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按住了蕭廷拉扯她衣裳繩結的手, 將他推離,兩人四目相對, 氣氛一度有點尷尬。
蕭廷抓住顧寧的手,想繼續俯下身, 顧寧往旁邊躲了躲,急忙說了句:
「不早了,睡吧。」
蕭廷炙熱的目光略微黯淡一下, 倒也沒有繼續, 往旁邊仰面一倒, 大大的呼出一口氣, 平復片刻似乎平復不了,又轉過來看著顧寧, 還沒開口就見顧寧嚇得往後一縮, 差點掉下牀去, 手忙脚亂的坐起身,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整理就要下牀。
「那個, 要不我今兒還是睡偏殿去吧。」
說完就要走,被蕭廷拉住手腕, 顧寧以爲他還想幹什麽,眼神防備的看著他, 但蕭廷拉住她之後就把她的手放開,自己從牀鋪走下, 穿好鞋整理好外衫對顧寧道:
「你不用走, 椿輝閣還有一些奏摺沒有批完, 我今晚約莫只能將就在那裡了。你快睡吧,時候真不早了。」
說完,蕭廷便起身離去,很快出了殿,值守的宮人們凉了燈籠,顧寧坐在牀沿上,目光跟著燈籠的光綫一路往南,直到看不見。
躺回牀鋪,手搭在蕭廷先前躺的地方,仍有餘溫,回想剛才兩人那般親近,顧寧的心情就十分複雜,心中充滿了愧疚感,怎麽說呢,就像是那種把一個孩子勾飲上歪路的感覺。
要是被師父知道了,也不知會怎麽想她。
還有蕭廷,剛才看他的臉色,好像憋得挺難受,她就那麽推開他,是不是太無情了?顧寧帶著滿腹的惆悵,翻了個身,睡的也不太踏實。
第二天顧寧很早就醒了,猶豫著到椿輝閣外看了看,發現殿門開著,蕭廷已經不在裡面了,顧寧隨便找了個宮婢問,宮婢告訴她,昨天晚上皇上幾乎一夜沒睡,先到御花園去舞了好長時間的劍,然後回來一直批奏摺,天還沒亮就起駕去了元陽殿。
顧寧聽了這些,心裡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顧寧讓樂染把早飯擺在偏殿,跟榮昭儀一起吃,經過一夜的休養,榮昭儀的臉色好了很多,已經可以下牀走兩步,對顧寧那是千恩萬謝,要不是昨天晚上蕭廷告訴顧寧這件事的背後真相,顧寧現在肯定還覺得能承受榮昭儀的謝意,可偏偏事情不是那麽回事。
人是她從水裡拉出來的,可渡她xin命的那根蘆葦却是蕭廷給的。
跟榮昭儀吃了頓早飯,太后那邊派了轎子來接榮昭儀去壽康宮養病,顧寧把榮昭儀送上轎子後,在園子裡心緒不寧的踱步,最終還是換了衣裳出宮去,不過這回她倒是記得蕭廷的話,大大方方的從宮門走,不再翻墻越檐,畢竟昨天晚上蕭廷心情不好,今天她可不能再惹他。
出宮以後,顧寧一人一馬很快到了城西,沿著官道一路向前奔走,看見一片竹林後才翻身下馬,將馬拴在竹林外,自己沿著竹林中的小徑走了進去,竹林青翠,迎面吹來的風似乎都是清新的味道。
顧寧沿著青石板鋪成的小路往裡走,走了一會兒後才看見一座宅院,說是宅院其實就是竹子搭成的小屋,不過兩三間,一間堂屋,一間臥房,一間柴房,灶房只圍了半面,兩口大大的水缸就那麽露天放著。
竹屋院子周圍是籬笆墻,用竹子圈出了鶏鴨圈,十幾只小鶏仔小鴨仔在圈裡嘰嘰喳喳嘎嘎嘎的埋頭找食吃。
顧寧走到哪籬笆墻外,抓了一把粟米粒,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有一下沒一下的往圈裡扔。
有吃的,小鶏小鴨就圍過來,擠擠嚷嚷,顧寧故意東扔一把,西扔一把,把小鶏小鴨們引的左右團團轉,看著它們顧寧惆悵了一路的臉色才稍有好轉。
一個樵夫從林間回來,頭上戴著遮陽斗笠,背後背著四五捆比他頭還高的柴火,腰間別著鐮刀,就是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沿路走來,身子起起伏伏。
顧寧看見他回來,將手裡的粟米粒全拋進鶏鴨圈裡,拍拍手起身要去接樵夫背上的柴火,樵夫拍開她的手,自行把柴火卸到灶房一角。
顧寧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看著他腰都快彎到地上的樣子,不免心疼,說道:
「真不懂您老在跟自己叫什麽勁兒,您不愛住家裡,蕭廷都給你把新宅子準備好了,丫鬟小厮一大堆,您就挑兩個中意的隨手使喚怎麽了,非要做到這個地步,這要給您以往的那些好友知道了,不定怎麽駡蕭廷呢。您要腿脚利索,我也不說這些了,可您瞧瞧您自己,身子都歪地上了,還逞能。」
這是顧寧的師父,從前上將軍府最年輕有爲的少將軍,可上將軍府一朝敗落,死的死,殘的殘,陸釗在把蕭廷送上皇位之後,自己就激流隱退,蕭廷要封他做宰相,做國師他都給拒絕了,而且還不願意住在家裡,這些顧寧和蕭廷也都理解,畢竟家裡現在都是女眷,他的兄弟們大多戰死,他留在府裡也是徒增煩惱,所以蕭廷給他另外安排了住宅,陸釗偏不去,偏要一個人住到這林子裡來,連個伺候的人都不肯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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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廷對這個舅舅也是沒辦法,只能由著。
陸釗卸完了柴火,對顧寧的一番教訓不以爲意,從井裡打了一盆水出來洗臉,擦乾淨水以後,才看了一眼顧寧。一副『你說够了沒』的表情。
顧寧心裡煩,懶得在他耳邊叨叨叨了,沒精打採的坐會石桌,趴在桌面上看著桌上那套石頭茶具,陸釗提了一只熱水壺來,在石頭茶壺裡注入熱水,顧寧倒了兩杯,一杯自己捧著,一杯給他。
「怎麽,有心事啊?」
顧寧從小跟著陸釗長大,對她來說,陸釗是師父,也是父親。
嘆了口氣,顧寧喝了口茶,沒想到看起來沒什麽熱氣的茶水居然還很燙嘴,哇的一口吐出來,埋怨似的瞪著陸釗,陸釗也不生氣,又給她重新倒了一杯。
「你這皇后當著,還有什麽事兒能讓你不開心呢?」陸釗問。
顧寧越發煩躁:「哎呀,別說這些了,什麽皇后不皇后的,我壓根兒就不稀罕。你知道,我向來都是想出宮去的。」
陸釗不以爲意:「想出宮,你出好了。有什麽可煩的。」
「這……」顧寧覺得情况有些難以啓齒:「不是……出不去嘛。」
陸釗看出她臉上的彆扭之色,問道:「他不讓?」
顧寧楞了一會兒,無奈點頭,想起這位是蕭廷的親舅舅,忍不住埋怨起來:
「我有時候真懷疑,他是不是師父您的親外甥,xin子一點兒都不像。說什麽他都不聽,好說歹說,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就是一根筋軸到底。」
「你從來不管他朝堂上的事兒,他一根筋軸到底的事,跟你有關吧?」陸釗精明的眼睛一眼看穿了顧寧的僞裝。
顧寧被他一句話噎著了,一下還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說,乾脆沉默喝茶。
陸釗見他這樣,立馬就猜了個十成十。
「他是不是覺得,你給他當皇后挺好,不想讓你走了?」陸釗問。
顧寧想想,點了點頭:「嗯,他跟我爹沒談攏。突然改變主意了,覺得皇后這位置,給誰他都不放心。」
陸釗失笑:
「讓你繼續當皇后,你還不高興啊。苦日子沒過够嗎?」
顧寧脫口而出:「哎呀,您不懂,這不是我願意不願意當皇后的事兒,是我,他,我……哎呀。說不清楚。您不懂這些。」
「我怎麽不懂?老子走過的橋都比你們走過的路多。不就是那小子要你嘛。你給他不就完了?至於這麽糾結?」
陸釗的話成功讓顧寧一口水噴出老遠,還剩半口也沒咽下去,堵在喉嚨口,嗆進了氣管,好半晌沒緩過氣。
也不知是咳嗽多了,還是害臊,顧寧的臉紅到了脖子,未免露更多怯,顧寧乾脆把身子背對陸釗,看著圈裡的小鶏小鴨生悶氣。
「你自己想想,你都多大了。有個男人要你,就別挑三揀四的了。」陸釗這般勸說讓顧寧覺得很無語:
「師父,我在您眼裡就是這麽次嗎?我怎麽就不能挑三揀四了?」
「那你告訴我,你想挑個什麽樣的?」
這個問題顧寧倒是沒有正式想過,從前只是覺得等時機到了自己就出宮,然後找個合適的人嫁了,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可她還真沒想過到底要找個什麽樣的。
「大概就是情投意合的吧。」
「你跟他一起生活了八年,還不够情投意合啊?」
「感覺不一樣。我比他大那麽多,別人該怎麽看他?」
「你比他大那麽多,他都沒在意,你在意什麽?別人怎麽看他,你都嫁給他五年了,你覺得別人怎麽看的你們?在別人眼裡,你就是他的女人,誰還覺得你是個黃花閨女大姑娘呢?你這不是自欺欺人,自找沒趣兒嘛。」
陸釗把顧寧和蕭廷之間的關係一語道破,讓顧寧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可仔細想想陸釗說的話,彷彿又好像沒什麽錯。
她和蕭廷成親五年,一直都是相敬如賓,井水不犯的,所以兩人都清楚兩人是什麽關係,可外面不知道的人,肯定不會覺得她和蕭廷清清白白,既然人家都覺得他們是夫妻了,那顧寧還糾結被人怎麽看他們,確實是庸人自擾。
再說年齡,現在顧寧心裡最介意的大概就是這個了。
「你呀你,白長這麽多歲。走吧走吧,我要做飯了。」
陸釗說著就把顧寧往外推去,顧寧莫名其妙給趕出了籬笆墻,正要回頭跟他理論,就聽陸釗追加一句:
「有空去陸家看看,珝珝的婚事近了,一家子孤兒寡母的沒人照看,你幫忙盯著點兒。走吧走吧。」
顧寧不是第一次被這麽匆匆忙忙趕出來,已經習慣了,無奈嘆了口氣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