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如冰冷的一汪早春之水,從各自的眼底刹時掠過。當分開後,二人不再說話,出手不複留情。
施咄帶著人趕到之時,只看到兩道貼身死搏的影,想射箭,又怕誤傷主人,正焦急萬分,忽然想到崔道嗣,急忙命人去傳。
“鏘”的一聲,當二人再次刀刃相交,裴蕭元一手猛將刀推到承平刀鞘之處,限制他揮刀後,順勢一扭,承平的刀從中斷作兩截。在裴蕭元攻勢稍緩之際,承平當即拋開斷刀,另手自抬起的靴靿裡抽出一柄匕首。
寒光一閃,嗤的一聲,他咬牙紅著眼,一刀刺向裴蕭元。裴蕭元避刃,然而短刀幾乎是貼身而發,速度太快,依然在他的側胸和一臂,拉出一道長口,霎時血如泉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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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蕭元悶哼一聲,卻不再停頓,一個反手,將承平那只握匕的手肘捏住,猛地發力。
伴著一道骨裂之聲,承平臂骨生生扭斷。在他因這巨大的痛楚而發出的一道壓抑的低低□□聲中,匕首掉落在地。接著,裴蕭元一肘將他擊倒,一膝壓住他胸,又迅速反轉刀柄,用鐵鑄的柄頭,重重捶了一下他那欲待揮來的另外一臂,終於叫他雙臂同時失去反抗能力,隨即反折,將他牢牢製在了身下。
承平因了極大的痛楚,臉色煞白,整個人微微抖動。
裴蕭元因方才的殊死搏鬥,此刻也在劇烈喘息,傷處的血更是汩汩地流。
“你們再上來一步,我立刻便殺了他!”
他頭也沒回地道,聲音有些不穩,然而殺氣卻濃重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死,是技不如人。你們誰也不許阻他離開。”承平用顫抖卻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字地道。
施咄看著地上的主人,面如土色,急忙揮開隨從,自己撲跪到了裴蕭元的身後,不住叩首求饒。
“在我被困大徹城時,你打到這裡,卻停了下來。為何?”待喘息稍定,裴蕭元問。
承平發出一道輕輕的嘲笑聲。
“裴二……”他停了一停,用盡量平靜的聲音道,“你不會以為我是因為你的困境才停下的吧?我的騎兵長途跋涉,他們雖然是最彪悍的戰士,但畢竟不是鋼鐵之軀,也需休整。此處是個休整的絕好之地,如此而已。”
裴蕭元沉默了一下,“承平,當初我雖錯看了你,但你骨子裡,是個驕傲的人。無論你是出於野心,或是打敗我,還是想向朝廷復仇,我是你心裡立的一個最直接的敵人。你想堂堂正正面對面和我打一場,而不是趁我陷入困境,你落井下石。因如此的勝利,也不是你想要的。這一點,你不必否認,相交多年,你的這點心性,我還是知道的。”
“你不承認也罷,總之,你未曾在那段時間繼續施壓,我很是感激。”
承平躺在染滿了血的雪地之上,轉面望著遠處城牆外那片荒野地裡影影綽綽的營帳的影,俄而,緩緩回臉,用帶了幾分僵硬的聲音道:“不過是作為你當日未曾射死我的回報。早就兩清了。你要殺便殺,無須多言。”他閉上了眼。
裴蕭元看了他片刻,忽然又道:“世上本就諸多不公,我的仇恨,並不比你淺。你從前總勸我起事,你是知道我的,就算我真的起事,最後事成,你也不可能得到半寸不屬於你們的土地,所以,你如今這般撒野,是為了報復嗎?”
“恨意是雙刃劍。在我被困兩個月,決意效仿先父出擊的那一夜,我忽然領悟了很多之前無法自解的事……”
他慢慢撒開承平,自己也坐到了一旁的雪地上。
“我不知道先父當年在出關前,知不知道背後的陰謀和真正的指使之人,但那一刻,我相信,即便他知道,他也會義無反顧。他知他當做什麽,為何而做。”
“我曾因心中恨意,傷了最不該傷害的人。倘若父母地下有知,應也不願意看到。承平,”他再次轉向地上的舊日朋友。
“我無兄無弟,與你雖脾性相異,但喜你也是條漢子,故心下一直拿你當幼弟看待。仇恨可以永不放下,但是那些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傷害到了你嗎,用恨作借口,去釋放心裡的惡,你不該這樣。”
“我最後給你一個機會,你到底退不退兵?”
承平慢慢睜開眼,歪過臉,看著他。
“我心裡喜歡的女子,我得不到;喜歡我的女子,我辜負了她,也不可能再彌補了;我唯一相交的朋友,成了仇敵。我活著剩下的唯一樂趣,便是打仗,征服敵人,如今你連這個也不許我做……”
他費力地抬起那只骨裂的手臂,指著脖頸:“你照這裡來吧,給我個痛快便可。”
裴蕭元看了他片刻,亦早便充血發紅的眼裡,閃過一抹狠厲之色,他抄起雪地裡的匕首,揮臂便朝他咽喉割去。
“裴郎君饒命!”施咄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磕頭如同搗蒜。
“郎君!”
就在這時,今夜奉他命去尋崔道嗣的何晉從遠處騎馬衝了過來,高聲大呼。
“郎君,不好了!盧郡主人怎會在這裡!她要放火燒糧庫!”
何晉話音剛落,幾乎是同一時刻,另個方向,先前被派去尋崔道嗣的人也騎馬狂奔而來。
“大汗!不好了!崔右相跑了!有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女子爬上箭樓,要燒糧庫!”
裴蕭元吃驚不已,從雪地裡霍然而起。承平也倏然睜眼,愣怔片刻過後,從地上翻身爬起,在施咄的幫助下上了一匹馬,朝戍城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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