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二更

發佈時間: 2024-06-19 11:5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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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皇帝度過了無比糾結的一夜,魏公公也沒敢催促他,一直到臨近早朝,魏公公才壯著膽子走進書房,小聲說道:「陛下,該早朝了。」

「嗯。」

皇帝嗓音沉沉地應了一聲。

魏公公不敢去揣測他這一夜經歷了怎樣的掙扎,只是目不斜視地跟在皇帝身後,到寢宮伺候皇帝洗漱更衣換上龍袍。

由於一宿未眠,皇帝的臉上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乃至於隔了那麼遠,前排的大臣們依舊是注意到了。

戶部尚書捧著笏板瞄了身旁的莊太傅一眼,壓低嗓音道:「陛下這是怎麼了?」

莊太傅低聲道:「許是國事操勞了。」

「是為邊關的事嗎?」戶部尚書問。

寧王與唐明去剿匪,查探到了陳國邊關的蠢蠢欲動,陳國國君表面上要冊封新皇后,吸引其餘各國注意,但誰又能說陳國不會暗戳戳地對昭國發兵?

也不等莊太傅回答,戶部尚書嘖嘖道:「陳國質子還在昭國呢,他們便如此迫不及待地發兵,是不是太不顧陳國質子死活了?」

莊太傅心道,當初宣平侯率軍攻打陳國時安郡王不也在陳國為質嗎?

這麼一想,陛下與宣平侯當初是不是也太不顧安郡王死活了?

只不過宣平侯那一仗打得太漂亮,不僅提前派人護住了安郡王,沒讓他落在陳國手中成為戰場上的人質,更是直搗黃龍,差點掀翻了陳國的皇宮。

就不知陳國有沒有如此智勇雙全的戰將了。

今日早朝沒什麼特殊的,除了莊太傅一脈的某位禦史彈劾一個皇帝的心腹大臣,裡頭是對方是出入青樓,辱沒官職。

老實說,逛青樓這種罪名是很難把人鬥倒的,也就是啥也看不慣的禦史們會這麼做,所有人都認為皇帝不會受理。

哪知皇帝大掌一揮,竟然大理寺卿嚴辦此人。

大臣們都懵了。

這、這也行?

「陛下!」工部尚書走上前,連他這個局外人都看不過去了,哪兒有人真用逛青樓的名頭被彈劾的?要這麼說,宣平侯早該被摘掉烏紗帽多少回了?

「此人曾對太后不敬,當著朕的面也敢非議太后,如此逆臣,自當嚴懲不貸。朕心意已決,眾卿不必再議。」皇帝正色說完,扭頭朝簾子後的莊太后看了一眼,眼神有點兒激動,彷彿在說,快誇朕、快誇朕!

莊太后沒理他。

下朝後,皇帝追上了莊太后的鳳攆。

莊太后本著五顆蜜餞的犧牲精神,耐著性子出了鳳攆,一臉和顏悅色地看著他:「皇帝找哀家有事?」

皇帝道:「我有事想與母后單獨說。」

他以往的自稱不是朕便是兒子,多少帶了揶揄之意,奈何莊太后只在乎她的五顆蜜餞,壓根兒沒聽出他自稱上的深意。

莊太后屏退了下人,皇帝也屏退了魏公公等人,長長的小道上只剩下駐足的母子二人。

皇帝是糾結了一整晚才決定把一切向莊太后和盤托出,她是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她有權利知道真相。

只是他的思緒仍十分混亂,因此語言上略有些語無倫次,所幸莊太后聽懂了,並且還看出了這個傻兒子是讓蕭六郎那個小黑芝麻湯圓給套路了。

不過真相就是真相,蕭六郎並沒有沒歪曲事實。

「……我也沒料到靜母妃會那麼做……不過母后放心,聖旨我已經毀了……」

他也不知自己表達得夠不夠清楚,太后的表情太冷靜了,他懷疑她沒聽懂。

他繼續說道:「還有這些年與母后的關係……其實是一場誤會……我這些年是中了……」

「所以不用再演戲了?」

莊太后打斷皇帝的話。

皇帝微微一怔。

呃……重點……是這個麽?

不再演戲就意味著不再有五顆蜜餞。

沒了蜜餞濾鏡的皇帝瞬間失去了吸引力,莊太后的笑容垮了下來,一臉嫌棄地轉過身:「哀家走了!」

皇帝:「……」

他是解釋了個寂寞了嗎!

莊太后的冷淡反應絕對是給了皇帝重磅一擊,皇帝自然不會想到自己是因為失去了兌換成蜜餞的價值,他固執地認為莊太后是在生他的氣,生他這麼多年傷害她的氣。

有些東西,想通不過是一念之間。

然而有些溝壑,卻跨了二十多年。

皇帝又去了一趟碧水衚衕。

蕭六郎猜到這幾日皇帝會頻繁往返碧水衚衕,特地向翰林院高了假,待在家中「照顧」顧嬌。

顧嬌坐在牀上,好吃好喝外帶欣賞自家相公的盛世美顏。

蕭六郎坐在牀邊的凳子上給她剝橘子。

他骨節分明,手指修長,他也乾粗活,但天生長得好看,美玉一般。

顧嬌一會兒看看他的臉,一會兒看看他的手。

蕭六郎饒是習慣了她這股赤果果的打量,也不禁有些疑惑。

就真的……這麼好看?

他是瘸子,可能一輩子都好不起來的瘸子,永遠拖著一副殘破的身體,她和他在一起,永遠都會遭人非議。

「顧嬌,我是瘸子。」

他一不留神,竟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顧嬌哦了一聲道:「我知道啊。」

蕭六郎繼續剝著手中的橘子:「你當真不介意嗎?我可能……好不了的。你也看見了,我很努力地做復健,一天也沒落下,但我就是走不了……像你們那樣的走。」

她心裡對他是有期待的吧,期待他有一天能像正常人那樣行走。

可他恐怕真的會做不到。

當她的耐心耗盡時,她還會像現在這樣看他嗎?

感情是很微妙的東西,有多大的在意,就會有多大的不自信。

從前他也覺得瘸了一條腿沒什麼,反正人生都是黑的,沒人看見,他自己都看不見,能看見的他也當他們看不見。

然而突然有一天,她點亮了一盞燈火,照亮了他腳下的路,也照出了他一身狼狽。

顧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腿的嗎?當初給他做手術時馮林都嚇得半死,他卻半點不在乎。

怎麼如今倒是在意起來了?

顧嬌一時猜不透他心思,想了想,指向自己臉上的胎記道:「那你會介意我長得這麼醜嗎?」

她不知自己臉上的是守宮砂,以為這個是會伴隨自己一輩子的。

蕭六郎張了張嘴。

傻瓜。

他怎麼會介意呢?

何況這個東西會消掉的。

等你變得那麼完美的時候,還會覺得我這樣的殘缺之身配得上你嗎?

顧嬌不理解他突如其來的情緒,認真地想了想,問道:「你是有什麼煩心事嗎?是不是因為我昨天晚上說的話?你不想讓我看你洗澡?」

「不是。」根本不是這件事。

顧嬌的大眼睛亮亮的:「所以你想讓我看你洗澡?」

蕭六郎:……怎麼變得說不清了?

門外傳來了魏公公與皇帝的聲音。

顧嬌趕忙躺好。

蕭六郎打算把剝好的橘子放在桌上,不料她的小手伸過來,將橘子拿了過去,握在手裡藏在被子裡。

「我的。」她說。

……

蕭六郎在堂屋見了皇帝。

皇帝詢問了顧嬌的病情,蕭六郎自是說比昨日有了好轉,上午都醒著,吃過午飯才又歇下了。

皇帝覺得自己來得不巧,他是來問葯的。

「陛下哪裡不舒服?」蕭六郎問,若是小病可以叫醫館的大夫為陛下醫治,若是大病便只好讓嬌嬌再「醒」一次。

皇帝一宿沒睡,這會兒憔悴得緊,確實像是生大病的樣子。

皇帝道:「朕想問問黑葯可有解?朕……咳。」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朕與母后不睦多年,多是這藥效作祟,而今既已真相大白,朕就想問問解藥。」

蕭六郎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你都一口一個母后了,真的還用解藥嗎?

顧嬌說過,陛下體內的藥效本就不剩多少了,否則靜太妃也不會冒險再給陛下下一次葯。

如今真相大白,在真相的刺激下只怕最後那點藥效也消失殆盡了。

但蕭六郎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赤子少年了,他有了自己的心思,有了自己的算計,甚至也有了當官的城府。

他垂眸嘆了口氣:「原本是沒有解藥的,不過嬌嬌曾經煉製過一種藥丸,專解迷藥,想來能有幾分功效。」

「此話當真?」皇帝的眸子瞬間亮了。

蕭六郎道:「我且取來讓陛下一試,嬌嬌的葯都很安全,沒效也吃不壞身子。」

皇帝喜色道:「若果真有效,朕記你一功。」

蕭六郎道:「葯是嬌嬌做的,是嬌嬌的功勞,不是微臣的。」

話雖如此,皇帝卻是將兩個人的功勞都記下了。

他令莊太后蒙冤多年,有些事情自己都忘了,興許吃了葯他就能全部想起來。

再者,他與莊太后之間似乎還隔著一層什麼,令他不敢往前,他揣測,那應當就是黑葯的藥效。

若蕭六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會告訴他,那是你作為兒子的彆扭啊,陛下!

蕭六郎很快便將藥丸取來了,一共三顆。

其實是給顧承林生髮用的,沒什麼副作用。

皇帝人到中年,也有一點脫髮的煩惱,吃點生髮丸很好。

蕭六郎講生髮丸遞給皇帝,面不改色地說道:「按理說一顆就夠了,若是藥效不夠,就再吃一顆。」

言外之意,三顆綽綽有餘了。

「真的會有效嗎?」皇帝問道。

「陛下要相信嬌嬌的醫術。」蕭六郎說道。

「說的也是。」皇帝頓了頓,想到什麼,問道,「要是吃多了會怎樣?會效果加倍還是適得其反?」

蕭六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說道:「效果加倍吧,可能會變得……」

「變得怎樣?」皇帝焦急地問。

「特別粘人。」。

「啊……」

皇帝被嚇到了。

他才不要那樣呢,他是一國之君,是九五至尊,怎麼能變成那副德行?

一顆。

一顆足夠了!

皇帝突然有點小解之意,暫且將藥瓶子放在堂屋的桌上,起身去了恭房。

老祭酒偷偷從灶屋出來,莊錦瑟今天過來了,在隔壁打牌,他正在給莊錦瑟做紅糖糍粑。

他問道:「真的有解藥啊?」

蕭六郎道:「假的,是生髮丸。」

老祭酒:「……」

皇帝從恭房出來時,老祭酒已經又回灶屋掌杓去了,皇帝打算帶著解藥回宮,不曾想莊太后從隔壁打完牌過來了。

母子二人在門口猝不及防地遇上。

皇帝一陣緊張:「母……」

莊太后看也沒看他一眼,鼻子一哼,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陛下,還回宮嗎?」魏公公問。

皇帝糾結了一下,說道:「不了,朕……朕留在這裡吃晚飯,一會兒與母后一道回宮。」

皇帝要留下吃飯,眾人不敢說什麼。

今天家裡的小男子漢都不在,顧琰與顧小順去學藝了,小凈空去許粥粥家家裡玩了。

飯桌上只有莊太后、皇帝、姚氏、老祭酒、蕭六郎以及「午睡醒來」的顧嬌。

顧嬌給的藥丸有點大,吞不進去,得兌水沖調。

吃飯前,皇帝將藥瓶給了魏公公。

魏公公沖了一碗黑乎乎的葯汁過來,皇帝忍住難聞的氣味,咬咬牙一口氣喝完了。

皇帝嫌棄地說道:「怎麼這麼苦?你到底放了幾顆?」

魏公公納悶道:「裡頭不是一共才三顆嗎?」

皇帝臉色一變:「你……你全都放了?」

魏公公更驚愕了:「是您讓奴才全放的呀。」

皇帝完全沒印象了!

魏公公沒撒謊,他確實問了,皇帝也確實了嗯了一聲,只不過皇帝那會兒在想莊太后的事,根本沒聽清魏公公說了什麼。

想到蕭六郎說的「特別粘人」的藥效,皇帝整個人都不好了。

「陛下,您怎麼了?」魏公公擔憂地問。

皇帝深吸一口氣:「沒事,朕、朕是九五至尊,朕不會做那麼丟人的事……朕忍得住……朕很理智……」

莊太后吃過飯,也該回宮了,她起身往外走。

皇帝捂住了心口。

是藥效發作了嗎?怎麼突然這麼想追上去?

「陛下?」

完了,心跳好快!

「陛下?」

莊太后在秦公公的攙扶下走上馬車。

不行,不能追過去!

藥效太劇烈了,誰知道他一會兒會講出什麼話!

皇帝死死地忍住!

秦公公為莊太后放下了簾子,收走腳踏,坐在了外車座上。

車軲轆緩緩動了。

皇帝心頭一緊,朝著馬車倏然伸出手:「母后!你不要你的小、泓、泓了嗎!」

屋內眾人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那什麼,他們要不要告訴陛下,這葯是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