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私宅
就像楊毅說的那樣,孟霞在酒桌上聽到的消息並沒有太多價值,無非就是新亞99和LOTUS未來的發展方向。鍾岳山和徐聰都是野心不小,能力也足夠的人,所以這場聯合似乎充滿了生機勃勃的希望和前景,倒是寰東被普東山的新項目拖累,看起來稍微有些頹廢倒霉。
「大概就只有這些了。」顧揚合上筆記本,「還有,對方對您真的有很多意見和不滿。」
陸江寒頭疼:「罵了我多久?」
顧揚如實回答:「至少半小時。」
陸江寒:「……」
顧揚又及時補了一句:「我當然不會相信那些話。」
陸江寒對孟霞的詆毀沒多少興趣,卻問了一句:「為什麼要把它貼起來?」
顧揚稍微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說自己的筆記本。
那是一冊很厚的活頁本,前半部分都被透明膠緊緊貼在一起,後半本用來做各種工作記錄,從顧揚進寰東的第一天開始,就一直在用這個笨重的大本子,從來沒有換過。
「如果是秘密的話,你可以不回答。」陸江寒說,「抱歉。」
「也不算。」顧揚說,「只是一些設計稿。」
那時候他剛進凌雲時尚,易銘不僅對Nightingale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還說要專門再為他開一個新品牌。剛踏入職場的新人沒能及時理解,所謂「再開一個新品牌」,代價其實是要付出Nightingale,還在興致勃勃構思新的概念,一口氣填滿了整整半冊筆記本。
「所以這些是從來沒有被別人看過的稿子?」陸江寒問。
顧揚點頭。他一直把它們帶在身邊,說成習慣也好,提醒也好,紀念也好,總歸要時時刻刻看到才安心。
「去工作吧。」陸江寒笑笑,「開心一點,想想我們的計劃。」
「嗯。」顧揚站起來,「謝謝陸總。」
等他走後,陸江寒點開Nightingale官網,又瀏覽了一遍這一季的新品。顧揚並沒有因為易銘的原因,就吝嗇自己的才華,相反,服裝所呈現出來的每一處細節和色彩搭配依舊極其用心,而無論是市場反饋還是銷售業績,都足以證明他正在帶著這個牌子一步一步站穩腳跟。
「陸總。」楊毅敲敲門框,「有空嗎?」
「進來。」陸江寒點頭。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楊毅坐在他對面,「好消息是瑞士那邊終於回了我們的郵件。」
陸江寒說:「壞消息是他們拒絕合作?」
楊毅鼓掌:「英明。」
「你也可以親自飛一趟瑞士面談,說不定會有轉機。」陸江寒道,「但我還是那句話,就算對方答應了,我們的時間應該也來不及。而且雪絨從來就沒有開往別國的先例,不管是經驗還是管理方式都存在短板,前期工作量太大,倉促拿來補LOTUS的缺,未必會有好的結果。」
「所以現在就只剩下鑫鑫百貨一個選擇了?」楊毅苦惱,「你該不會真熱血上頭,打算開一家國營老字號吧?」
「當然不是,我早就說過了,不過你明顯沒聽進去。」陸江寒笑笑,「我們只需要張大術這個人,和鑫鑫百貨四個字就夠了,至於賣場定位、裝修風格和品牌招商,只需要做一些細微的調整,大體上還是按照原計劃來。」
「要鑫鑫百貨的招牌,這我能理解。」楊毅誠心請教,「但你能不能告訴我,張大術不可替代的點到底在哪裡?」
「他是鑫鑫百貨的老經理。」陸江寒回答,「就憑這一點,你無論如何也得把他給我弄回來。」
……
快下班的時候,杜天天打來電話,申請明天到小公寓裡通宵看球賽。
「陸總讓我陪他去辦事,你們到時候自己過去吧。」顧揚說,「密碼沒變。」
「行。」杜天天一口答應,掛完電話又在群裡感歎,我們揚揚還挺厲害,一年就混成了陸江寒的心腹。
照這個速度,升職加薪指日可待。
忍不住就搓起了手。
苟富貴瞭解一下。
而顧揚對此也充滿好奇,以至於週二距離下班還有五分鐘,他就已經出現在了總裁辦公室門口。
「有事?」楊毅恰好路過。
「嗯,陸總說要帶我去個地方。」顧揚回答,「我在等他下班。」
楊毅不解:「沒聽說啊,去哪兒?穿這麼正式。」
顧揚搖頭:「我不知道。」
楊毅越發疑惑,還想再問兩句,陸江寒卻已經從辦公室裡出來,帶著顧揚逕直進了電梯,完全沒有任何要解釋的意思。
殘酷,且無情。
這趟行程很有幾分神秘任務的氣場,黑色小車平穩駛向城外,不斷穿越高架和時間。天邊最後一縷橙紅晚霞被黑暗吞噬,窗外景色也從車水馬龍的繁華都市逐漸變成幽靜的山和密林。如果開車的人不是陸江寒,那顧揚大概會覺得,人販子下一刻就要拿出繩索,把自己綁架到非洲草原去挖礦。
「陸總,」在小車再一次轉過山彎時,顧揚實在忍不住疑問,「我們到底要去什麼地方?」
「快到了。」陸江寒笑了笑,「有沒有看到前面那座白色的房子?」
顧揚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點頭:「嗯。」
「聽過貝綠路88號嗎?」陸江寒繼續問。
「聽過……那裡是孫家私宅?」聽到這個地名,顧揚果然瞬間清醒,之前還昏昏沉沉的暈車感一掃而空。他又看向那掩映在綠樹中的宅院,在燈光和夜色下,整座建築顯得格外幽靜神秘,卻又格外風姿綽約。
「孫知秋隔三差五就邀請我來參觀他的私人收藏,不過一來沒時間,二來我應該也看不懂那些藏品,所以一直沒約成。」陸江寒說,「這次實在推不過,你應該能替我講講,嗯?」
「孫先生的藏品種類很雜的,我大概也只能看懂皮毛。」顧揚說,「但這機會太難得了。」他眼底閃著被點燃的微光。
孫家是藝術世家,孫知秋的父親是當代雕塑大師,而他本人則是業內有名的藝術品收藏家,貝綠路88號的孫家私宅堪稱小型博物館,是每一個藝術從業者都想去參觀的地方。
「據說孫先生脾氣有些古怪,而且很孤僻。」顧揚看著門口那森嚴的安保,小聲問,「他會歡迎我嗎?」
「他當然會歡迎你,不過脾氣古怪也是真的。」陸江寒降下車窗,「多注意一點就好。」
剝離了樹木的掩蓋,整座白色房屋的全貌也就漸漸顯現出來。這是一處頗具心思的選址,獨佔一片林中高地,眼前是獨屬於自然的靜謐清新,身後卻是霓虹璀璨的喧鬧都市,動與靜彷彿在這個點奇妙相融,和院內那些被燈光照射反光的雕塑群一起,模糊了現實和虛幻的界限。
山中沙沙下起了雨,有些輕微的寒意,但房間裡卻是溫暖的。
孫知秋穿著銀白色的正裝,看起來很正式,很藝術。他是孫家最小的兒子,並沒有繼承父親那標誌性的結實身板和粗獷絡腮鬍,相反,看起來有些蒼白病弱,微微下撇的嘴角更是很明顯地把不滿寫在了臉上。
「不是約好七點半嗎?」他說。
「堵車。」陸江寒並沒有被他的臭臉影響到,「介紹一下,這是顧揚,和你一樣,藝術家。」
顧揚:「……」
拋開自我定位不談,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公開介紹為「藝術家」,比較尷尬的是,對面那個才是真正的、被國內外公認的藝術家,相比起來,自己所取得的小小成績似乎連皮毛都算不上。
他硬著頭皮說:「孫先生,您好。」
孫知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似乎頗想發表一番高見,但鑒於陸江寒的目光裡飽含警告,看起來很像是要打人,最後也只能把所有的話都強行嚥回去,象徵性從鼻子裡擠出一個冷漠高貴的「嗯」字。
「我們自己去參觀就可以了。」陸江寒脾氣良好,「你自便。」
該配合他演出的孫知秋沒有視而不見,而是按照劇本說:「不吃晚飯嗎?」
陸江寒說:「也行。」
孫知秋和他對視,禽獸。
陸江寒嘴角一揚,過獎。
管家把兩人領向餐廳。
走廊上鋪著昂貴的長毛地毯,印花是錯亂的菱格紋,就算是藝術如顧揚,也不是很懂為什麼要在這裡人為設置起伏凹凸感,雖然明知道腳下應該是安全的,但被混淆的視覺仍然向大腦神經發佈著警報,讓每一步都充滿了小心翼翼。
餐廳的設計本來十分簡潔,但此刻卻被裝點得很浪漫,暖色的餐布覆蓋餐檯,銀質刀叉配琺琅圓盤,高腳燭台上跳動著小團火焰,玫瑰圓球緊密地插在花瓶裡,讓桌上也落滿花瓣。
顧揚果然有些吃驚,不過話說回來,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這種油畫下凡的浪漫場景,第一反應八成都是吃驚。
陸江寒幫他拉開椅子:「坐。」
「這也太誇張了吧?」顧揚小聲說,「孫先生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沒有。」陸江寒抖開餐巾,淡定回答,「孫先生每頓飯都這麼吃。」
顧揚頓時驚為天人:「是嗎?」
陸江寒很有耐心地點頭:「是。」
顧揚說:「哇。」
雖然環境有些詭異,但好在並沒有影響食物的口感。晚餐被拖到八點半,在飢腸轆轆的催化下,哪怕饅頭鹹菜也能變成美味,更何況是出自孫家大廚的香煎鱈魚和嫩牛排。顧揚熟練地把食物切割成小塊,又問:「等下孫先生要和我們一起去參觀嗎?」
陸江寒問:「你想讓他陪嗎?」
顧揚發自內心地搖頭,雖然他的確對孫知秋充滿仰慕,但就剛才的情形而言,對方應該也不怎麼願意和自己同行。
餐後甜點是松露冰淇淋,盛放在兩個精緻小巧的銀調羹上,只有四分之一顆荔枝的迷你尺寸,這種份量如果放在街邊小店,八成會被顧客投訴到關店。
顧揚放下空勺:「好吃。」
陸江寒:「……」
「我們可以去參觀了嗎?」顧揚對接下來的行程充滿期待。
陸江寒把餐巾放在桌上:「走吧。」
冰淇淋不需要待在蛋卷裡,不需要待在銀勺子上,只需要好好挖一坨,放進玻璃小碗!
放進玻璃小碗裡的冰淇淋,和放在蛋卷裡的冰淇淋,擁有截然不同的兩種靈魂,哪怕它們的本質都是香草奶油。
因為位置決定你價值。
來自《總裁教你的101件事》。
……
孫知秋正站在大廳裡等他。
「孫先生。」顧揚對他很尊敬。
「你,過來。」孫知秋冷艷地一勾手指。
陸江寒拍拍顧揚,示意他在原地等一會,自己跟著孫知秋到了隔壁房間。
「你確定是要單純地參觀藏品,對吧?」孫知秋問。
陸江寒反問:「你的藏品除了能參觀,還能做什麼?」
「那很難說啊!」孫知秋目光幽怨,「畢竟你這麼變態,為了自己能名正言順吃燭光晚餐,還他媽讓我穿得像個褪色的皮卡丘。」
「我只讓你穿正式一點。」陸江寒提醒,「而且人設是你自己對媒體立的,和我可沒關係。」
孫知秋抓亂了雞窩頭,狂躁地說:「我X。」這膚淺的社會,穿著大褲衩就賣不出去藏品,但誰會在家裡也穿燕尾服?講道理,這是不是腦子有病?燕尾服能有大褲衩舒服?
「放心吧。」陸江寒說,「顧揚很有靈氣的,要是他全然不懂,我也不會帶來你這兒。」
「行行,那我去工作了。」孫知秋有氣無力,「你去接著澱污藝術,有什麼事直接找孫叔。」
但總裁其實對澱污藝術沒興趣。
他只想澱污藝術家。
很dirty的那種。
看到他出來,顧揚問:「沒事吧?」
「和你沒關係,說了兩句生意上的事。」陸江寒說,「走吧,他的收藏很多,今天先帶你去看一小部分。」
孫家家底雄厚,藏品也是浩瀚如海,從古董字畫到後現代藝術無所不有,而在最東側的展館裡,則是許多經典的vintage古著,那是屬於孫伯母的私藏,現在正好可以借來讓小藝術家欣賞。
「這種家也太酷了吧。」顧揚由衷羨慕,「我原本以為是記者誇張,現在看來,他們筆下描述的部分大概還不到五分之一。」畢竟在此之前,他從來就沒有讀到過,孫家私宅裡居然會出現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波普藝術服裝作品,出自伊夫·聖·羅蘭,兩件連衣裙被拼合在一起,印花巧妙銜接,恰好向世人展示了藝術大師安迪·沃霍爾的一幅畫作。
「喜歡這個?」陸江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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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揚回答:「都喜歡。」
紅寶石的胸針,由珍珠組成囂張的牙齒,那是1949年薩爾瓦多·達利的作品。在別人看來或許有些誇張,但卻能讓前衛的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們為之瘋狂,並且對時尚業產生深刻而持久的影響。
巨幅海報上的復古女郎穿著吊帶襪,高跟鞋鋒利又性感,陸江寒問:「是產品廣告?」
「嗯,不過不是高跟鞋,是她手裡的箱子。」顧揚說,「在汽車出現之後,登喜路和路易威登都設計了這種小手提箱,剛好能放進車廂裡。」
而這就是服裝的另一個意義,不僅僅能讓穿著它的人擁有當下的美麗,也能記錄歷史和流行。
因為時間的關係,兩人並沒有在孫家私宅裡待太久,晚上十一點就踏上了回城的路。
孫知秋趁機打來電話,說你是不是不行,我連撒滿玫瑰的牀都鋪好了,怎麼居然說走就走,由此可見,人生大概也就侷限在了燭光晚餐,啊,可悲。
要是換在平時,陸江寒可能會直接讓這只皮卡丘滾。
但這次有顧揚在身邊。
於是總裁文明而又有禮貌地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