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的呼吸變得輕淺急促。
她沒有遺憾了,那謝無妄呢?
她記起,謝無妄上次與她告別之前,曾想要她送送他,然而因為觸及舊事,她感懷傷情,沒能滿足他這麽一個小小的心願。
她是送了他,卻是在他離開之後。
分明只是錯開了少許時光,竟就這麽錯過了一輩子。
再無機會。
此刻她就要死了,還能為他做些什麽呢?
對,還有一件。
他想要名分,想聽她再叫他一次夫君。
名分她是給不了他了,不過另外這件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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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睜開眼睛望向他,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輪廓。這個男人骨相極好,輪廓也是蘑菇最喜歡的形狀。
了無遺憾的蘑菇衝著謝無妄,露出最甜蜜的微笑。
她輕輕地開口:“夫君……你,要好好……”
好好帶著大家,消滅邪魔,活下去。
她說不動了。她喘著氣,心滿意足地讓思緒散開。
謝無妄如遭雷擊。
方才她輕聲呢喃,說太陽真好,他已有了糟糕的預感。
他幾乎將自己全部元血都給了她,然而她的身體卻依舊沉了下去,沉向無底深淵。
他的心口痛到失去了感知,一片麻木。
這一聲“夫君”悅耳至極,卻像是最鋒利的刀尖,刺入他的心臟,將所有的苦痛盡數釋放。
耳畔響徹嗡鳴,分明失了那麽多血,卻仍有血液順著嘴角流下。
他記起妄境中那一幕。
她扣著他的手指,躺在大木台上。她對她自己說——“臨死之前,不要再去回憶那些痛苦和不開心,就當作,時間永遠停在了大木台上最開心、最歡愉的這一刻。就這樣,結束吧。”
她做到了。
最後的時刻,她當真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曬著太陽、心無芥蒂地喚他‘夫君’的時候。
她忘卻了苦痛,也忘卻了他與她並肩而行的這一程嗎?
他還沒來得及彌補對她造成的傷害,還沒來得及用自己的一生等待她的原諒。
他還沒能哄好她。她再不需要了,不需要原諒他,她只遺忘便好。
他的心痛到了極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很好。”他輕輕地笑,嗓音嘶啞,“阿青,做得很好,只要你快樂便好。”
他不敢用力摟她,不敢驚擾她分毫。
就讓她……甜蜜釋然地離去。至於他,便痛著、受著。
這樣的疼痛,該他受著。
原來痛到極致,便是此刻這般感受。
“夫人啊!”重傷的浮屠子踉蹌著撲到地上,捂臉哽咽道,“你讓我轉告道君的話,被我私心瞞下一句沒講,你倒是快點醒來罵我啊!”
謝無妄靜靜地轉頭看他。
“說。”他輕聲吐字。
浮屠子眼眶中蓄著淚:“夫人讓您殺了她。她說,邪魔要取您道骨復活,讓您殺了她……屬、屬下不忍心,實在不忍心。沒想到,夫人還是……”
他把胖臉別到了一旁,沒讓謝無妄看到落下的淚珠。
謝無妄眸光一定,若有所思。
道骨?復活?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垂眸,看她。她的瞳孔正在渙散,笑容甜蜜,小臉散發出溫暖柔和的光。
他扯了下唇。
左手覆上她的臉,拇指摩挲她的小梨渦。
右掌燃起焰,揚手,陡然重擊自己左邊胸膛。
“轟——”
一口鮮血湧出,連同悶哼聲一道咽回腹中。
借著道體重創之機,他反手嵌入自己後背,拔骨!
拔骨之痛,竟是遠不及心口疼痛之萬一。
他笑起來。
“寧青青,你這個劫,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五指緊握,廣袖飛揚。
動作一往既往,冷酷又利落。
“哢——”
道骨離出!
人凰族最後一位王族的極火道骨,至美至純,絢爛剔透。
“道君!!!”浮屠子睜圓眼睛,撲通摔了個狗啃泥。
周遭門人驚駭之極,齊齊單膝著地:“君上不可自傷!不可——”
謝無妄唇畔噙著淺笑,五指一收,道骨在掌中化成一團璀璨流光,嵌入寧青青柔軟的胸膛。
人事已盡,只待天命。
她的一顰一笑掠過他的眼前,從初識,到如今,一一浮現,清晰分明。都說人死之前會走馬燈一般回顧此生種種,在這一刻,xin命無礙的謝無妄,卻是清晰地看見了那些與她有關的過往。
樁樁件件,近在眼前。
她若去了,他這顆死成了灰的心也會隨她而去,只留下一具軀殼,為這世間眾生傾盡所有。
他的臉上失去了全部血色,白得像一尊透明的玉雕。
他幾乎耗盡了元血,又自取道骨。
這是謝無妄這一生從未遭遇過的重創。
“君上,君上啊!”天聖宮門人齊聲痛呼。
謝無妄抬眸環視四下。
這裡的兩萬人,皆是天聖宮精銳中的精銳。他們合力結成殺陣,能夠拆掉上古封印外的混沌亂流,助謝無妄進入陣心,這已是一股極度可怕的、能夠與天地神祇角力的力量。
他們是天聖宮小半身家,也是他手中最利的刃。
謝無妄淡笑道:“怎麽,以為本君損了修為便壓不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