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譚音其實撒了謊。
她當初追楚杭, 並不是如自己一貫標榜的那樣只是隨便追追, 亦或是三分鐘熱度。譚音當初追他,純粹是因為……是因為真的很喜歡楚杭。
蔣一璐一直以為譚音是進了大學開始軍訓才第一次見到楚杭的, 其實不是。譚音家不在A市, 但考A大建築系之前的那個高三寒假,譚音她爸給了譚音一筆錢, 讓她提前到A大遊學一趟, 既讓譚音感受下A大的氣氛受到鼓舞從而破釜沉舟認真學習,又讓她能稍稍放鬆下。
破釜沉舟自然是不可能的,譚音揣上錢,當即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她在A市市中心的希爾頓酒店裡住了好幾天,好吃好喝地給自己伺候上了, 又把A市所有旅遊景點打了卡, 唯獨沒有去A大感受下激勵。
最後陰差陽錯去了A大,還是托了周銘的福。當初周銘因為成績好,早就定下了保送進A**學院了, 因此高三的寒假,周銘已經不用再學習了,他是個憂國憂民的年輕人,於是把時間花在了做公益上。
得知譚音竟然也在A市,周銘當即高興地邀請譚音幫忙。他正在和自己參加的NGO組織做一個公益視頻, 希望能依託這個視頻, 喚起人們對殘疾人的關愛。
「就你戴個墨鏡, 扮成盲人,我們會給你配備好所有的裝備,穿的衣服啊頭髮造型啊化妝啊還有拐杖啊,劇本我們也會寫好,你只要裝成是真的盲人那樣,在我們安排的指定地點按著劇本去表演就行,我們的攝影師會暗中拍下你的所有遭遇。」周銘一臉認真,「根據我們做的調研,80%的盲人在生活裡,遭遇困難時,即便周圍有很多人,但都很少有人主動選擇向盲人伸出援手,我們想通過這樣一組視頻,拍攝下盲人在這個社會裡的遭遇,希望我們更多的人,看到殘疾人的時候,能主動上前提供幫助。這次的視頻剪輯後會用來做我們NGO一個慈善項目捐款的宣傳用。」
譚音拿了劇本看了眼,這簡直沒什麼難度,就是自己裝成盲人,表現出遭遇困擾,然後靜靜等待就行了,周銘他們的團隊會拍攝半小時,觀察半小時裡旁人的反應。
「之所以不找真正的盲人,是害怕這樣的拍攝和場景會更刺激到他們本身就敏感的心,何況盲人真的看不見,這個劇本裡為了營造困難,又不允許盲人帶導盲犬,所以即便我們有工作人員在邊上保護,也怕半小時的拍攝裡對方會出現什麼意外。」周銘誠懇道,「譚音,你就幫幫忙吧,不會花太多時間的!就一個上午就行了,我們找幾個點,每個點你待個半小時就行,結束了我請你吃A市最好吃的自助餐,你看行嗎?」
譚音來A市已經一段時間了,反正也有些無聊,就索xin答應了,只是沒想到周銘他們定下的拍攝地點選在了A大附近。
對此,周銘靦腆地解釋道︰「因為大學生已經算是社會上素質比較不錯的一群人了,我們就選了校園附近,想看看在校園附近,盲人是不是得到的幫助和關愛也有限,從而引導讓大家知道,在整個社會層面,殘疾人仍舊被我們邊緣化,也更需要人文關懷。」他看了眼譚音,又有些難以掩藏的躍躍欲試,「而且我也想去看看A**學院……」
行吧,譚音想,反正還沒去看過A大呢,就隨便去轉轉吧,到時候正好讓周銘給自己拍兩張「到此一遊」的照片,回家也好給自己老爹交差。
周銘他們一共選擇了四個地點,分別是A大附近的超市、小巷、停車場以及馬路紅綠燈口。
譚音戴著墨鏡拿著盲杖,按照劇本矜矜業業地扮演著盲人,結果在超市、小巷和停車場這三個地點,她徘徊了許久,也沒個人主動上前。這三個地方雖然離A大近因此學生不少,但不少學生不是情侶就是兩三成群的朋友,光顧著嘰嘰喳喳講話,鮮少有注意到譚音的,其餘路過的中年人則都是行色匆匆,光顧著焦慮自己的生活,哪裡顧得上別人的。
直到最後一個地點,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
譚音一個人孤單地徘徊著,看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心裡有些奇異的好奇和寂寞。原來盲人的人生是這樣的,像是被隔離在了正常人的生活之外,譚音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觀察周遭的一切,新奇之餘也有些落寞和同情,自己這還是假盲人,眼睛還能看到這來往的人群,要是真的盲人,沒有導盲犬,在這車水馬龍的鬧市街口,內心該是怎樣的慌亂和無助啊。
而就在譚音百無聊賴地等著這次無人問津的半小時過去時,她的身後傳來了一個低沉冷感的聲音——
「需要幫忙嗎?」
這是今天以來,唯一一個主動詢問的人。
譚音裝著眼盲的模樣,茫然地轉身循著聲音看過去。
然後她看到了楚杭。
英俊的,淡漠的,高挑的,這樣一個男生。
他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像個熱心人,眉心微微皺著,總覺得難以取悅和接近,甚至他的聲音也冷冷淡淡,一點沒有讓人受到關懷的暖意,一雙眼睛漂亮到過分,然而他朝譚音伸出了手。
譚音一瞬間覺得自己真的變成盲人了,不過是選擇xin失明的那種,除了眼前這個男生,周遭別的一切她都看不到了。
譚音對楚杭,幾乎是這樣無可救藥的一見鐘情。
見譚音愣著,他又問了一遍︰「是要過馬路嗎?」
這一次,譚音徹底忘記了周銘的劇本,她緊張到差點弄混自己今天到底是扮演盲人還是聾啞人,磕磕巴巴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開了口︰「恩,我、我過馬路。」
「你跟著我。」這男生說完,便徑自拉住了譚音的衣袖口,他的模樣有些漫不經心,然而明明身高腿長,卻刻意慢放了腳步,緩慢而堅定地把譚音帶到了對面的路口。
一段馬路,對方完全沒有攀談的興致,只一言不發地帶著譚音往前走,根本不溫柔也不平易近人,然而譚音卻心跳加速,只覺得緊張到快要升天。可惜不管多慢,這一段路還是走完了,而就在譚音惋惜要和這男生就此分別的時候,她又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過了馬路,你要去哪裡?」
譚音大腦當機了一秒,才彷彿找回了自己的思路,她對A大附近這塊也不熟,磕磕絆絆地隨口說道︰「我、我要去咖啡館。」
「士英路上的咖啡館?」
譚音壓根不知道士英路在哪裡,她只是下意識胡亂地點了點頭。
「你跟著我。」
對方言簡意賅到似乎不願意多說哪怕一個字,態度仍舊不熱絡,看起來簡直不像是個幫忙的,倒像是個債主,然而沒來由的,譚音卻覺得,跟著他讓人安心又信任。
她就這樣被對方拉著袖口然後慢慢地跟著走了十五分鐘……
而這樣十五分鐘後,竟然還沒到。
「士英路上的咖啡館離這裡的距離比較尷尬,沒有公交車可以直達,這裡打車比較難,只能走路了,快到了。」
譚音自以為自己停頓的動作已經十分輕微了,只是彷彿毫不關心自己的對方,卻早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些小細節,他的聲音淡淡的,沒什麼波瀾,然而譚音卻覺得挺溫柔。
大概這樣長相的男生,再怎麼凶,因為那張臉,都讓人覺得如和風細雨吧。
譚音又緊張又慫,然而眼見著都走了十五分鐘,恐怕沒多久就要到了,譚音在內心給自己打了打氣,鼓起勇氣道︰「請問、請問你是A大的學生嗎?」
「不是。」
「那……」
「我是明年A大的新生。」
譚音來了精神︰「你是保送的?」
「恩。」
譚音還想繼續問對方是什麼學院的,結果咖啡店好死不死正好到了。對方停了下來︰「到了。」他放開了譚音的衣袖,聲音仍舊淡淡的,「下次不要一個人過馬路,危險。」
「要不……」
譚音那句「留個聯繫方式」還沒說完,對方的手機就響了,那男生看了屏幕,皺了皺眉,接了起來,手機裡對方的大嗓門便響了起來。
「楚杭?你上哪去了?不是約好一起去A大逛一圈嗎?我在A大門口都等你快半小時了,你人呢?」
原來他叫楚杭。
「行了,知道了,你自己先逛。」眼前的男生微微皺了皺眉,然後他看了譚音一眼,「你一個人在這裡可以嗎?」
譚音剛想回一句「不太行」,結果和拆臺似的,周銘氣喘吁吁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可算找著你了,你剛怎麼就不按……」
幸好周銘還算沒太笨,他看到楚杭,頓時反應過來,便把後面的話咽了進去。
楚杭看了周銘一眼︰「你是她朋友?」
周銘點了點頭︰「謝謝啊。」
楚杭也朝周銘點了點頭︰「那我走了。下次別讓她一個人。」說完,便轉身出了咖啡廳,也沒再看譚音一眼。
真他媽冷酷。但該死的迷人。
周銘望著楚杭離去的方向,很是感慨︰「想不到最後一個場景裡,竟然有人會主動上前給你提供幫助,這個人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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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杭走後沒多久,尾隨其後的攝影師和導演團隊也跟了進來,他們也相當意外道︰「剛才那男生看著挺不好接近,但沒想到人真不錯,人間自有真情在啊,這個社會雖然還不是最完美的,但一定會越變越好的,因為總有一些溫暖會衝散冷漠……」
倒是導演看了譚音一眼︰「不過你剛才怎麼沒按劇本走啊?正常不是應該在人家主動詢問後就摘下眼鏡然後告訴對方這是一場拍攝,謝謝對方對盲人付出的關愛嗎?你怎麼跟著他走了那麼一長段路,我們既要跟著你倆,又要拍攝,還要兼顧著不被發現,差點沒給弄死……」
譚音此刻哪裡聽得進去他們的話,她早就一把把自己墨鏡給摘了,此刻還沉浸在對楚杭挺拔背影的回味裡,她拍了拍周銘的肩︰「周銘,我燃起考A大的激情了。」
周銘顯然沒跟上譚音話題的跳躍度︰「什麼?」
「走,我們去A大轉一圈,我要看看我未來學校長什麼樣,我的人生從此又有目標了,我爸說的對,不能考進A大,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
周銘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陪著譚音去A大轉了轉,他自然不知道譚音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一雙眼睛在A大的人群裡到處逡巡著,正視圖找出楚杭。
只可惜譚音沒能如願。
然而她確實因為這個插曲,燃起了學習激情,愣是每晚拼到淩晨兩點,還真的考上了A大。
再見楚杭,便是在A大建築系的軍訓上。雖然大家都穿著清一色的迷彩服,但楚杭卻顯得鶴立雞群,他像個衣服架子,不僅能撐得起奢侈品牌的白襯衫,也能hold住材質劣質的迷彩服。日頭毒辣,別人都曬得像個黑烏龜似的,楚杭卻仍是白皙挺拔。只可惜大概時間過去太久,外加自己當初又戴著墨鏡裝著盲人,楚杭顯然壓根認不出自己了。
譚音幾次試圖搭訕,結果對方對自己異常冷淡,直教譚音懷疑,是不是自己得自插雙目真的瞎了,才能得到楚杭零星的溫和。
只是自古高冷得人心,楚杭越是對女生不起勁,女生們反而越是來勁,軍訓還沒結束,追求楚杭的女生就已經前赴後繼了。
譚音在千軍萬馬裡,也當仁不讓,她開始給楚杭寫起了情書。一封又一封,譚音發誓,自己這輩子連高考都沒這麼認真過,每封情書都勢必言之有物,字跡工整,詞語優美,往楚杭的專教課桌裡塞之前,譚音都要來回檢查上三遍有沒有錯別字和病句……
她這樣堅持了半年,然而楚杭一封也沒有看過。雖然他對其餘追求者有一種一視同仁的疏離,禮物退回,表白信不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譚音的錯覺,她總覺得,楚杭對自己的態度,尤其的冷淡,比對任何別人都冷淡。
再之後,就有了咖啡廳裡的那番誤解,譚音既氣憤又難堪,心裡那點小火苗算是徹底被撲滅了,一時之間大徹大悟,徹底心灰意冷了,創作情書的熱情是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由愛生恨那創作漫畫的激憤。
然而……然而後來,她又得知了真相,此時再回憶當初咖啡廳裡的一切,譚音才發現自己的衝動和不理智,只是當初的自己,面對楚杭,根本就理智不起來,冷靜不起來,一如現在的自己。
即便努力裝著對楚杭不在意,不停給自己下著「早就翻篇了」的心理暗示,甚至一度不去深想,從而都騙過了自己,在楚杭面前也能言笑自如插科打諢。然而這一刻,譚音知道,自己是沒法偽裝了,有些事,不是不承認就不存在了,喜歡這種感覺,越是壓制,噴薄而出的那天就越是洶湧,她對楚杭,從沒能真正的翻篇過。
譚音挺絕望,楚杭這個該死的男狐狸精,還怪叫人念念不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