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成親
「你生氣了?」
玉秀不說話,端著木盆繞過他就走。
林潛這次倒沒呆住,趕緊跟了上去。可他既弄不清玉秀到底有沒有生氣,也不知她為什麼生氣,呆呆跟了一路,卻一句解釋的話都沒說出來。
玉秀原本心裡只是有點酸澀,使了點小性,這下是真要被他氣著了,索性進了院子就把院門關上,把他擋在門外。
夜裡,一顆石子落在玉秀屋頂上,她不理。
過了約摸一刻鐘,她以為人已經走了,又一顆石子落下來,她還是不太想理。
又過了一刻鐘,第三顆石子落下……
等第四顆石頭落下的時候,玉秀有些坐不住了。雖然已經開椿了,夜裡卻依舊涼得很,他在外頭待了將近一個時辰,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玉秀起身在房中走了幾步,想起今日見面時他風塵僕僕的模樣,到底狠不下心,開了房門出去了。
仍是隔了院門,玉秀問道:「你來做什麼?」
林潛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聽著悶悶的,「你生氣了麼?」
聽他到現在連自己到底有沒有生氣都沒搞清楚,玉秀有些好氣,又覺得好笑,最後慢慢釋然了。看他的樣子,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自己這麼跟他生氣,不理他,反倒顯得他可憐兮兮的。
罷了,玉秀心裡想,他年少離家,恐怕也沒人教他這些,日後成了親,再慢慢說與他聽就是,眼下也沒必要給他臉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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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想著,她就放緩了語調,道:「我沒生氣,你今日從哪裡來呢?我看你面色不太好,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
林潛不知她心中所想,聽她嘴裡說沒生氣,就放心了,他連著幾天夜以繼日地趕路,此時精神雖然尚好,身體卻覺得有些疲憊,便道:「好,我明日再來。」
第二日飯桌上,夏知荷說林潛許久沒來了,讓李大柱有空去看看。
玉秀正要說昨日見到他的事,林潛就扛著一頭雄鹿上門了。
他此前上門上得勤,過完年後卻連著一個月不見蹤影,村裡正有人說著風涼話呢。眼下他扛著鹿一路過來,那些說閒話的人都閉了嘴。
那頭鹿長得膘肥體壯,少說也有三四百斤,頭上的鹿角更是威武不凡,看著都有二尺來長了。
他此前給家裡送了一頭野豬、一只麅子,後來下聘時又送來一頭大野豬,如今家裡的肉多得吃不完,夏知荷看見這頭鹿,心裡又喜又愁。喜的是林潛的心意,愁的是這麼多肉不知該怎麼辦。若要在幾個月之前,她可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因為肉太多而發愁呢。
一家人把林潛讓進來,聽他說還沒吃早飯,玉秀就去廚房,麻利地烙了一盤餅,打了一大海碗小米粥,並幾碟小菜一起端出來。
吃罷早飯,李大柱與林潛說了些話,就去了工房,夏知荷也說胸口悶,回房躺著去了,屋子裡只剩玉秀和林潛。
玉秀察覺林潛在看她,也大著膽子回視。看他今日的模樣,已經不像昨日那樣憔悴了,只是看著確實瘦了些,兩邊的臉頰,好似被刀削了一樣,棱角分明得像一塊雕像,一點沒有多餘的肉。
兩人只對視了一眼,玉秀打量完畢,就低了頭繡花,嘴裡道:「你前些日子出門去了麼?」
林潛點了點頭。
玉秀昨晚想明白了,也知道他就是這樣悶不吭聲的性子,和他置氣,不如直接把話說清楚來得快,於是又問:「是初幾出的門?」
林潛道:「除夕夜裡,你已經睡了。」
他這麼一說,玉秀便清楚了。應該是那天夜裡,她回房之後,他臨時起意出了門,想來他也未必想不辭而別,只是因她已經睡下來,才不便打擾。
玉秀點了點頭,沒再問他出門去做了什麼。這些事,他若想說,自然就會說,他若不說,眼下也沒到開口問他的時候。
不過玉秀心裡也清楚,看他當初對待李癩子的手段,就知道這人這些年的去處,該不是什麼平靜寧和的地方。
看她沒說話,林潛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遞了過去。
玉秀定睛一看,竟是一支蝶戀花金簪。那簪子雖不大,做工卻極精細,上頭一朵花一只蝴蝶,俱是栩栩如生,特別是那只蝶,兩片金翅薄如蟬翼,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顫動,彷彿傾刻間就要震翅飛去。
玉秀心裡一驚,她雖見識得少,卻也知道這東西必定要價不凡,忙道:「你怎麼買了這個?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林潛便微微皺眉,「不喜歡?」
玉秀聽了他的話,心頭一陣無力。這人每次送她東西,只會問喜歡或是不喜歡,就沒別的話可說了。
她只得道:「不是喜歡不喜歡的事,你賺錢不易,何必每次都送我這些金貴的東西,我平日裡又用不上,放著可惜,反倒又讓你破費。」
林潛聽得破費兩字,忙道:「這個便宜。」
這話說得和當初他送那盒胭脂時說的一模一樣,玉秀是不信他了。
見她不理自己,林潛盯著自己手上精緻的金簪,眉間皺起。
他這次出去,見了幾個師兄弟,他們聽說他已經定親,就你一言我一語地給他支招,跟他說怎麼樣才能討女子歡心。這個說嘴巴要甜,那個說荷包要鬆,還有說什麼身板要好的,亂七八糟說了一堆。
他有自知之明,聽了他們的話,知道嘴巴甜這一點是指望不上了,臨回來時,就改道去省城挑了一支金簪。可是眼下看來,這個法子非但行不通,沒討得歡心,反而讓她更不高興了。
他在腦中默默回想之前是哪個師兄弟出了這個主意,下次再見,定要向他好好『討教』一番才行。
玉秀見他愣愣地看著簪子發呆,又有些心軟,說到底,是他對自己的一番心意,就這樣被拒絕,心裡大概不好受呢。她想了想,道:「這簪子我很喜歡,你的心意我也知道,可這支簪子實在太貴重,我一見它,就要想它不知花費了你多少銀子,你說,我怎麼能夠心安理得地將它戴在頭上?」
林潛聽了,想了想,道:「我的銀子,以後都給你,我的就是你的。」
言下之意,反正都要給她的,不必過意不去。
玉秀不想他一本正經地說了這種話,反倒把自己鬧了個大紅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什麼來了。
林潛見狀,把簪子往她面前一放,是不準備再收回來的意思了。
玉秀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得默認。她低頭坐了一會兒,想起房中還有一雙靴子,忙起身去拿了,遞給林潛:「這靴子上個月月初就做好了,你不在,一直放到現在。」
林潛接過,仔細收好。
他走後,玉秀拿著金簪去找夏知荷。
夏知荷見了那簪子,眼前一亮,道:「這簪子的做工,怕比這些金子本身值錢呢。」
玉秀聽了,更是心疼,道:「娘,這簪子你收著吧,放我這裡我不安心。」
夏知荷道:「哪有這種道理?既是阿潛送你的,怎麼也不該是我收著。難道你不喜歡?」
玉秀道:「我也不是不喜歡,只是娘你看,咱們村裡,可有誰整日帶著金簪子招搖過市的?就是誰多戴了一只銀鐲子,已經是不得了了,何況這樣一支金燦燦的簪子呢?我又不是哪家的小姐,若真帶了金簪子出去,只怕給人背後裡說死。」
夏知荷便道:「你看你七叔公的大兒媳,那個柳氏,不就戴著金簪子金戒指,可有人多嘴說了句什麼?」
玉秀道:「咱家比不得七叔公家——」
「沒什麼比得比不得的,」夏知荷打斷她,到底她是在大戶裡待過的人,村長一家的家境,在別人眼裡是高不可攀的,在她眼中,卻並不覺得如何了不得,「秀兒,你要知道,沒有什麼是一層不變的。你看咱們家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現在又如何?你再看看阿潛,他雖剛在村中安定下來,可是看他家那個院子,村裡還有誰比得上?秀兒,咱們不比別人差什麼,而且我們會越來越好,你可別自己把這股底氣給洩了。」
玉秀聽了她的話,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方才點頭道:「我知道了娘,是我之前鑽了死胡同,想岔了。」
夏知荷滿意道:「你能想明白就好,這簪子你拿去收好,眼下不想戴就先放著,成了親再戴就是了。」
玉秀點了頭,拿回去細心收在盒子裡。
次日,是李月梅回門的日子。
她和張信兩人坐了牛車回來,玉秀在院門口看著,見她穿著一件石榴紅的長裙,頭髮挽起,髮間戴了一支銀簪和一朵大紅色娟花。那天她走時眼角含淚,今日回來,卻是嘴角帶笑,眉間帶羞的模樣。
見她這樣,玉秀便放了心。
那日林潛送來的雄鹿,這幾天一直拴在院子裡養著,這頭鹿不似當初的麅子,脾氣大得很,動不動就撂蹄子不吃飯,這才養了幾日,眼見著就瘦了一些。
一次,莘娘來看夏知荷,見了這頭鹿,便問了幾句,知道是她家如今吃不下,才一直養著。
她回去後,第二日便派了個伙計來傳話,說縣裡有戶人家,正想養一頭雄鹿,等到五六月份割了新鮮的鹿茸來吃,問夏知荷願不願意賣。
夏知荷正對這頭鹿發愁呢,若要宰了吃吧,家裡人少,實在吃不下,況且鹿肉太補,吃多了也不好;若要放著養一陣,看它一天天瘦下去,又覺得心疼。
眼下見有人要買,她想了想,選在林潛上門的時候,把要賣的意思說了,又道:「賣鹿得來的銀子,我若給阿潛,我知你必定是不要的,所以就算做是給玉秀的嫁妝,你們看看如何?」
另外三人自然沒有異議。
於是夏知荷就讓李大柱去借了牛車,把鹿帶去了鎮上。
一頭鹿賣得了十五兩,如果等到三四月份,這鹿換角,長了鹿茸,價格會更高一些,不過夏知荷怕把它餓死,也等不了那麼久,這十五兩已是意外之喜。
三月轉眼就至,玉秀出門的日子一天天逼近。
那些嫁妝她都已經繡得差不多了,莘娘給她的新繡樣繡起來果然好看,那鴛鴦看著活靈活現,好像要從被子裡游出來一樣。凡是見了的人,沒有不誇的。
早在幾天之前,夏知荷就和林潛說了,讓他近日不要上門,等到迎親那日再來。
林家一大家人也從大遙山裡出來,暫時住在林潛院內,幫著他裝扮屋子,準備請帖,張羅酒席。
到了三月十七這日晚間,夏知荷來到玉秀房內。
她如今肚子已有四個月,害喜的症狀一個月前就沒了,小腹處微微鼓起。
玉秀正坐著出神,見她進來,忙把她扶到牀邊坐下。
夏知荷道:「剛才在想什麼呢?」
玉秀輕輕搖頭,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道:「這裡面,不知是弟弟還是妹妹?」
夏知荷便笑道:「你想要弟弟還是想要妹妹?」
玉秀道:「我希望是弟弟,妹妹雖然好,將來嫁了人,就不能幫我照顧娘和爹了。」
聽她這話,夏知荷哪裡還不知她的心事,輕嘆道:「傻孩子,何必擔心我和你爹,你看如今咱們兩家離得這樣近,有什麼事,喊一聲你不就能過來了?」
玉秀點了點頭,話是如此的,可明天之後,她就要離開生長了十幾年的家,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陪在另一個人身邊,這種並不濃厚,卻時時刻刻彌漫在心頭的惆悵,不知該如何訴說。
夏知荷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娘當初對你說的,一直都算數。如果我肚裡這個是男孩,那家裡的房子必定是要給他的,不過娘手頭有一點私房,到時候都留著給你。」
玉秀忙道:「娘的東西,自然要娘自己收著,若不然,以後弟弟娶了親留給弟妹也行,怎麼能給我?」
夏知荷道:「你的弟弟,有家裡留給他的房屋和田地就夠了,若他還有點出息,就不應該指望我這點東西,至於你弟妹,那都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了,現在說太早。」
她頓了頓,又道:「若是個女兒,就給她備一份豐厚的嫁妝,剩下的留給你。」
她現在說這些,就好似在交代後事一樣,玉秀不想再說下去,忙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娘現在說這個還早呢。」
夏知荷便輕撫著肚子笑起來,道:「是呢,現在肚子裡這個,還是個小豆丁呢,咱們都說到他成家立業的時候去了。」
兩人笑著說了幾句,夏知荷忽然壓低了嗓音,道:「秀兒,明晚洞房花燭,你可知道該怎麼做?」
玉秀愣了一瞬,待反應過來她的意思,臉上便如炮竹炸開了一樣,猛地紅透了,結結巴巴道:「娘……這、這……」
夏知荷原本也有些不好意思,見她這樣,反倒放開了,湊到她耳邊,嘀嘀咕咕說了許多。
玉秀羞得面色通紅,眼裡閃著水光,也不管聽懂沒聽懂,只管自己一個勁胡亂點頭。
夏知荷交代完,便覺鬆了口氣,又與她說了幾句話,才回了房。
這一夜,玉秀翻來覆去睡不安穩,第二日起得比平日更早。
她在牀上呆坐了一會兒,才起來穿衣服,又去廚房燒水做飯。
等日頭升起來,夏知荷也起了,她去把院門打開,等一下會有不少客人上門,之後又讓玉秀回房去,道:「你今日就好好在房裡坐著就行了,可別出來幹活。」
沒多久,莘娘就來了,她自告奮勇,來給玉秀梳妝。
等到妝成,玉秀換上嫁衣,坐在房裡,一群親朋鄰居湧進來看她。
琴嬸子看了直咋舌,「哎呦,要不是我早知道這是玉秀,還以為是哪家的大家小姐呢!看看咱玉秀這臉龐、這身段,整個清平鎮都找不出第二個啦!」
莘娘在一旁笑道:「誰說不是,剛才我就和知荷說了,咱們玉秀這模樣,倒是便宜林潛那小子了。」
另外幾個婦人連連點頭應和,目光在玉秀頭上的銀簪、耳環,手上的龍鳳對鐲上流連不去。
不多時,林家的花轎到了門外,外頭響起炮竹聲。
夏知荷進來,看著玉秀微紅的眼眶,將蓋頭給她蓋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好玉秀,今日不要哭,高高興興出門,等到回門時,再高高興興地回來。」
玉秀點點頭,微微哽咽,「好,您和爹等我回來。」
因玉秀沒有兄弟,所以夏知荷給喜婆包了個紅包,請她背玉秀上花轎。
花轎搖搖晃晃,伴著嗩呐鑼鼓聲,一路來到山腳下的院子。
玉秀頭上蓋著紅蓋頭,手上牽著紅綢子,讓人一路帶著,拜過天地,送進喜房。
房內一開始鬧哄哄的,後來漸漸安靜,她以為人已經走光了,正要放鬆一下在牀柱邊靠一靠,突然聽林潛道:「累麼?」
玉秀忙又坐直了,好在隔了蓋頭,她沒那麼緊張尷尬,只低聲道:「不累。」
她身披嫁衣,頭戴大紅蓋頭,坐在喜牀上,整個人好似要和這個房間融為一體。林潛定定看了許久,道:「我去外頭待客,晚點回來陪你。」
看蓋頭下的頭點了點,林潛又站了一會兒,方才出去。
聽到腳步聲遠去,玉秀鬆了口氣,輕輕轉了轉僵直的脖子,靠在牀柱上歇了會兒。
外頭宴席已經開始了,在房中也能聽到熱鬧的聲音。
趙氏讓二媳婦兒端了碗麵給玉秀墊墊肚子,玉秀趁著房裡沒人,掀了蓋頭,一小口一小口吃完。
一直到晚間,客人才漸漸散去。
聽到外面安靜下來,有腳步聲停在門外,玉秀坐在牀頭,捏緊了衣角。
進來的果然是林潛,他兩個弟弟沒膽子來鬧他的洞房,都被關在門外。他今晚被灌了不少酒,不過看著人還算清醒,進到房裡來,便往牀邊走去,手上拿著秤桿,慢慢將蓋頭掀起。
玉秀精心妝點過的面容逐漸顯露出來,那雙椿水漣漪般的眼眸抬起來看了他一眼,又如受驚的小鹿,飛快地垂了下去,臉頰上漸漸燒起兩片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