她是昭娘,現在也可以任性地要求和一個男人同生共死。
賀時渡率駐紮在青原,陽城以北八百里,那是以前趙國的領地。
昭娘和檀檀一起上路,她以婢女的身份在檀檀身邊伺候,檀檀見她伺候得不情不願,卻不指出來,反倒會更勤快地指使起了昭娘。
昭娘這個人呀,總要給她些厲害瞧瞧。
總不過兩天的時間,昭娘一咬牙就忍了過去。
將至青原,檀檀對昭娘道:「你明明不願意伺候我,幹嘛總是為難自己呢。」
昭娘被她戲耍過,冷哼一聲,強撐出寬容的模樣:「我不是看你跟著小孩子一樣傻嗎?你這麼傻,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你的小心眼。」
馬車在進城時壞了車軲轆,檀檀和昭娘下車來等,二人才有過不愉快的對話,誰也不願意理會對方,僵持地站著。
賀時渡一大早出城視察,回城時天近黃昏,野鳥掠過青原城外枯樹枝頭,留下兩行怪異的叫聲。
他和芳年駕馬入城門,前路擋了一輛除了故障的馬車,他們等了片刻,馬車仍未被修好。
芳年看了眼馬車上馱著的行囊,道:「馱著這麼多東西,難怪不壓壞車呢。」
賀時渡聞言瞥了眼,冷言道:「天底下的婦人都這樣,別看人瘦瘦小小的,一旦出行起來,行囊能裝滿一間屋室。」
芳年和隨行的幾個士兵聞言笑了起來,都開始抱怨自己家中女眷出門攜帶的行囊有多麼誇張。
賀時渡等得厭了,抬頭看了眼那兩名等在原地分著一塊乾糧充饑的女子。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兩個娉婷的背影,一個高些另一個稍矮半頭,但都是普通女子的身量。
只不過比起普通的女子來,她們的身形呈現出病態的瘦弱,穿戴又尤其樸素,寬大的棉衣套在她們的身上,隨時都能把她們壓倒。可她們卻又背脊直挺,彷彿在和身上背負的重量抗爭。
他等得腹餓,決心繞遠路回別館。
檀檀抵達青原別館已經入夜了,她和昭娘路上只啃了一塊硬乾糧,餓得發昏。接她的是芳年,芳年見到她明顯有所驚訝,可他很快掩住情緒,領著她們進了西廂房。
一進房屋,熱氣鋪面而來。檀檀和昭娘都很久沒有這麼暖和過了。
芳年道:「小姑娘想吃些什麼?我去吩咐膳房準備。」
檀檀很餓了,只怕膳房備飯又要一個時辰久,她道:「我和昭娘吃兩碗熱湯餅就足夠了。」
吃罷湯餅,檀檀吩咐昭娘先休息,自己隨著芳年去主屋見賀時渡。
青原別館是趙國的行宮改造的,賀時渡暫居的主室,是曾經趙國君主的居所,室寬足有百步,他在書案寫文書,檀檀不敢上前去,也不敢出聲。
他現在一定十分恨自己呢。
他特意寫得很慢,巴不得寫到明天天亮。
其實方才她一進來,他就瞧見她了,只是很難認出她是檀檀。
不過一年的時間,她清減了,也長高了,難怪他在城門下遇到她,竟也沒認出來。
「傻愣著幹什麼?滾過來給我研墨。」
檀檀心裡埋怨,叫她去研墨,還非得加個滾字…若不是卓延還在他手上,自己才不會這麼聽話地過去呢。
她捏起一塊新的墨石,擼開袖子,露出一截筆直皓腕。
她因瘦的厲害,手腕處的骨節異常突兀。
賀時渡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你們這些燕國人倒真是難纏,早早投降不是不用受罪了麼?」
見檀檀不答話,他又問:「你帶那麼多行李做什麼?還怕南池會短了你的衣物?」
檀檀這才開口:「是帶給平昌公主和阿琴的禮物。」
其實她一入府,行李就被檢查過了。
當時他看著那一堆小女兒家才會用的物品,簡直腦仁發疼。
她唯有聲音語氣沒有變,透亮清澈,尾音綿綿下落,像被糖果封住了口。
他忽然地伸手攬住她的腰,檀檀一慌張,手中的磨石掉入硯中,墨點飛濺在他們兩個人的衣服上。
「平昌病了很久你也不去見她…真是個狠心的丫頭。」
「她病了?嚴重麼?」
他可沒有功夫去關心那麼多。
「你回去自己看看便知道了。」
他抬起布著青茬的下巴,摸索著檀檀柔嫩的面頰,雖則她清瘦了太多,可單拎出這一身潔白無瑕的皮,也是世上至寶。
「你紮著我了…」
檀檀一眨眼,就有一滴淚珠滴在他手背上。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不願流眼淚的逞強性子一直沒有變。
「賀時渡,你想我了嗎?」
她才一開口就後悔了。他若是又出言傷害自己改怎麼辦呢?
她緊接著自己的話道:「我想你了,有時候想你都睡不著覺。」
這便是檀檀,她從不會用多餘的話來修飾自己的感情,也不會刻意地討好一個人。
她能說出來的,都是她心底所認為的。
可是,她這樣想念他為何還要離開呢?
「檀檀,你真該讓你母親和你燕國的臣民聽聽這句話。」
他嚴肅地像個敦敦教誨的兄長,手卻覆在檀檀的胸上,他以一個男人的方式褻玩她,羞辱她,試圖報復她的欺騙和背叛。
檀檀垂下眼皮,遮住眼底難過的神情。
「我不怕他們聽見,我沒有做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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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想他了而已。她沒有以燕國公主的身份想念他她,而僅僅是她自己——那個不屬於父親和母親,不屬於燕國,只屬於這茫茫天地,孑然一身的檀檀。
這不是罪過,她不以此為愧。
檀檀回回過頭,捧住他的臉吻住了他。
她沒有一絲羞赧,所有的愛意都直白地暴露在這個吻裡面。
她笨拙地撬開他的牙關,舌尖傳來的酥麻直擊他的神經,雁北那夜她亦是這樣主動地吻他,抱他…
急火在他的下腹燃燒,他起身將檀檀撲向桌面,撕裂開她的衣服,馨白的胸脯暴露在外,比那兩團怯生生的乳更灼傷他目光的是她胸前凸起的骨頭。
這幅瘦弱的軀體,又可恨,又可憐。
如被冷水澆在心裡,欲火驟滅,他勾起檀檀的下巴:「你的臣民知道你在我身下的放浪模樣嗎?」
檀檀無奈地輕歎了口氣:這個賀時渡,他還是這麼幼稚。
他與燕國之間,她不過是選了燕國,就像他永遠放不下南池大司馬的身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拿這來做為羞辱對方的理由,絲毫不有趣。
她起身穿好衣服,嗔怨著:「你不是還要寫字嗎?當時樓仲康被俘,他罵你色欲熏心,沒有一點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