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1章

發佈時間: 2024-07-15 17:3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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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夜市公園裡背景嘈雜,不遠處旋轉木馬旁邊立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廉價音箱,放著歡快的兒歌,音質很差,四周有女孩子的笑聲,小朋友吵鬧聲。

沈倦已經拉著她往邊上靠了靠了,只是兩個人停在那裡不動,還是有點兒礙事,他們旁邊是個打氣球的小攤位,此時那裡正站著一對情侶,不停地傳來氣球破掉的「砰砰」聲。

深秋夜裡風寒涼,此時卻好像格外的熱。

林語驚甚至能感覺到自己一點一點,不斷的在升溫。

沈倦神情自然,看起來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就這麼弓著腰湊近了看著她,安靜地等著。

林語驚後退了一點點,拉開距離,兩隻手手指捏著小惡魔髮箍的兩端,掰了掰,清清嗓子,聲音有點飄:「你……頭再低點。」

沈倦順從地垂下頭。

她抬起手臂,將手裡的小髮箍戴在他頭上,少年漆黑的髮絲在指尖穿過,觸感竟然意料之外的,有些柔軟。

林語驚身子往後仰了仰,觀察了一下,發現有點歪,摸索著髮箍的末端幫他正了正。

她指尖摸到他微涼的耳廓,沈倦僵了一秒,林語驚已經垂手了。

他抬起頭來。

少年長眼漆黑,挺鼻薄唇,下頦的線條削瘦,混合著少年氣和棱角感,半張側臉被旁邊藍色的霓虹燈光線浸泡,讓人想起冰與火之歌的海報。

「小惡魔。」林語驚忽然說。

「嗯?」沈倦抬眼。

「你看過《冰與火之歌》嗎?裡面的Tyrion Lannister,」林語驚抬手,手掌豎著立在自己鼻尖上,「他有張海報,半邊臉是藍色的,跟你剛剛一樣,而且他外號也叫小惡魔。」

沈倦揚眉:「我外號不叫小惡魔。」

他皮膚很白,頭上帶著發紅光的小惡魔角,林語驚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明明是個很可愛的東西,被他生生戴出了點兒邪氣來。

她實話實說:「你現在看起來,挺惡魔的。」

沈倦看著她,忽然勾起唇角:「你知道惡魔一般都喜歡什麼嗎?」

林語驚配合道:「什麼?」

「少女獻祭,」沈倦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忽然俯身,貼近她耳畔,低聲說,「願意把身心都獻給我嗎?」

溫熱的吐息染上耳廓,林語驚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快麻了,整個人都有點恍惚。

隔壁攤位「砰」的一聲,又是一個氣球破掉的聲音。

她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後退了半步,誇獎道:「沈同學,你進入角色的速度還挺快。」

沈倦直起身來。

剛剛那個打爆了氣球的女孩子歡呼了一聲,轉過頭去,抱住旁邊男生的腰,撒嬌道:「我厲害嗎?」

男生抬手鼓掌,非常給面子:「厲害!強得讓我害怕。 」

女孩很高興,兩個人抱在一起,熱情地啃了對方一下,然後拿了一個小鑰匙圈走了。

林語驚伸著頭偷偷看了一眼,她原本以為這種小的遊戲攤位的獎品應該都很醜,結果沒想到那個鑰匙圈竟然很漂亮,小小的滑板裝飾,上面刻著精細的花紋,還能當開瓶器來用。

「那個鑰匙扣,還挺好看。」林語驚湊近了沈倦,小聲說。

沈倦道:「這個地方這種遊戲太多,獎品不弄好一點沒人來。」

林語驚點點頭:「行業競爭激烈。」她說著走過去,走了兩步回過頭來發現沈倦沒動,又抬手拽著他衣邊兒,到那個攤位前,看了一遍裡面擺著的獎品。

有各種小鑰匙扣,眼罩,馬克杯,大大小小的毛絨玩具。

最裡面的架子上放著一個很大的棕色泰迪熊,大概半人高,穿著一件綠色的毛衣,毛衣上縫著一個紅色的字母「L」。

看起來像個鎮店之寶。

老闆正在把新的氣球換上去,看見他們非常熱情:「玩伐啦小姑娘,十塊錢二十發。」

林語驚目標很明確,指著那個熊:「那個要怎麼才能得。」

「那個得一排連著全中,」老闆說,「那個很難的呀,不過你要是連著中五個,就可以換一個鑰匙圈,十個就給你一對情侶的馬克杯。」

林語驚以前從來沒玩過這種東西,她唯一一次去遊樂園是初中的時候學校組織的春遊,不過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也不是不知道怎麼玩。

這家店和她以前見過的稍微有一點點不一樣,背景板上繫著一排排彩色的小氣球,正方形,橫著二十個豎著二十個,就像消消樂一樣,連著一橫排或者一豎排打中一定個數的氣球可以換小獎品。

林語驚在遊戲裡玩這種不太行,但是現實還是有點區別。

她付了十塊錢,看著小攤老闆把氣球系滿,抬手咬著手腕上的皮筋,把頭髮綁起來,紮成高高的馬尾,看起來利落又自信滿滿。

沈倦挑了挑眉,靠站在旁邊看著。

林語驚端起槍,很輕,裡面是黃色的硬塑料子彈。

她先瞄準中間的一個藍色的氣球開了一槍。

「砰」的一聲,那個藍色氣球左下邊的一顆黃色的破了。

林語驚笑了,眉眼彎彎,非常胸有成竹地甩了一下頭髮,看起來非常驕傲。

沈倦垂下頭,無聲地笑。

林語驚覺得自己找到了訣竅,這個槍不可能是準的,遊戲裡她搞不清楚的,李林一直跟她說的什麼彈道,現在看起來就比較清晰了。

林語驚舉起槍,瞇著眼,瞄準。

它的子彈應該是向左下角偏……

「砰」的一聲,沒破。

嗯?

嗯嗯?

為什麼??

好的,沒事,這個一定是角度問題,再往上提一點就好了。

林語驚一邊自我安慰,一邊很精確地計算著角度,十槍以後,她覺得這個二百五子彈根本不是向左下角偏的,不然為什麼氣球不碎,她覺得自己明明已經打到了的。

這玩意兒難道其實是像長了腿兒一樣,上下左右亂飛的?

她感覺自己的智商和判斷力在不斷的被侮辱,盯著那個氣球盤盯了一會兒,扭過頭去。

沈倦靠在旁邊樹幹上,低垂著頭,肩膀一抖一抖的。

林語驚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沈倦,恩斷義絕了。」

沈倦抬起頭,笑著舔了舔嘴唇,走過來,從她手裡接過槍,晃了晃,丟在一邊,拿起旁邊的一把塑料小手槍,垂頭問她:「想要那個熊?」

林語驚點了點頭,豎起手指在空中劃了一下:「這一排,都要中。」

沈倦轉頭,看向坐在旁邊翹著二郎腿的小攤老闆:「老闆,你扔吧。」

老闆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不打你綁好的那個,你拿著氣球,向空中隨便扔,我來打,」沈倦耐心地說,指了指那個穿著綠毛衣的泰迪熊,「還是連著20槍,全中我們要那個。」

一般這種氣球,一排排綁在那裡,都會有幾個是特製加厚的。

就是你用這種塑料玩具槍,無論怎麼樣都打不破。

小攤老闆叼著煙,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他,大概是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要求:「我丟,你打?不是,小伙子,那樣的話氣球是動的,動的,你打?」

沈倦神情鬆懶,「嗯」了一聲。

林語驚彷彿在他臉上看到了十加二共計十二個大字。

——讓一讓,老子要開始裝逼了哦。

林語驚翻了個白眼。

小攤老闆沒馬上動,狐疑地看著他,一方面覺得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一方面又覺得扔著的話他根本打不到:「你是幹什麼的?」

「一個普通的高中生。 」沈倦平靜地說。

「……」

「行,」小攤老闆狠狠地吸了一口煙,丟在地上踩滅,站起身來,拖過旁邊的一袋氣球,「我隨便扔了啊,20發,你都中了我十塊錢都不收你,我那個鎮店之寶白送給你。」

還真是個鎮店之寶。

沈倦單手握著那把黑色的塑料玩具手槍,槍口在桌面上點了點,拿著槍的手指抬了抬,又握緊。

林語驚想起他拿著筆和線圈機的時候的小動作。

她莫名有點緊張,死死地盯著小攤老闆手裡的氣球。

小攤老闆摩拳擦掌,一手拿著一個氣球:「我扔了啊?」

「我現在扔了啊?」

「我就這麼扔?」

「直接扔?」

「……」

你到底扔不扔啊!

林語驚的腹誹還沒咆哮出去,小攤老闆跳著將手裡的一個氣球丟向半空中,綠色的小氣球跟著風的軌跡飄飄悠悠地往下落,林語驚的心跟著提起來。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

「砰」的一聲,氣球在半空中應聲而破。

林語驚抬手拍了下桌角。

小攤老闆還沒反應過來,在地上找了一圈兒,確定了那個氣球確實是破了,他轉過頭,遲疑著,慢吞吞地將手裡的另一個也丟出去。

這次很低,眼看著即將要落地,沈倦垂手。

又是「砰」的一聲。

他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了不少人了,都在圍觀,一個男生啪啪鼓掌:「我操,牛逼了這兄弟。」

另一個男生說:「這兄弟頭上還戴了個角。」

「這是什麼?反差萌?」

「BUFF加持。」

「啊啊這個小哥哥背影好帥,我繞過去看看他長什麼樣。」

「你看!」有個女生小聲不滿道,「人家別人的男朋友都戴!你為什麼不要!」

男生說:「戴這個我就不帥了。」

女生難以置信地說:「是什麼給你的錯覺讓你覺得自己不戴這個是帥的?」

林語驚差點笑出聲來。

她轉過頭來看向沈倦,少年站得很直,微側著身子,垂頭,塑料玩具槍的槍口再次抵上桌面,他像是完全沒聽到身後的聲音,唇角向下抿著,冷淡而專注。

小攤老闆被刺激到了,接下來的十八個氣球,他體現出的個人身體素質宛如一個優秀的國家級雜技表演運動員,扭曲著肥胖的身體,啤酒肚顫抖著從各個角度丟氣球,後來乾脆兩個一塊兒丟,氣球一個接著一個,五顏六色的碎了滿地。

小攤老闆到最後已經認命了,麻木地丟出去最後兩個氣球,不情不願地,慢吞吞地去拿他架子上的鎮店之寶,轉過頭來,一臉受了欺騙的表情:「你不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嗎?」

「運氣好。」沈倦放下塑料槍謙虛地說。

林語驚中了一個五個連著的,可以換一個小鑰匙圈,她在一堆鑰匙圈裡挑了很久,最後挑了一個帶毛絨彼得兔挂件的。

她本來想要那個藍色的小鯨魚的,因為和她的名字比較搭,兩個糾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挑了兔子,粉粉的,比較符合她小少女的氣質,而且摸起來質量也要稍微好一點。

林語驚抱著那個毛衣上縫著她名字的首字母「L」的泰迪熊,手裡勾著小兔子的鑰匙圈,覺得自己今天晚上收穫滿滿。

不過她還是挺好奇的,轉過頭來問沈倦:「你是怎麼做到的啊,我覺得它那個槍一點都不準,子彈亂飛的。」

她抱著個熊有點吃力,沈倦拿過她手裡的酸奶,塞進她小書包裡:「其實不是你槍的問題,是氣球。」

林語驚一臉茫然:「氣球?」

「嗯,他這種,要拼個一排才能換的,一定不會讓你打滿一排,裡面會摻著固定的幾個特質氣球,很厚,打不穿。」

「……」

林語驚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高級的玩法。

她點點頭:「所以,就算你去,也打不掉一排。」

「嗯,打不掉,」沈倦手抄進口袋裡打了個哈欠,「所以只能這樣。」

「……」

林語驚心道我還以為你是想裝個逼,原來不是。

兩個人逛了一圈兒,旋轉木馬上坐的全是小朋友,再裡面的摩天輪下面則全是情侶,林語驚覺得哪個好像都不是屬於她的快樂,於是買了一份章魚小丸子,兩人靠著右邊往外走。

這會兒人比剛剛少了很多,時間有點晚,帶著小朋友的基本上都回去了,只能看見一對對的小情侶還有成群結隊的女孩子。

兩個人走到門口,沈倦扯掉頭上的髮箍,抬指揉了揉耳根。

這玩意兒塑料做的,極其劣質,壓得他生疼。

林語驚頭上的那個還沒摘,她似乎沒什麼感覺,懷裡抱著個熊,臉被擋住大半,沈倦抬手,抓過她的熊。

她懷裡一空,抬起頭來,瞪著他,眼神像是看著個情敵。

沈倦本來只是想幫她拿一會兒,看見她的表情,就忍不住想逗逗她。

「這是我的。」沈倦說。

林語驚一臉空白:「啊……?」她愣了兩秒,「你不是說給我的……」

沈倦說:「我什麼時候說了。」

林語驚回過神來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沈同學,你現在是要反悔了嗎?」

「我贏來的東西為什麼要給你,」沈倦歪了下腦袋,懶洋洋地笑,低聲問,「你是我誰?嗯?」

林語驚看了他三秒,沒說話了,垂下頭去。

沈倦以為她又炸毛了,抬手剛想揉揉她的腦袋,就看見她手伸進毛衣口袋裡,掏啊掏,把她的粉色小兔子鑰匙圈掏出來了。

林語驚垂著頭,認真地把自己的一串鑰匙從上面卸下來,然後,她拿著鑰匙圈手掌攤開在他面前,眼珠在黑夜裡看起來亮亮的:「我可以把這個給你。」

沈倦垂眸,沒說話。

那個兔子的做工跟這個鎮店之寶泰迪熊實在沒法比,很小的一個毛絨玩具鑰匙扣,奶白色的彼得兔,身上一條歪歪扭扭的粉白小裙子,五官也十分粗糙,大小眼,其中一隻眼睛縫得還有點歪。

倒是粉粉嫩嫩的顏色,十分少女。

林語驚看看自己的兔子,再看看人家的熊,也覺得差距有點大,慢吞吞說:「你要是不想要——」

「想,」沈倦抬手,指尖掛著鑰匙圈的金屬環勾過來,低聲道,「想要,我喜歡這個。」

蔣寒照舊週六上午十點鐘,準時到工作室,他走到弄堂口,先去常去的那家店買了兩個大號的粢飯糰,然後掏出鑰匙走到工作室門口,準備開門。

黑色的鐵門開著,沒鎖。

蔣寒以為是沈倦昨晚忘記鎖了,因為這個時間,沈倦一般都還沒起床。

他推門進去,一進屋就看見沙發上的人。

蔣寒嚇了一跳,往後蹦了一步:「哎喲媽呀。」

沈倦捧著書在看,聽見聲音叼著袋早餐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蔣寒受到了一點驚嚇:「你今天起這麼早?」

「嗯。」沈倦繼續垂眸看書。

蔣寒敏感地察覺到,這人今天心情不錯。

「我還以為你沒起來呢,」他拎著粢飯糰的袋子走過去,其中一個放在他面前茶几上,邊說,「給你買了個早點,黑糯米加的虎皮蛋,對吧,我還特地要了個加量大號的,不過你起這麼早,應該也吃完了。」

他放下粢飯糰,看見旁邊放著個粉色的兔子:「哎,這哪個姑娘落下的吧,你放這兒別找不到了啊到時候,」他頓了頓,看著上面串著的那幾把鑰匙,越看越眼熟,問,「老沈,我怎麼看著上面掛著的這把有點像工作室裡的鑰匙呢?」

沈倦「嗯」了一聲。

「誒,這他媽真是——?」蔣寒抓著那兔子拎起來,仔細辨認了一下,「不會是王一揚的吧?這人怎麼回事兒啊,腦子起泡了?現在開始用粉兔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娘們兒唧唧的傻逼,哈哈哈笑死我了。」

沈倦抬起頭來。

蔣寒捏著那個兔子的耳朵,揉啊揉:「耳朵還挺軟。」

沈倦把書一合,看著他:「放下,摸髒了我今兒讓你橫著出去。」

「幹嘛啊倦爺,我就看看,反正王一揚又不在,」蔣寒仰天長笑,「哈哈哈哈這個娘炮,挑的還挺好看。」

沈倦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字一頓說: 「這,是他媽,我的。」

「……」

蔣寒覺得自己在歡聲笑語中打出了兩個字,GG。

第40章

當天晚上,林語驚做了個夢。

午夜漆黑,天空中一輪血紅圓月,烏鴉穿過繁亂樹影,落在枯乾的枝頭。

沈倦半張臉浸泡在冰藍色的焰火裡,漆黑狹長的豎瞳,直勾勾地看著她,聲音悠長低緩,像個蠱惑人心的惡魔:「我想要你。」

他尖尖的獠牙抵住下唇唇瓣,微傾著身側頭,靠近在她耳邊,指尖順著她耳後向下,劃過脖頸,動脈,鎖骨,停在胸口:「你的身心,全都獻給我嗎?」

吐息間他溫熱濕潤的氣裹上耳尖,順著神經末梢不斷向下蔓延,溫柔又曖昧。

林語驚整個人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下一秒,場景被強制性切斷,少年拽著誰的衣領「嘭」地一聲把人掄在牆上,神情陰冷而暴戾,像結了冰:「誰讓你來的。」

他垂著眼,眼角隱隱發著紅,抓著少年衣領的手背上一根根筋骨脈絡突出,泛著白:「我說沒說過,別再讓我見到你?」

林語驚猛地睜開眼睛。

安靜了兩秒,她才意識到自己屏住了呼吸,憋得有些難受。

她回過神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撐著床坐起來,靠在床頭愣了一會兒。

林語驚感覺自己受到了驚嚇。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耳朵,又摸了摸脖頸,從喉嚨一直到鎖骨上,微涼的指尖在溫熱皮膚上留下溫度,讓她產生了一種夢中的事情真實存在的錯覺。

她手指重新搭在頸邊,甚至能感受到薄薄的皮膚下,動脈在跳動。

林語驚猛地縮回手,塞進被窩裡,還塞到了大腿下面壓著,無聲瞪大了眼睛。

所以這是個什麼夢?

她為什麼會做這種,混亂不堪的,讓人難以啟齒的,有點奇怪的夢?

差不多過了五六分鐘,林語驚回神,才意識到自己左手壓著個毛絨絨的玩意兒。

她側過頭去,看見那個挺大的,穿著綠毛衣的泰迪熊。

她昨天晚上睡前把它放在了床邊。

臥室裡一片昏暗,光線被厚重華麗的遮光窗簾遮了個嚴嚴實實,泰迪熊毛絨絨的輪廓在黑暗裡顯得十分模糊。

林語驚忽然想起,沈倦頭上帶著個紅紅的小惡魔角站在路邊打氣球的樣子。

有點可愛。

可是再之前,他卡著那少年脖子的時候的樣子,又讓人渾身發冷。

她想起剛開學的時候,李林說:「沈倦高二的時候犯過事兒,差點把他同桌給打死,人渾身是血抬出去的,好多同學都看見了,當時他那個眼神和氣場,據說賊恐怖的。」

林語驚搖了搖頭,不想再去想,從床頭櫃上摸到了手機,點了下,看了眼時間,凌晨四點半。

才睡了四個小時。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訂了一個七點半的鬧鐘,重新蹭回到被子裡躺下,準備繼續睡。

她週末回傅家的時候從來不會睡懶覺,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房子到底算是傅家還是關家。

林語驚其實更傾向於姓傅,因為傅明修是姓傅的,應該是和他父親一個姓,和林語驚不一樣,孟偉國當年入贅林家,所以她跟著林芷,姓林,以前會叫外公和外婆爺爺奶奶。

房間裡門窗緊閉,始終開著空調,溫度很低,遙控器在門口梳妝台上,林語驚不想去拿,拉著被子邊兒往上拽了拽,蓋住了半顆腦袋,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是被鬧鐘吵醒,七點一刻,林語驚從床上爬起來,感受到臥室裡有種乾燥的冷,她凍得哆嗦了一下,走到門口把空調溫度調高,轉身進浴室,洗了個十五分鐘的戰鬥澡。

一打開房門,就看見也一樣剛出來的傅明修。

根據林語驚之前的觀察,傅少爺不上課閒在家裡的時候一般都是睡懶覺的,睡到十點鐘爬起來吃個早飯,然後沒什麼聲音的上樓去,就算看見了她也當空氣,沒看見一樣。

不過最近兩人關係開始緩和,上個禮拜,傅明修甚至給了她一顆橙子。

一顆橙子!

這是多麼大的進步!

……誒。

對喔,她的橙子呢?

林語驚努力回憶了一下那天晚上,傅明修給她丟了個橙子,她拿上樓去了,她跟關向梅一起吃了個不太愉快的晚飯,然後被孟偉國罵了,然後去了沈倦的工作室。

然後那天晚上,沒有回來,後來早上回來做賊似的拿了個書包就去學校了,也沒想起來那個橙子。

林語驚和傅明修站在二樓走廊兩個人的臥室門口,她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心虛。

她清了清嗓子:「哥……早?」

傅明修側頭,忽然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林語驚答:「昨天晚上。」

傅明修點點頭,走到樓梯口,忽然回過頭來,看著她:「我前天回來的時候,阿姨正在打掃你的房間。」

林語驚沒說話,不知道他這話是何意,她這房間裡什麼都沒有,除了幾件衣服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是自己的,剩下都是關向梅幫她準備的,亂七八糟一堆小東西,林語驚動都沒動過。

喔,現在,她的所有物裡多了一個熊。

還得給那隻熊起個名字。

她沒說話,傅明修就繼續道:「你猜我看見清理出來了個什麼?」

「什麼?」林語驚還在想給熊起名字的事情,脫口而出道。

傅明修說:「一個爛了的橙子。」

林語驚:「……」

「你要是不想要可以不要,不用用這種無聲的方式跟我對抗。」傅明修很善解人意。

兩個人往樓下走,林語驚有些絕望,她和傅明修剛剛點起來的友善的小火把估計要燃燒不起來了,小小的火星因為這麼一個爛橙子而熄滅,她小聲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本來打算拿到學校裡去吃的,結果我給忘了,真的。」

傅明修黑著臉,顯然還憋著火兒。

「我還想跟我們同學炫耀一下呢,」林語驚真情實感地說,「新疆天然大甜橙,我哥特地給我拿的,讓我多吃點水果補充維生素。」

「……」

傅明修腳步一頓,看著她,神情複雜。

少女剛洗過澡,頭髮沒完全吹乾,披散著,看起來無害又溫柔。

儘管傅明修這兩個多月以來已經不知道第多少次提醒自己,不要被她這種溫柔的假象欺騙了。

行吧,她確實也……沒做過什麼壞事。

停了一秒,他繼續下樓:「你們上週開了運動會?」

「啊,對,開完了。」林語驚有些意外,餐廳裡關向梅和孟偉國已經在了,關向梅轉過頭來,看見兩個人說著話走過來的時候臉上帶著明顯的驚訝,而後表情很快調整過來,笑了笑:「起來啦,來。」

她轉過頭來,看向孟偉國:「你看兩個人,相處的多好。」

孟偉國笑道:「明修性格好,好相處。」

「……」

林語驚低低垂著頭,忍著沒翻白眼,一抬頭,倒是看見坐在對面的傅明修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

她挑了挑眉。

傅明修看著她,也挑了下眉。

孟偉國還轉過頭來,看向傅明修,他長輩的架勢端得很足,五官端正英朗,今天戴了個金絲邊眼鏡,看起來儒雅成熟,很像那麼回事:「小語性格就不怎麼好,也沒什麼朋友,平時她要是任性,你就說她。」

林語驚捏著冰涼的叉子在白瓷盤上點了點,白眼終於沒忍住偷偷摸摸翻出去了。

關向梅似乎十分偏好西式的早餐,精緻而油膩,看得林語驚沒什麼食慾。

她開始羨慕沈倦,想念起了他家那邊小弄堂裡,那些豆漿粢飯糰油餅,剛炸出來的油條熱騰騰的,一屜屜的灌湯小籠包冒著香氣,一口咬下去湯汁在口腔裡四溢。

不過這人現在應該還沒起來,更別說吃早餐了,畢竟是一位讀書的時候都要睡滿上午前兩節課的選手。

林語驚週一一大早回了學校,她這週沒帶衣服回來,也沒穿校服,要回宿捨去換個校服,走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抱上了她的大熊。

下樓被傅明修叫住,拎了個袋子過來遞給她,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東西。

她接過來,毫無防備被這東西拉得手臂猛地往下沉了沉,很重的一袋子,她打開袋子往裡面看了一眼,一袋子橙子,一眼看大概六七個。

林語驚抬起頭來:「我發現你是真的記仇。」

傅明修看起來心情愉悅,發出了自從他們認識以來的,第一聲,真心實意的愉悅笑聲:「廚房裡還有半箱,下週末回來記得吃,補充維生素的。」

林語驚:「……」

傅明修拿給她的橙子各個都沉甸甸的,這分量就知道肯定果汁飽滿,應該味道不錯,拎著有點勒手,林語驚把書包摘下來,橙子放進去背著,輕鬆了不少。

她背著一書包的橙子往地鐵站方向走,沒用老李送,因為想吃沈倦家這邊的早點,走到弄堂口,林語驚往沈倦的工作室那邊拐了拐,去旁邊那家買了個粢飯糰,多加了一個鹹蛋黃。

等的時候還往裡面看了看,雖然她知道這個點兒,沈倦應該還沒出門。

這家粢飯糰弄得很乾淨,老闆娘帶著個棕色的圍裙,看起來四十多歲,挺熱情:「小姑娘,喜歡吃鹹蛋黃的?」

林語驚笑笑:「嗯。」

「你之前來買過早飯是伐,我還記得你,小姑娘長得好看的咧。」老闆娘笑著抬頭,把包好的粢飯糰裝袋子遞給她,「你這個熊,男朋友給你買的呀?」

林語驚愣了愣,連忙擺了擺手:「誒,不是不是,這是我——」

同桌幫我贏來的。

向空中丟著打的氣球,中了二十個。

一個低調的神射手,在夜市公園裡的遊戲小攤位上也要一臉「正常操作」的淡定表情裝個逼,囂張得不要不要的。

林語驚覺得她現在被沈倦傳染得好像有點麻木了,這麼中二的事情,她竟然還覺得有點驕傲。

林語驚到學校的時候比平時早了半個多小時,足夠她回寢室換套校服,又把傅明修給她帶的那一袋子重死人的橙子卸了貨。

大概是昨晚睡覺的時候冷氣開得太足,林語驚感覺頭有點兒昏昏沉沉的,在寢室床上躺了一會兒,才從女生寢室樓那邊往教室走,半路看見了剛到學校走到教學樓門口的沈倦。

十一月踩著十月的尾巴到來,清晨風涼,沈倦校服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棒球服外套,背著書包,抬起頭來,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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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原地停下了腳步,等著她過來,手抄在口袋裡打了個哈欠。

林語驚覺得沈倦挺神奇的,從第一次在教室裡見到他起,這人只要在學校裡,早上見她必打哈欠。

她快走了兩步走過去,兩個人一起往教學樓裡走,林語驚側過頭:「你今天到的還挺早的,早知道等你一會兒了。」

沈倦神情有些迷茫,鼻音含糊: 「嗯?」

林語驚吸了吸鼻子:「我今天早上去你家那邊的那個粢飯糰的店裡買了早飯吃,本來覺得你不會來這麼早的,就沒叫你。」

「啊,她家粢飯糰很好吃,我喜歡虎皮蛋,」沈倦看起來睏勁兒還沒散,懶洋洋拖著聲,「下次記得叫我。」

林語驚聞言看了他一眼:「你竟然喜歡虎皮蛋。」

沈倦垂眸:「嗯,怎麼了。」

「你不加鹹蛋黃嗎?」林語驚問。

她的書包裡面沒什麼東西,空空的,從寢室樓那邊過來也不遠,就沒背著,這麼提在手裡,上樓梯的時候書包帶末端拖了地。

「不吃,」沈倦俯身垂手,把她手裡的書包勾過來,單手拎著,往上抬了抬:「拖地了。」

林語驚還沉浸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不吃鹹蛋黃的震驚裡:「那你,吃粽子的時候,加鹹蛋黃嗎,我吃過你們這邊的蛋黃肉粽,好好吃,我都只想吃裡面的鹹蛋黃。」

沈倦說: 「肉粽我會吃,不吃蛋黃肉粽。」

林語驚點點頭:「那以後我們打個商量,你吃粽子我吃裡面的蛋黃,」林語驚惆悵地嘆了口氣,感嘆道, 「蛋黃肉粽裡什麼時候能包三個鹹蛋黃進去?」

沈倦側頭:「你想吃?」

林語驚:「嗯?」

沈倦說:「三個鹹蛋的蛋黃肉粽。」

「啊,」林語驚想了想,「不用有肉也行的,可不可以全是鹹蛋黃?」

「可以,」沈倦輕笑了聲,「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他們爬上了四樓,往十班教室走,一拐過來就看見在走廊裡的李林,他大概是剛補完週末的作業,正掛在教室窗口,撅著屁股,腦袋探進教室裡去說話。

看見他們過來,李林招了招手:「你們運動會最後一天怎麼都沒來啊。」

「我腿不太舒服。」林語驚進了教室,放下書包坐下,隨口說。

李林點點頭,「噢」了一聲,沒敢問沈倦,只拍了拍桌角:「哎,你們沒在,錯過了好多事情。」

林語驚十分配合他:「怎麼了?」

李林立馬端起了他的菊花茶,現在天冷了,他的保溫杯也升了級,從外形上看比之前那個結實了不少,目測保溫效果極佳。

他慢慢品了一口,說書似的慢悠悠道:「話說那日——週五,運動大會最後一天,晴有時多雲,西北風三到四級,空氣質量75……」

沈倦又打了個哈欠,靠著牆垂頭開始玩手機。

林語驚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轉過頭去了。

李林連忙扒著她椅子:「哎哎哎,我說我說我說,就是七班和咱們班宣戰了。」

林語驚重新轉過身來。

「就是運動會之後不是有那個4×100接力嘛,接力跑,小組賽抽籤的,七班在咱們班隔壁的跑道,然後他們班本來是第一的,結果接力棒掉了,所以咱們班就小組第一了。」

李林頓了頓,繼續道:「然後他們班體委就說,他們接棒的時候是咱們班的人手打到了,所以才掉的,老師全過來了,都沒用,接力八個人你知道吧,當時就差點打起來了。」

林語驚抬了抬眼:「打輸了?」

李林無奈:「……林同學,你怎麼這麼暴力呢?」

「哦,」林語驚摸了摸鼻子,「那最後怎麼解決了?」

李林:「七班體委說,這個月月考完籃球賽說話,輸了就把運動會接力賽第一名的獎狀給他們。」

「……」

林語驚心道這可真是青春。

這賭注實在是!太!成熟了!啊!

她抬手,拍了拍李林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兒,咱們班雖然學習成績不行,但是籃球打得好的男生不是挺多的嗎!我們會贏的。」

林語驚真誠地誇獎他:「你們必然是這種娛樂活動搞得好,要不成績也不能這麼次。」

李林:「……」

第41章

李林雖然成績實在是不怎麼地,但是語言表達能力還是很強的,接下來的十分鐘裡,他生動形像地跟林語驚敘述了一下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細節,細到差點打起來之前,雙方到底互相問候了多少次親戚。

七班的平均成績不好不壞,在理科班裡面屬於中下游,但是比起十班來還是綽綽有餘的,並且七班體委能說出用球賽定輸贏這話也不是沒原因的,他們班有四個校籃球隊的。

而十班雖然陽盛陰衰,男生不少,但是其實真正籃球打得好的,除了體委于鵬飛和宋志明,還有一個林語驚一句話都沒說過的高個男生以外,其實別的水平都一般,至少跟校隊的肯定是沒法比了。

「所以說,我們雖然娛樂活動搞得確實不錯,但是這個娛樂活動也是要分的,」李林伸出一根食指,憤憤地點著桌面,「但凡七班提出的不是打球,而是用遊戲說話,咱班隨便出一個人都能把他們殺得血流成河片甲不留。」

「……」

林語驚越聽越睏,整個人狀態昏昏沉沉的,還有點頭疼,最後趴在桌子上在他的話裡提煉出了重點。

所以說,就是不止學習成績不行,籃球打得其實也很次。

但是有一點,林語驚還挺不明白的:「不是,那個4×100的接力賽獎狀,上面的班級難道還沒填嗎?就等著籃球賽哪個班贏就寫哪個班?」

李林:「這是一張獎狀的問題嗎?這是輸贏的問題嗎?不是,這場戰鬥關乎尊嚴,本來就是他們班自己接力棒掉了,竟然往咱們班身上扣鍋,這不能忍。」

李林神情嚴肅:「他們就是想羞辱我們,你懂嗎?他們不一定要的就是這個獎狀,而是我們輸給他們班這個過程,然後可能當著我們的面,就把獎狀給撕了。 」

那林語驚覺得十班這個好不容易拿到的4×100米接力賽的獎狀八成是保不住了。

一直到早自習鈴聲響起,劉福江進了教室,李林終於肯閉嘴了。

林語驚的世界清淨了,她轉過頭來繼續趴著,一邊翻了翻書本,思考著今天早自習要做點什麼,最後抽出英語書開始背課文。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實在有點背不下去,南方教室裡沒暖氣,林語驚冷得縮了縮肩膀,把英語書合上,手臂壓在上面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側著頭閉上眼睛準備睡一覺。

她覺得自己好像很快就睡著了,又好像沒睡著,渾渾噩噩的,像在睡覺,隱約卻能聽見教室裡同學說話的聲音。

忽然,林語驚覺得眼皮子上有黑影晃了一晃,緊接著額頭上落下一點溫熱的觸感。

像是一個人的手。

她皺了皺眉,下意識就要睜眼,又不想睜開,那只手大概停留了兩三秒才拿走,然後,她聽見有人在她耳邊叫了她一聲:「林語驚?」

林語驚不情不願地睜開眼,光線有點刺眼,她瞇著眼,看見沈倦湊近她說:「你有點兒熱,去校醫室看看?」

她皺了皺眉,腦袋往臂彎裡埋了埋:「我不熱,我有點兒冷。」

「我知道,」沈倦低聲說,「你額頭,燙的。」

林語驚抬起頭來,嘴巴乾乾的,她舔了舔嘴唇,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自己摸摸不太出來,不過她也能感覺得到自己精神和平時比起來不怎麼好,但是校醫室在寢室樓那邊,她現在完全不想動,於是又軟綿綿地趴下了:「沒事,我睡一會兒就好了。」

沈倦沒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林語驚忽然感覺到身上一沉,一件衣服蓋在她身上,帶著溫暖的體溫和乾淨的洗衣液味道。

她睜開眼,頭微微晃動了一下,鼻尖蹭到了個黑色的外套的衣領。

沈倦正看著她,抬起手來,隔著厚厚的兩層外套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林語驚這一覺睡了挺久,剛開始迷迷糊糊的,始終感覺自己沒睡著,期間被沈倦叫起來一次,吃了片退燒藥,又爬下繼續睡,這下整個人睡得都沉了不少。

再睜開眼睛都已經中午了,教室裡一片安靜,林語驚開始覺得熱,她抬手撥掉了蓋在身上的外套,坐起身,轉過頭。

沈倦正坐在旁邊看書,在林語驚接受了他的學霸人設以後,她發現沈倦確實也是學習的,只不過他就算是在看書的時候,神情姿態都過於散漫,沒有半點認真的樣子,導致之前林語驚之前一直都對他產生了點誤解。

餘光掃見她坐起來,沈倦轉過頭:「醒了?」

他放下手裡的書,無比自然地伸出手來,想去摸摸她的額頭。

林語驚發了些汗,此時身上裡面的那件衣服都覺得有點黏黏的,額頭上也有點兒汗,她下意識往旁邊偏了偏,躲過他的手。

沈倦的指尖從她面前劃過去,停在耳邊,他頓了頓,沒動:「過來,我摸摸。」

聲音低沉,在空蕩蕩的教室裡甚至聽起來有一些溫柔。

「……」

林語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思想太齷齪了,這一句「我摸摸」沒由來地忽然給她一陣臉紅心跳的,不自在感。

即使她知道沈倦這話說得無比純潔。

她清了清嗓子,解釋:「我出了好多汗……」

沈倦挑了挑眉:「所以呢?」

林語驚聲音發啞,嗓子火燒火燎的疼,不想多說話:「髒的。」

沈倦「嘶」了一聲,傾身向前靠過來,抬手往她腦後一勾,往自己身前一帶:「哪兒那麼多廢話。」

林語驚措不及防,身子又發軟,整個人一下子被他撈過來了,腦袋結結實實砸在他懷裡。

鼻尖撞到腹部肌肉,感受到柔韌的硬度。

她僵了僵,慌忙抬手撐住他的腿,支撐著上半身抬起頭來,下意識往上看。

沈倦低垂著眸看著她。

她猛地一抬頭,兩人距離倏地拉近,林語驚嚇得手一軟,「啪嘰」一下重新栽回到他懷裡。

她臉貼著少年溫熱結實的身體,感受到他胸腔低低的震顫,笑出聲來:「生個病怎麼還投懷送抱上了?」

他說著身子往後靠了靠,拉開了一點距離,摸了摸她的額頭:「退了。」

林語驚難堪得要死,耳朵發燙,覺得自己剛降下來的熱度好像又升起來了,低垂著頭不想說話。

沈倦垂著頭,聲音響在她頭頂:「還沒抱夠?」

「……」

林語驚直起身來,斜靠著桌邊兒看著他。

小姑娘生了病和平時差別很大,看起來有點兒蔫巴巴的,聲音又啞又軟:「沈倦,你別趁人之危,看我生病打不過你你現在就使勁兒欺負我。 」

沈倦愣了愣。

他垂著頭笑,人又往前靠了靠,聲音懶洋洋的,有些痞:「你是真燒得不太清醒,林語驚,趁人之危是這麼用的?」

「怎麼就不可以這麼用了,」林語驚從桌角拿過水杯來擰開,裡面的水溫熱,她咕咚咕咚喝了兩口,嗓子比剛剛舒服了一點兒,「沈同學,多看看成語字典,正經的用法多著呢,腦子裡別總裝那麼多有色廢料。」

「行吧,」沈倦重新靠回到牆上,從桌肚裡摸出一小袋藥來,放在她桌上,「去吃個飯,然後回寢室睡一覺,下午的假我幫你請。」

林語驚垂頭,半透明的小塑料袋,裡面放著幾個長方形的扁扁小藥盒。

她抬起頭來,叫了他一聲:「沈倦。」

沈倦淡聲應道:「嗯?」

林語驚看著他:「你是不是……」

喜歡我啊。

這一句話說到一半的瞬間,林語驚腦海裡閃過無數言情偶像劇裡面的台詞,女孩子哭泣著大聲質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對我這麼好幹什麼!!」

男生激動地說:「我為什麼對你這麼好你心裡沒點兒逼數嗎!!你竟然問我這種問題!!」

女生嗚嗚地哭:「你不要對我這麼好,你這樣我會愛上你的你知道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男生歇斯底裡地大吼:「老子他媽對你好不就是為了這個嗎!你還問我為什麼!因為我愛你!因為我該死的愛上了該死的甜美的你!!」

林語驚:「……」

林語驚抱著手臂,被自己的腦內劇場噁心得一哆嗦。

她看著沈倦,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想讓我這個月月考手下留情放你一馬,讓你再拿一次年級第一?」

沈倦:「……」

林語驚實在是不太舒服,跟劉福江說了一聲,下午請了個假。

沈倦去食堂幫她買了份清粥,林語驚拿回寢室去強逼著自己吃掉了,又吃了感冒藥和退燒藥,倒在牀上天昏地暗地睡了一覺,再次醒來的時候夜幕低垂,棉質的睡衣濕得透透的,又發了滿滿一身汗。

林語驚躺在牀上,稍微還有點兒頭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涼涼的。

燒已經退了。

她坐起身來,進浴室裡洗了個澡,沖掉滿身的汗和疲憊感,出來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然後盤腿坐在牀邊。

中午只喝了半份白粥,這會兒肚子開始有點餓了,林語驚打開櫃子,抽了包餅乾出來,拆開來慢吞吞地吃。

她腦子開始放空,有些茫然。

林語驚不知道被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她長這麼大,除了朋友,沒人喜歡過她。

初中倒是有男生追過她,她從小長得就挺好看的,在懵懵懂懂的初中幾年裡,大家的某種意識都開始覺醒,追過她的男孩子還挺多,但是真的只是單純的,追她,讓人絲毫感覺不到走心。

林語驚都沒怎麼在意過,反正每次有這種情況,陸嘉珩和程軼沒過幾天就會哥倆好似的去找人家,跟人家談心,然後這人就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了。

高一的時候在附中倒是有走心的,但是林語驚這人很乾脆,對於這種事情一向是敬而遠之,拒絕得乾脆利落,不存在任何轉圜的餘地。

再加上她的圈子獨立,其它人很難融入,所以也不會有這種特殊情況發生的機會。

這個特殊情況是指,她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家庭,陌生的學校以及陌生的、茫然情緒之下,認識的那個會讓她不由自主產生依賴感的人。

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她太需要有這樣的一個人存在了。

一個可以依靠的,可以發洩的,能夠吸收掉她的全部負面情緒的人。

依賴感對於林語驚來說其實很陌生,因為她的家庭環境從小就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可以被她依賴的,連她覺得最最親密的父母都不行。

所以在意識到自己對沈倦生出了這種,陌生的依賴感,甚至還摻著別的什麼感情的時候,林語驚是很慌亂的。

她實在不想讓自己喜歡上沈倦。

關於愛情這件事兒,林芷和孟偉國給她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堂課。

林語驚有的時候會在想,林芷和孟偉國最開始談戀愛,結婚的時候,她們是不是相愛的呢。

一定是的。

哪怕只有一個瞬間,他們也一定是相愛的,至少,林芷一定是愛著孟偉國的。

結果十幾年後,他們互相那麼那麼厭惡對方,甚至連帶著,他們愛情的結晶,他們的孩子也變得令人生厭。

愛情這個東西被她的父母親手撕開來,攤在她面前給她看,讓她看清了裡面的廉價和脆弱,然後丟在腳邊,變得一文不值。

成年人之間的喜歡尚且如此,更何況十六七歲的少年。

是不是更加的多變,更加的不安定。

林語驚將吃空了的餅乾袋子丟在地上,整個人倒進牀舖裡,盯著天花板上長條的燈光瞇起眼來,嘆了口氣。

她抬起手來,拍了兩下自己的臉。

「學習,」林語驚閉上眼睛,低聲念念叨叨地,「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兩個字……學習……」

大概是日有所思日有所夢,這天晚上,林語驚又夢見了沈倦。

林語驚已經習慣成自然,麻木地爬起來,洗漱,換了校服下樓去,一邊思考著早餐吃什麼,一邊走出寢室樓大門。

沈倦靠站在寢室樓門口的柱子上,換了件深灰色的外套,帶著耳機,白色的耳機線彎彎曲曲垂在胸前。

他餘光掃見有人出來,抬起頭來,看見站在門口的林語驚。

沈倦抬手,手裡勾著一個小塑料袋子舉到她面前,裡面裝著個粢飯糰。

「三個鹹蛋黃的粽子暫時沒有,不過可以有三個鹹蛋黃的粢飯糰。」他歪了下頭,懶洋洋說。

林語驚怔在原地,昨天晚上剛做好的心裡建設幾乎功虧一簣。

見她沒反應,沈倦手臂慢悠悠地晃了晃:「發燒燒傻了?」

林語驚回過神,接過來垂著頭,慢吞吞地拆開保鮮膜,聲音低低:「謝謝。 」

沈倦挑了下眉,沒說什麼。

兩個人往教學樓方向走,一路上沒人說話,林語驚始終垂著頭,安靜地吃。

沈倦真的在裡面加了三個鹹蛋黃,整個飯糰看起來比她之前吃的都要大一圈兒,而且這家的蛋黃不太鹹,不會覺得齁。

走到教學樓門口,她一個飯糰也沒吃完,還剩下一半,已經飽了,林語驚不想丟掉,重新裝回到袋子裡,提著上了樓。

劉福江今天來得早,進教室的時候他人已經在講台前坐著了,看見他們進來,劉福江起身,拍了拍沈倦的肩膀,出了教室門:「你們倆跟我來一下。」

林語驚眨眨眼,側頭看著沈倦,指指自己,用口型無聲道:「我?」

沈倦點了點頭,從她手裡拿過那半個沒吃完的飯糰,放在桌子上,先走了出去。

林語驚跟在他後面,倆人一前一後進了辦公室,林語驚回手關上門。

生物組辦公室老師此時都沒在,劉福江坐在桌前,面前擺著兩份什麼表格,他看了兩眼,然後抬起頭來,微笑著盯著他們倆,持續了五秒鐘。

然後他真心實意地,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嘆:「我是真的喜歡你們倆。」

林語驚:「……」

沈倦:「……」

林語驚分析了一下,這句話和劉老師的口頭禪——「多好的孩子啊!」表達的應該差不多是一個意思。

而,按照她這兩個月的經驗來看,一般劉福江說出了諸如此類的話,後面就幾本上不會有什麼好事情了。

比如上一次,那個多好的孩子啊後面跟著的事件,是沈倦考了個年級第一。

對她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

劉福江停了一會兒,大概是在等著他們倆誰接話,但是沒有人,所以他笑呵呵地擺了擺手,繼續道:「沒事兒,你們不用怕,沒什麼事兒,我就是叫你們來問問——」他頓了頓,身體前傾,「咱們學校有個獎學金嘛,鼓勵大家好好學習,你們倆有興趣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