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睥睨著下方,逐字逐句道:“本官問你,借貸之初,可立了字據?”
清溪點了頭。
陸宴又道:“按我朝律法,在處理借貸糾紛時,首先看的,便是字據,一旦字據印了章,只要他們沒殺人放火,衙門是無權干涉的。”
聽到這,清溪忽然記起她家姑娘的囑咐,忙道:“那若是他們沒到期限就砸了店呢?奴見過那張字據,字據上分明寫著初十還債,可今日才不過初五。”
三姑娘說過,只要咬住日期不放,揪住對方的錯處,這件事,官府總是要管。
果不其然,聽完這話,陸宴的表情微動,沉聲道:“知道誆騙朝廷命官,是什麽下場嗎?”
奴婢不敢。清溪道。
他三思片刻後,起身了幾個侍衛,徑直出了衙門。
——
陸宴趕到西市時,街上的一處已是被圍的水泄不通,他不緊不慢地抬高韁繩,翻身下馬。
他頭戴官飾,身著暗紫色的朝服,腰封上墜著的那塊上好的玉佩,輕輕搖擺,周身的氣勢,與這市井格格不入。
楊宗連忙替他開出了一條道來。
陸宴徑直上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搖搖欲墜的匾額,上面清晰的寫著三個大字——百香閣。
他瞟了一眼,並未見到女子身影。
只見金氏錢引鋪的掌櫃,堵在店鋪門口,厲著嗓子道:“三姑娘識相,還不如把這賣身契簽了,您拖得過初一,也拖不過十五,今兒人多,鬧大了,到頭來難堪的還是三姑娘您。”
屋內的人久久沒有動靜,金掌櫃又拿腔拿調繼續道:“您不簽,也成,鄙人聽聞沈家還有一子,名叫沈泓是吧,年紀是小了點,但小有小的用途,如今長安城中的戲班子不少,就屬缺胳膊少腿的小娃娃賺錢,三姑娘以為呢?”
楊宗聽了這話,忍不住低聲道:“主子,咱救人嗎?”
陸宴勾了勾唇,低聲道:“再等等。”他只是好奇,坊間人人稱讚的長安第一美人,受了這樣的威脅,會是怎麽個反應。
少頃,裡邊傳出了一道顫顫的女聲,“簡直是無賴……我不知你們從何處拿到了我沈家的印章,可我父親,根本不曾借過這筆錢。”聽得出來,她在極力掩飾自己的顫抖。
聽了這話,陸宴眉頭輕挑。
瞧瞧,這便是高門大戶裡嬌生慣養的貴女。
罵起人來,無賴二字,已是極限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在京兆府久了,蠻橫耍潑婆娘見的多了,冷不丁聽到這樣文明的字眼兒,竟是聽出了一股新鮮勁兒。
與陸宴不同,沈甄那軟糯憐人的嬌聲,惹得周圍不少男人都生出了惻隱之心。最左邊,還有個穿著素衣的窮書生在一旁握拳跺腳,幾次想開口,終究還是紅著眼眶離開了。
英雄救美誰都想做,但卻不是誰都有能做。
畢竟沈甄身上背的債,有些人傾家蕩產都還不起。
這邊,金掌櫃冷冷一笑,又扯嗓子道:“我們金氏錢引鋪,向來只衝白紙黑字說話。三姑娘不服氣,可以報官呐。”
說完,他便抬手舉了一個手勢。
見了手勢,他身後的幾位壯漢面面相窺,旋即,便一人拎起一個棍子,進了大門,對著那些裝滿香粉瓷瓶,就是一頓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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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瓶墜地而碎,香粉撒了一地。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陸宴在一旁不禁嗤笑出聲,幾個大男人威脅一個十幾歲的姑娘,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他的眼神一動,楊宗立即懂了主子的意思,上前一步道:“金掌櫃,我們大人有話要問你。”
這聲音不低,眾人紛紛朝這邊看來。
金掌櫃正腹誹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官敢誤了他的事,沒想一回頭,直接愣在當場。
這、鎮國公府的世子爺,怎麽來了?
金掌櫃那賊溜溜的眼睛先是一眯,隨後仿若醒酒了一般,立馬換了臉色,“陸大人要問小的什麽話?”
陸宴目光晦暗不明,抬眼示意了一下他身後,沉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金掌櫃連忙上前一步,將手上持著的借款單子一抖,交到了陸宴手上,“陸大人別誤會了,咱都是照規矩辦事,這是字據。”
陸宴頷首掃了一眼落款處的日期,冷嗤一聲道:“這期限,不是五日後嗎?”
被這麽一問,金掌櫃不由神情一頓,但仍是老油條地嘻嘻笑道:“這……整整八千貫錢,便是等到下個月,他們沈家也湊不出呀,是債早晚都要還,結果都是一樣的。”
陸宴把單子放回到他手上,絲毫不給情面,“既是照規矩辦事,那你便等五日後再來吧。”
聽了這話,金掌櫃如噎在喉,他實在摸不準這位矜貴的世子爺是幾個意思——是要護著這三姑娘,還是例行公事?
可他能問嗎?
誠然不是金掌櫃沒見過貴人,慫了膽,而是面前的這位,他實在是開罪不起。
若他只是從四品大員京兆府少尹,那尚且還可周旋一番。
可他不僅是京兆府少尹,他還是鎮國公府的世子爺,還是靖安長公主的獨子,這幾個身份加在一起,便是左相在這,想必也得客客氣氣。
再三猶豫後,金掌櫃把那幾個隨從叫到了跟前,悻悻道:“撤吧。”
誰料這幾個人剛抬腳,楊宗突然攔住了他們的步伐,“掌櫃的,無故砸了人家的鋪子,就這麽走了,不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