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這是你和她的過去
身後有仙將呼道:“她陰險狡詐、狠辣之極,你不可聽他胡言亂語!九淵,下令戰吧,今日定將這些妖魔一網打盡!”
戰場是殘酷而血腥的。
一聲令下,雙方嘶喊著往前衝。無數神仙妖魔的性命葬送於此。
九淵和天陰地煞戰得難舍難休。
一個修仙,一個修魔,九淵的資質比天陰地煞還要強,他曾有清池幾百年純淨的修為做基底,又得了沈禦大部分的修為傳於他,加上吸納世間萬物之靈,融會貫通於一身,周身仙氣磅礴浩瀚,到了無數仙神只能仰望的地步。
這就是混沌之靈的力量。
沒有任何人能夠駕馭他、操控他。他本身就已是萬物之神。
九淵尚且留有余地,不知是因為什麽。
但天陰地煞卻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一邊應付一邊道:“你我也算有些淵源。還在人界的時候,若不是因為你和清池靈體互換,也不會陰差陽錯把我召喚出來。”
九淵微微蹙著眉。
天陰地煞道:“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嗎?我現在就告訴你為什麽。”
天陰地煞想要引佑九淵入魔。
當年清池尚且如此,是因為太過愛他,如果九淵也一樣地愛著清池,他也一定能成魔。
天陰地煞說,“你前世的凡體是個叫北九淵的人,那是清池的一生所愛。”
九淵動作一滯,叫天陰地煞鑽了空子。
“你們在一起度過朝朝暮暮,歷經所有劫難。那個傻女娃子,為了救你,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但是後來,你拋棄了她。”
九淵腦海裡閃過無數次模糊的畫面,他忽然沉聲道:“你撒謊,我沒有拋棄她。”
天陰地煞冷笑道:“有點印象了?不管是因何緣由,在人間那一世,你總歸是先丟下她一人而去。你留給她的哪有往後的一世安寧,你留給她的只有滿目瘡痍、生不如死。她在知道你死了以後,萬念俱灰,卻還要幫你平定北衡,自己墜落東海,一睡就是十余年。”
“她沒想要活著,一入海底,魂魄便散了出來。若不是我使出渾身解數幫她凝聚魂魄,她早就成為水下遊魂,沒有人渡她,她便出不了水也無人會發現。”
這些連清池自己都無意識去發現。天陰地煞在她的身體裡,總不能跟著被永遠困在海水之中,所以當然要想方設法地幫她。
九淵氣息有些亂。
天陰地煞笑說,“你可想起了一些,你曾與她的點點滴滴?”
清池在最後選擇了沉睡,把自己的軀體送給天陰地煞,沒想過讓九淵知道那些過去。
她連恨也再沒有力氣恨了,如果往後九淵能夠平靜安寧地活下去,如他曾說的那樣,獲得永生,也獲得自由,那樣也很好。
那些過去,就讓它永遠埋葬在歲月裡吧。
可是清池沒想到,天陰地煞會在有一天裡把這些真相全都抖出來。
“住口。”九淵面色奇寒,殺伐凜冽。彷彿回到了從前那個在打架時總能涼薄冷漠、出手無情的樣子。
天陰地煞大笑,“你被關妖魔道以後,她人不人鬼不鬼地遊走於世許多年。在冥界日日淌那黃泉水,黃泉河上怨氣衝天,能勾出人的執念化作幻影,她不怕萬骨怨氣附身,就是為了每次都能回頭看見你的影子。”
九淵長戟一頓,似有萬鈞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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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地煞奮起一劍,砍在他的身上,鮮血浸透了戰甲。
九淵有些深重的喘息,金眸裡閃爍著波紋,道:“你撒謊。”
“不管我有沒有撒謊,可你信了不是麽。你知道她為什麽最後會選擇墮魔嗎,是因為她一步一步這樣走來實在太痛苦,她選擇成為大魔頭,就是為了成全你現在這個樣子!”
“她跟著不周山主在不周山上修行,發現了你的真身,以及你被鎖妖魔道的秘密。她付出一切想要救你。為了救你,她也背叛了一切。”
“她背叛了師門,背叛了指點她數百年的師叔,她心甘情願墮了魔,在人世間遊蕩。即使那樣,她也不願殘害一個無辜者的性命,她手上的所有殺孽都是斬妖除魔惹來的!”
“後來她眼睜睜看著師父歷劫失敗,師門出動要殺她。她若是不反抗,還等不到你出來,就已經撐不下去了。”
天陰地煞嘲諷地笑道:“一個魔,要那麽善良做什麽呢?不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她成不了大事。所以我讓她把所有弟子都殺了。”
“隨後的事你都知道了,樓畫月幫她開啟了妖魔道,最終當著她的面被殺害。她身邊一直陪著她的最後一個人都不在了。不是我強行掠奪她的軀殼,而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奉上的。”
最終九淵和天陰地煞,兩敗俱傷。
天陰地煞手指上凝聚著淡淡的光,她問:“這是清池的記憶,你可想要?”
九淵死死盯著她,喉頭滑動。
“你若不想要,今日我便毀了去。從今往後,你們徹底斷了關系,再不相乾。”
就在天陰地煞準備動手的時候,九淵忽然低啞道:“給我。”
天陰地煞得意地笑了。她就知道,九淵會伸手來要的。
“把她的記憶,給我。”九淵聲音沉得可怕。
給他也無妨。
清池的記憶是在她沉睡的時候,天陰地煞私自剝離出來的東西。如若沒有這段記憶,清池便也徹底忘了所有,連自己是誰都會忘了。
那樣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的記憶,卻是天陰地煞用來對付九淵最致命的武器。
魔界形成已經具備了相當的實力。天界屢攻不下,兩方都各有損傷。
一戰過後,需得休養生息一些日子。
魔界無時無刻不注意著天界裡的動靜。天陰地煞自然也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清池極少有蘇醒的時候,即便蘇醒,時間亦是很短。
天陰地煞告訴她:“如你所願,現在九淵成了天界戰將,入了仙籍,成為光明磊落的天界中人。他現在是非分明,忠義正直,除了能幫天界懲善揚惡以外,約摸對天界乃至凡間都造不成危害和動亂。”
清池點點頭,眯著眼溫和地笑道:“那樣很好,他好像本就應該是那麽個樣子的。”
……
“現在你滿意了,天道不能再因為他具有危險性、善惡未定而重新把他鎖起來。就算是想鎖也不能夠了,因為現在天界需要他,他是站在天道那一邊的。”
天陰地煞嘲笑兩聲,又道:“混沌之靈與我魔煞就是不一樣。我若是知道天道試圖永遠鎖著我,我必與天道抗衡到底。但他不是,這就是所謂的深明大義麽。”
清池道:“嗯,他與我們都不一樣的。”
天陰地煞將她的內心知道得清清楚楚,道:“也就只有你,覺得他是世間最好的人。從前是,現在也是。他若真有那麽好,又怎會讓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不要聽。”天陰地煞問她。
清池道:“你都說來聽聽。”
“我聽說九淵要成親了。”
清池愣了一愣,隨即釋然。
天陰地煞道:“是天界的公主看上他了,要與他成親。現在天界與我休戰,便是在籌備婚事,打算等婚事舉辦以後,再重振旗鼓。”說著就輕蔑地笑道,“我魔族就是不如天界那般會享受,一邊打著仗,一邊還能享樂。”
清池笑道:“那樣也很好。他與天界公主,應當是郎才女貌,天下絕配。往後成了親,成為天界的駙馬,不僅身份尊貴無人敢犯,還能有如花美眷在懷。”
天陰地煞道:“那麽對於你來說,這個消息就應該是好消息了?”
“嗯,是個好消息。”
“接下來這個可能就是壞消息了。”天陰地煞道,“我原以為九淵成親應該是個壞消息的,結果相互換了一下。”
“什麽壞消息?”
天陰地煞幽幽看著她道:“我把你的記憶剝出來給了他。”
“你說什麽?”
“你仔細想想,有關他的那些事,如今還想得起來嗎?”
清池皺著眉,以前的事她早已不願去深想,可是如今再一去想,發現腦海裡一片蒼茫空白。
有關她和北九淵的過去,像是憑空被剝奪了一般。清池竟現在才發現。
天陰地煞道:“你所能記住的,也僅僅是北九淵那個人而已。其他的,你全都忘了是不是?”
“你為什麽要拿走我的記憶?”
“因為我看你為他付出了那麽多,他要是什麽都不知道,豈不是太可惜?”
“他需要知道什麽?”清池問,“你真的是為了我?可是這樣對我並沒有什麽好處。”
“對我有好處。女娃娃,你這副軀殼早已送給了我,怎麽支配安排那就是我的事了不是嗎?”天陰地煞憐憫道,“你若是倦了,就睡去吧。”
清池還想再說什麽,一股濃濃的倦意襲來,她便又沉睡了去。
在閉眼時,清池心裡隱隱焦躁,對天陰地煞道:“你敢傷害他,我是不會同意的。你我做了這麽多年的老夥計,你應該清楚我的脾氣。”
天陰地煞當然知道,真要是把清池惹急了,清池一定會翻臉與它作對的。
他不會拿九淵怎麽樣,他會讓他心甘情願地投身到魔界來。
天界大婚前夕,九淵現身在了魔界。
這在天陰地煞的意料之中。
彼時天陰地煞坐在魔椅上,椅把間浮動著黑氣。周圍妖魔虎視眈眈。
九淵凝視著清池,很久,道:“你和她相互依存數千年,千年時間足夠讓你成形獨立。你放了她。”
天陰地煞道:“你是來跟我談條件的?”
九淵眯著眼,“我是來對你下通知的。”
天陰地煞好笑道:“當初不是我非要霸佔她的身體,是她甘願奉送給我的。她對這個世界已經不抱任何期望了。現在要我還回來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肯投奔我魔界,我便允你二人長相廝守。”
九淵看向她的眼神裡,帶著很久都沒有過的哀痛,就好像兩人那日山巔上的訣別,猶還發生在昨天。
如今他回來,早已物是人非。
他想起後來發生的種種,清池在妖魔道裡以自身精血給他養分,他差點吸幹了她。她給了他正義和善良,期待著他出世的那一天。
可自他出世以後,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那日不周山上,他化身於無形,她紅著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往他身前衝。
那時九淵不明白那意味著什麽。
而今忽然明白了。
有很多事她都不能告訴他,她做過的很多努力也不能說出口。她唯有用那種看似阻止他去救別人的方式,試圖離他更近一點……
甚至,想要抱一抱他。
那時她說,九淵,歡迎你回來。
可是,他再也記不得從前。他把她一個人留在了過去裡,讓她掙扎著,痛苦著,抹不去也忘不掉。
九淵一步步走向她,低低沉沉道:“我到底是怎樣一個罪大惡極的人……”才能忍心看你變成這副模樣?
最終,他也只能在清池幾步開外停下。
那副軀殼裡的靈魂不是清池,是魔煞。
此刻她臉上正掛著得意的、陰狠狡詐的笑。
她說,“怎樣,你想清楚了沒,只要你肯來,我就把她還給你。你我聯手,天界也不是我們的對手!”
九淵沉默了許久,道:“你肯讓她出來和我說幾句話麽?”
有些哀求的味道。
天陰地煞道:“她把軀殼交給了我,我的意見就是她的意見。你要想跟她說話,你倒是先答應了我!”
“你害怕她出來與我說話,害怕她說的與你所想的相反,所以才不敢讓她出來。”
天陰地煞在這種時候怎能放清池出來。清池必然不想看見九淵因她而投入魔界。那是和她的初衷背道而馳的,她一定會拚盡全力阻止的。
九淵輕聲道:“她付出了一切,才走到今天,就是為了成全我。我這個時候倒頭回來,不是讓她所有的心血都白費了麽?”
天陰地煞面色一變。
九淵抬起頭來看著她,又道:“你說我怎能那麽做?”
他不能。不然她的付出和心血還有什麽意義?
他已經錯過一次了,錯得離譜。
他以為活著對於清池來說就是好的,即便自己狠心地離她而去,她那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也遲早在往後漫長的歲月裡找到新的意義。
可是他錯了。
……
清池是活著,但是她的心已經死了。到最後,僅剩的軀殼也要一並舍去。
她往後漫長的歲月裡,從來沒找到過除他以外的新的意義。
北九淵,就是她的全部意義。
是他太低估了自己對於清池而言的重要性。
今天他若是投奔魔界,天陰地煞把清池還給他又如何。他們的命運會重新陷入循環,清池依舊會為了他與天道對抗,直至自己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天陰地煞激道:“說什麽不能,說什麽珍惜她的心血和付出,其實你只是舍不得她成全你的一切,包括你現今所擁有的,在天界的身份、地位,還有即將迎娶的天界公主!別說得那麽好聽,你這個自私的人,你只是放不下!”
九淵說,“是,我放不下。”
天陰地煞啞然,它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它對沉睡的清池道:“清池,你聽見了麽,你苦心經營的這個人,你讓他擁有了一切,他卻放不下,不能為了你放下!你做的這一切,可還值得?”
九淵說,“如果這是你重新找回的新的意義,我會幫你遵循下去,一絲一毫都不會浪費。”
九淵還說,“清池,你說你恨我,可我怎麽只能感覺到,你愛著我?”
天陰地煞的神情莫名,心底裡卻產生一絲難以言喻的共鳴。
它是伴隨著清池一路走過來的。它很清楚,清池對於九淵,究竟是愛還是恨。
如同九淵所說,她從來沒有一刻停止過愛他。
所以最後,九淵再看不夠她,還是挪著腳步,沒有上前,而是一步步往後退。
那黑衣黑發的女子,臉頰瘦削蒼白,發絲濃稠如墨,眼神陰沉涼薄。她是無惡不作的魔界首領。
曾經那個穿著乾淨的道袍,做起法來有模有樣、仙風道骨,內心正義與善良並存的小道士已經丟失在過去裡了。
但不管是以前的小道士還是如今的大魔頭,她都是北九淵心頭裡的寶。
九淵轉身的時候,金色的瞳孔裡水光灩瀲。
在這之前,他一直想要尋找某種答案,想要知道他和她之間的淵源。現在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到底是九淵還是北九淵?
九淵在魔界來去自如,魔界裡的妖魔鬼怪根本攔不住他。
他好不容易來一次,天陰地煞怎甘心就這麽放走他,可是自己傷疾未愈,真要是打起來,可能不是九淵的對手。
天陰地煞仍是想要阻攔九淵,然而它剛一動身體從椅子上站起來,便突然有一股力來自它身體深處,又猛地把它拽回了椅子上。
天陰地煞有些不可置信。
那是清池不想挽留九淵,她希望他走。盡管她不記得過去的所有,僅僅只記得九淵這個人,她也仍是希望他好。
清池明明已經被它壓製得沉睡了,竟還有魂力無意識地飄出來阻止它。它還真不能太用強,否則適得其反,會逼得清池與它為敵。
最終天陰地煞只能眼睜睜看著九淵離開,它對九淵的背影道:“既然今天談不攏了,那下次我們戰場上見。”它胸有成竹地笑了起來,“只是不知下一次相見,你還能不能對我下得去重手。”
九淵背影頓了頓,轉瞬消失不見。
“你這女娃娃真傻,明明他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了,你還要眼睜睜看著他走?讓他來魔界有何不妥,你們倆雙宿雙棲,我們一起和天道對抗,亦能無朽於天地!”
清池說:“他是創世之靈,你是魔煞,怎能相提並論。就讓他走吧,他的天地還廣得很。”
天陰地煞道:“下次相見各憑本事,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與魔界相毗鄰的便是冥界。
冥界在這場兩界紛爭裡置身事外,天陰地煞卻盤算著怎麽把冥界收攏到自己的地盤上來。
一旦操控了冥界,便操控了凡間的生死。
天陰地煞把清池喚醒,與她說道:“你和上一任的冥王關系匪淺,現在的冥王又曾是他身邊忠心的奴仆。如若是你出面,冥王可能會投降於我們,對於我們來講無疑是如虎添翼。”
每當想起樓畫月時,清池再怎麽歸於平淡寂然,都會泛出痛楚,刺激到她早已麻木的心。那道傷像是烙下的一道永遠也無法磨滅的痕跡。
她無法走出那一段陰霾。
後來她想,如果當初不曾答應過要嫁給他,一開始就不曾給過他任何希望,可能如今他都還活著。
清池蒼白地笑笑,道:“我害死了樓畫月,忘川約摸已經恨我入骨。又怎麽會看在我的面子上投靠魔界呢?”
天陰地煞沉默。
清池又道:“我勸你,還是不要打冥界的主意。現在冥界保持中立,對於你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好處了。你若是貿然覬覦冥界,惹惱了冥王,他若投靠天界你就得不償失。”
天陰地煞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
“你能不能給我一天時間?”清池問。
“幹什麽?”
她道:“我想去冥界走走。”
天陰地煞沒有理由不答應。
它雖抽走了清池過去有關北九淵的所有記憶,但樓畫月還活在她的記憶裡。
如若清池走這一趟,能稍稍拉攏和冥界的關系,對於天陰地煞來說,也是有益無害。
清池踏入冥界的領地,邊境的陰兵陰差也不是她的對手。
她孤獨地站在黃泉河對岸,望著平靜無波的河面。河中心連一絲迷霧都不再有,能清晰地看到對面去。
以前她站在河中心執迷地去看北九淵的幻影時,樓畫月便站在對面執迷地看著她。
人是不是只要回頭,才能發現身後一直追隨著的目光?
可是那麽久以來,她就算是回頭,也是執意循著自己所固執認為的人去找。她從來沒有多看其他人一眼。
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一直都是樓畫月陪在她的身邊。
那段日子很長,也可以是很短。
短到如今一轉眼,他就已經不在。
再也不會有那麽一個人,在她傷痕累累地往前走的時候,一直默默地守護在她身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