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瑞王府,正院。
自從太醫確認瑞王妃有孕以後,王妃身邊伺候的人幾乎是喜極而泣,雙手合十,叨念著希望菩薩保佑王妃這次能生個兒子。
瑞王妃李氏嫁入瑞王府已有六年,除了嫁進來的第一個年頭生下一個女兒後,這幾年一直無所出,她心裡也暗暗焦急。雖知道這府裡已經有一個世子了,是瑞王嫡妃留下的,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王府將來會是世子承襲,與她所出的孩子無關,可仍是想盼著能生個兒子的。
在這世人眼裡,女人不能生總會被人質疑,只生了個女兒,又要被人暗中諷笑即便成了王妃也是個不不能下蛋的雞之類的,太后雖然寵愛瑞王世子,可心裡也盼著兒子後院多多開花結果,做母親的自不會責備自己兒子,於是瑞王妃這作媳婦的,便被責備了,使得她夾在中間真是裡外不是人。
所以,在來自外界的壓力下,瑞王妃心裡也盼著能再生個兒子。至於生兒子為下半輩子好有個依靠什麼,瑞王妃並不太在意,即便不生兒子,她也是這府裡的王妃,只要她不犯錯,沒人能動搖她的地位,生個兒子不過是為了預防萬一罷了。
瑞王妃擔心的其實是世子衛烜的xin格,瑞王妃心裡沒想過要靠這繼子,以後他孝不孝順她也不知道,但是他那種xin格,若是太后和文德帝在還罷了,如果以後新帝上位的話,能容得了他麼?
這是瑞王妃心裡一直懷著的淡淡擔憂,光看眼前,沒有人會懷疑什麼,衛烜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可是這份寵愛能維持得了多久呢?以後皇帝的寵愛不再,若府裡也有其他的孩子出生,恐怕衛烜這世子之位也保不住吧?可是她只是個繼母,周圍人皆防著她,她也不能做什麼,唯一能做的便是什麼都不做。
想到這裡,瑞王妃在心裡歎了口氣。
大抵世人都認為繼母容不得前妻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有了計較。瑞王妃不是聖人,自然也有自己的計較,但她也沒有惡毒到容不得衛烜,若是衛烜是個好的,大家相安無事,衛烜以後繼承這王府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反正自己生的孩子也算是嫡出,王爺總不會虧待。
可是衛烜那脾氣……想想就讓人頭疼的一種。
不說衛烜的脾氣,再說太后對她的防備,瑞王妃如何不知道?恐怕就算是有了孩子,衛烜的地位也是不變的,她便也不想起什麼心思,只盼著衛烜那xin子別給王府招禍就好。瑞王妃輕輕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瑞王妃的身邊貼身伺候的越媽媽不知道主子心中的複雜,卻是極為高興,嘴裡念念有詞,想讓菩薩保佑主子這次能生個男孩,有了兒子,她家王妃的腰板也能直一些,以後就算是有個依靠。
「生男生女天註定,不必太過在意。」瑞王妃淡淡地說道。
「王妃不能這麼說,王爺現今膝下只有世子和大姑娘兩個孩子,後院的姨娘們皆無所出,子嗣方面還是顯得單薄了些,太后每次怪罪下來,都是王妃首當其衝,受到責難。」黃媽媽很是心疼自家姑娘,「而且世子也需要個兄弟扶持,大姑娘以後出閣也需要娘家的兄弟依靠,王妃若是能多生幾個,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說到這裡,瑞王妃也不免想到瑞王府後院的情況。瑞王府裡沒有側妃,只有正妃和幾個排不上名號的姨娘,聽聞那些姨娘也是擺設,王爺並不怎麼看重。瑞王妃知道,這是王爺心裡還念著去逝的瑞王嫡妃,所以不像其他男人般重那女色,也因如此,方使得這府裡的孩子也少。
瑞王這點在她看來是極好的,她從不指望著男人的寵愛之類的,瑞王念著前面的王妃不去亂搞才好,至少後院的女人沒有盼頭後因此安份守已,沒有什麼糟心事。不像她娘家,因她爹偏心年輕貌美的姨娘,搞得家裡烏煙瘴氣的,讓她娘親終日以淚洗面,最後憂鬱成疾,英年早逝。
想到這裡,瑞王妃便有些心煩,掩下不再想這種糟心事,那都是過去的了。
瑞王妃正坐得有些腰酸想換個姿勢時,便見丫鬟進來稟報道:「王妃,世子和大姑娘過來給您請安。」
瑞王妃聽後,差點從榻上驚起,問道:「世子怎地和大姑娘一起過來了?」其實她心裡想問的是,女兒沒有惹到衛烜吧?
衛烜的脾氣不好,稍有不如意便會直接動手打人。唯一讓瑞王妃放心的是,至少大多數都是旁人惹著他,他才會出手,所以她一直教導女兒要乖巧聽話,遇著衛烜便離他遠點,使得女兒從未惹過衛烜,兄妹倆都相安無事。而衛烜被寵成那樣,也不會和個比他小太多的小女娃玩,只要不見到,便沒什麼。
「世子剛從外面回來,聽說王妃有了身子要過來瞧瞧,卻不想在路上遇到大姑娘,便一起過來了。」丫鬟回答道。
越嬤嬤聽到這話,便一陣緊張,擔心衛烜這熊孩子現下年紀大了,懂得事情了,心思太過惡劣,不能容王妃肚子裡的孩子,會不會想什麼鬼主意弄掉呢。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聽聞一些小戶人家有些繼子不喜繼母所出的孩子,怕搶了自己的地位,便暗中使手段害得繼母不小心小產……
瑞王妃很快便見到衛烜走進來,五歲的女兒被嬤嬤抱著過來,跟在其身後幾步,兄妹倆看起來相安無事。瑞王妃凝眉,想到衛烜這段時間的變化,許是她想多了。
等兄妹倆請安後,衛烜坐在一旁問道:「聽說母妃有身子了?」
瑞王妃點頭,如常般溫和地說道:「這幾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今兒便叫太醫過來請脈,卻未想到會診出這個。」
衛烜點頭,面色不變,他低頭喝了口茶後,又對她道:「聽說有孕的婦人不能光只是補,還需要多運動,母妃可要注意身子,叫個有經驗的婦人過來給母妃調理一下罷。」省得生產時人沒了。
聽到他的話,瑞王妃有些愣,然後點頭。
這母子倆素來是沒有什麼話可說的,衛烜很少會搭理她,難得說了幾句話後便告辭離去了,留下滿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有些不解。
越媽媽突然想到什麼,頓時面色發白,見王妃看過來,喃喃地道:「世子先前那話中之意,不會是想告訴王妃,外頭很危險,若是王妃出去的話,他要……」
「閉嘴!」瑞王妃厲聲道:「世子才幾歲?由得你胡唚!」
越媽媽見她女怒,忙自己掌嘴,心裡卻覺得世子那般頑劣,全京城都知道的,這世間沒他不敢幹的事情,指不定不喜歡王妃肚子裡的孩子,到時候王妃若是出院子時,自己不小心撞過來害得王妃小產也不定。而且世子那般得寵,有太后護著,就算他做了這種事情,也沒人會責備他,最多只說他是小孩子不懂事……
越媽媽在李家見多了一些陰司之事,現下想想,越來越覺得先前衛烜的話充滿了惡意,心裡驚恐莫名,暗暗擔心。
「得了,媽媽不必多想,烜兒看著也挺期待我肚子裡的這孩子的,所以他先前是在關心呢。」瑞王妃說道,再讓越媽媽腦補下去,恐怕越媽媽自己就要暈過去了。有這麼一個總喜歡亂操心又愛腦補的陪房媽媽,瑞王妃也有些啼笑皆非。
先前她暗中觀察衛烜,發現他眼神清正,從容自若,那些話也極是難得,虧得他小小年紀還明孕婦是不能一味地補,這也算是一種好心的提醒了,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內裡藏間的頑劣之徒,想來以他的身份及受到的寵愛,對她肚子裡的這孩子的態度應該是一種無所謂吧。
若是以前的衛烜,瑞王妃估計是要擔心一下的,可是自從去年秋天在鶴州官驛大病一場後,衛烜便變了許多,彷彿也懂事了很多,雖然對外依然頑劣,可是無人的時候,卻不會再幹那些頑皮之事,使得瑞王妃不由也覺得輕鬆了許多,即便知道衛烜有點兒與眾不同,也不想去揭穿。
大家心照不宣地維持著一個和平,不是正好麼?
想到衛烜的變化,瑞王妃心中大定,將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女兒摟到身邊,與她輕聲細語地說起來話。
待得掌燈時分,瑞王也回來了。
瑞王回來後,聽聞王妃有孕的消息,微微怔了下,便露出高興的神情,順嘴便吩咐下去,王妃有孕,賞府裡下人三個月的月錢。
因為王爺的大方,使得整個王府一陣喜氣洋洋,在這府裡,王爺才是下人們的風向標。
在隨風院的衛烜聽到這事,只是挑了下眉,並沒有太過理會。
*****
瑞王妃有孕,這件事情很快便在京城各府中傳遍了。
瑞王是當今文德皇帝的胞弟,不僅深得皇帝寵愛,甚至讓他執掌京郊大營,可見文德帝對這兄弟的信任。也因為瑞王是文德帝面前的大紅人,所以他府裡稍有點什麼風吹草動的,便會備受關注,何況是王妃有孕這麼大的事情。
宮裡的太后聽罷,自然是大喜,次日便讓人將她的賞賜送了過來,皇后、鄭貴妃和後宮幾位妃子自然也有所表示。
不過太后雖然高興,但是因著瑞王妃懷孕這事情,整個宮裡和京城的氣氛也發生了變化。
瑞王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了,卻只有一兒一女,在子嗣上於其他府裡過於單薄,現下瑞王妃有了身子,可謂是喜事一件。
不過大多數的人得知這件事情後,與太后截然相反,第一個想到的便衛烜這位瑞王世子。
若是王妃生了自己的兒子,衛烜又如此頑劣不堪,也不知道以後這世子之位會不會被兄弟給搶去。先前因為瑞王唯有一個兒子,所以衛烜再頑劣,那也是瑞王唯一的嫡子,妥妥的繼承人,沒有兄弟和他爭搶。
可是現下不同了,若是王妃生個兒子出來,就有樂子可看了。
所有被衛烜作弄過、或者是與衛烜有仇、或者是純粹看不慣衛烜頑劣的人心裡都有些幸災樂禍,皆盼著瑞王妃肚子裡的這胎是個兒子。
對於眾人的心思,衛烜心裡明白,不過他根本沒什麼反應,直到在課堂上,一個宗室郡王之子受了五皇子的挑唆到他面前陰晦地說了兩句,衛烜當場不管不顧地掀桌了。
一場混亂大戰在昭陽宮的靜觀齋掀起,參與者是在場所有的學子,連皇子們也被拖下了水,打到最後根本已經不分敵我,只知道撕打在一起,旁邊伺候的宮人簡直要哭了,但是又不敢去拉架——這些都是主子,無論哪一個都不是他們能拉的,只能默默地過為自己的主子們擋一擋,可是這些被擋著的孩子們很快便被人一句「有種就別站在奴才身後」給激得將護著自己的奴才給踢走了。
這句話太陰險了,誰也不能讓人認為自己是個只能躲在奴才身後的無種軟蛋。
「打,給我狠狠地打!」
隨著這句話落下,一群六到十歲不等的男孩子已經掄起了拳頭沖了上來,眼睛都冒起了熊熊火光,這時候什麼身份之別、什麼禮義廉恥都是狗屁,打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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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其中,也不知道是不是五皇子特別倒楣,總是被好幾個人一起圍毆,等他好不容易掙紮出來時,又莫名其妙地身子一歪,便沖進了人群中,於是又被圍毆了,再次沖出,再次沖進……
五皇子快要瘋了,不僅他媽的疼,還挺邪門的,好像有人刻意針對他一樣,怎麼總是只打他一個?而且都是招呼他的臉。他覺得這一定是衛烜那廝幹的好事,趁著再一次抱著腦袋跑出來時,努力搜尋衛烜的蹤影,四處一看,頓時心中驚了下。
衛烜不見了!
「皇伯父,他們在打群架!」
這道聲音在吵雜聲音中遙遙傳來,除了那群打得熱血上腦的人根本聽不見,其他一些還有理智的人聽到時,頓時一身冷汗出來了,同時手上的動作也滯了滯,顧不得被旁邊的人一拳揍倒,僵硬地往外面看去,正巧看到衛烜拉著一身明黃色龍紋袍的文德帝進來。
「皇上駕到!」
一道尖銳的喊聲響起,頓時整個亂糟糟的教堂彷彿像是被人按下暫停鍵,所有人的動作都僵硬了,現場頓時寂靜得可怕。
站在門前的文德帝臉色平靜得可怕。
「皇、皇、皇上……」
不知是哪個膽小鬼顫巍巍地喚了一聲,然後撲嗵地跪下來了。
他這一跪,打破了現場的寂靜,那群打紅了眼睛的孩子們終於回過神來了,便撲通一聲跟著跪下。主子們都跪了,那群伺候的宮人自然也不敢站著,所有人都跟著跪趴下,頓時現場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的人,唯一站著的只有文德帝和他身邊的衛烜。
現場安靜了好一陣子,在孩子們的心臟都快要負荷不住時,才響起皇帝的聲音:「在課堂裡打架?你們真是好樣的,要是嫌在這裡不好學習,明天都不用來了!」
聽到這話,所有的孩子心肝都顫了,皇帝這是震怒了麼?若是他們明天不用來了,不說他們父母長輩會怪罪,恐怕自己以後也在權貴圈子裡抬不起頭來。這群孩子年紀雖然小,但是已經明白來這裡讀書的義意,那是最接近皇帝,以後說不定還能進皇帝的羽林軍。
文德帝看向一室混亂,眼神幽深,眸中含厲,「來人,去伺候你們主子們洗漱。」
那群倒楣催的宮人們趕緊爬下去準備了。
文德帝看著這群跪著的孩子,個個打得鼻青臉腫不說,身上都沾了墨汁和紙屑,真是狼狽,哪有平時的那般矜貴禮儀之態?看得他也忍不住好笑。
「父皇……」
聽到這聲顫巍巍的聲音,文德帝發現是五皇子的聲音,可是看過去,只看到一個豬頭臉的孩子=。=!頓時又是一驚,他的五皇子怎麼可能是這麼個醜小孩呢?被打成這樣……要有多沒用?
衛烜看到五皇子的樣子,差點噴笑出來,趕緊低下頭,免得自己真的會忍不住笑出來。
文德帝又特地看了看,除了被打成了豬頭臉的五皇子外,八歲的六皇子、七皇子,六歲的八皇子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嚴重,就是一臉墨汁,衣服也皺巴巴的,看起來蠢呼呼的。
文德帝很快便將室內的情況收入眼底,然後視線輕飄飄地移回來,移到了身邊正探頭興致勃勃地往裡面看的衛烜,發現自己的視線時,小孩兒還抬頭朝他齜牙一笑,十分活潑又得意,讓文德帝忍不住也跟著一樂。
他伸手揉了下小孩的腦袋,對那群孩子道:「將自己收拾乾淨了,再到偏殿見朕。」
說罷,文德帝帶著衛烜離開了。
五皇子跪在地上,看到父皇帶著衛烜離開的身影,眼裡滿是怨毒,還有心裡一抹無法忽視的羡慕怨恨。
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也蠢乎乎地看著他們離開,眼裡是隱藏不住的羡慕。
等宮人打來清水、捧來乾淨的衣物之類的東西,眾人終於起身去裡間開始整理自己,當看到水中自己狼狽的倒影,所有孩子都忍不住皺起眉頭,想到自己這副模樣被皇帝看到了,簡直是御前失儀,差點忍不住要哭出聲來。
此時,所有人心中後悔個半死,心裡忍不住咬牙切齒,到底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
昭陽宮的偏殿裡,宮女們上了茶點後,便退到一旁。
文德帝坐在主位上,看著下首位置的孩子,說道:「說罷,怎麼會變成那樣?」
衛烜眼睛轉了轉,正準備開口時,便聽宮人來報,太子殿下過來了。
太子自去年十五歲後,便開始上朝聽政了,不過因為年紀太輕,且身體又不太好,並沒有領什麼差事,但是文德帝偶爾也會拿些事情來考驗一下太子。
太子也聽說了昭陽宮裡那群孩子們在課堂上打群架事情,想了想,便直接過來了。
文德帝見太子一臉憂色進來,暗暗點頭,面上卻道:「燁兒怎麼來了?」
太子給文德帝請安後,看了眼坐在父皇下首位置的衛烜,咳嗽了一聲,在宮人搬來的凳子坐下,說道:「先前聽聞課堂裡的人打起來了,擔心幾位皇弟傷著,也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便過來瞧瞧情況,這是怎麼了?」
皇帝聽罷笑了聲,說道:「朕也不清楚呢,所以現在正在問你烜弟,先前還是烜兒使了人過來告訴朕。」
太子聽後,看向衛烜,直覺這事情和衛烜脫不了幹係。
衛烜喝了口茶,說道:「皇伯父,事情是這樣的,打架是我先掀起的,可我就只是掀了桌子揍了那討厭鬼一拳罷了,後來就不關我的事情了。」他說得格外無辜,「皇伯父,我被人欺負了,他說我母妃有了弟弟後,我父王就會讓皇伯父廢除了我世子之位另立我弟弟,我聽了心裡難受,所以就掀了桌子,可是後來也不知道為何,那些人就亂打起來了。我還擔心會發生什麼意外,特特使人去找皇伯父過來呢。而且,我的衣服也被他們弄髒了。」
說著,他舉起手,將袖子遞給文德帝看。
文德帝看到他袖子的那幾塊墨汁印,想起裡面那些被潑成墨人的孩子,頓時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