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國子監與清和書院放了學。
顧小順去了南湘與魯師父那邊學藝,顧琰以身子不適為由請了假。
他自然不是真的身子不適了,他是為了執行與小凈空的反姐夫正義聯盟的計劃才故意請假的。
「小和尚怎麼還不回來?」顧琰在院子裡踱來踱去。
姚氏好笑地問道:「身子不難受了?」
顧琰輕咳一聲:「我、我吹會兒風,好多了。」
姚氏知道他是故意逃課,可礙於他的身體狀況也沒說什麼。
姚氏的月份漸大,顧琰不熱,她倒是熱得出了一身汗,她回屋洗了個澡。
顧琰在門口巴巴兒地張望,也不知張望了多久,終於把小和尚給等回來了。
「你怎麼這麼晚?」顧琰問。
小凈空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還不是姑爺爺太晚了?我說了我可以自己回來,姑爺爺不放心,非得讓我等他。」
國子監到碧水衚衕並不遠,小凈空天天走,閉著眼睛都不會迷路了。
可大人與孩子的想法總是不大一樣的,他的安全範圍是這條衚衕,超過一點家裡的大人就不夠放心了。
顧琰往衚衕兩頭看了看,拉過小凈空的手:「行了,先不說這個了,姐姐和姐夫快回來了。」
這意味著二人要開始暗戳戳地幹壞事了。
不過到底是第一次,他們還得從長計議。
今日醫館與翰林院都不忙,顧嬌與蕭六郎到家很早,到家後蕭六郎就去書房檢查小凈空的功課。
他做作業比顧琰快,所以一般先檢查他的。
顧嬌則去了灶屋。
顧琰眯了眯眼,悄悄來到灶屋外往裡偷瞄了一眼,發現他姐居然在做鹹豆花!
啊!
給姐夫送鹹豆花送上癮了是嗎?
居然還親手做起豆花兒來了!
顧琰的一顆心在醋海中翻湧,小凈空借口尿尿從書房溜了出來,兩個小作精躲在海棠樹後,一板一眼地交換彼此打探到的情報。
小凈空兇巴巴地說:「嬌嬌去翰林院接壞姐夫啦,他倆一起回家的!」
顧琰氣壞啦,姐姐都沒去接他放過學!
顧琰咬牙切齒地說:「姐姐在做鹹豆花,又是給姐夫做噠!又沒咱倆的份兒!」
小凈空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嬌嬌!姑爺爺叫你!」小凈空來到灶屋外,一臉萌萌噠地對顧嬌說。
顧嬌放下杓子,道:「哦,好,那我過去一趟。」
她前腳剛走,兩個小作精後腳便閃了進來。
二人相視一眼,壞壞一笑,拿起調料罐子,嘩啦啦地往豆花裡倒了下去!
「加點鹽巴!」
「辣醬!」
「八角!」
「花椒!」
「還有這個這個!」顧琰從碗櫃的最裡頭抱出一個罐子,「蓮子心,超苦的!」
小凈空做了個被苦到直翻白眼、倒在地上的姿勢,爬起來哈哈哈笑得渾身顫抖!
二人做完壞事,剛把最後一個罐子放回碗櫃,顧嬌回來了,她錯愕地說道:「方才姑爺爺沒叫我呀。」
小凈空一本正經地攤手:「啊,那可能是我聽錯啦!」
「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顧嬌問。
二人眼神閃了閃。
顧琰臨危不亂道:「哦,你不是給姐夫做了豆花嗎?我們幫你端過去!」
小凈空忙附和:「對!幫嬌嬌端過去!」
顧嬌哦了一聲,道:「豆花不是給你們姐夫做的,是給你們做的。上次只給你們姐夫買了豆花,沒給你們買,你們好像挺失落的,所以今天我早點回來,親自給你們做了一碗。你們來的正好,快點吃吧!」
二人看著那個被他們用無數調料狠狠摧殘過的黑暗料理,內心受到一萬點雷霆暴擊——
兩個小作精欲哭無淚,現在後悔還來不來得及,嗚嗚……
顧嬌看了看錶情逐漸崩裂的二人,古怪地問道:「怎麼了?不喜歡吃我做的豆花嗎?」
嗚,必須不能不喜歡!
不然可不就輸給壞姐夫了嘛!
他們要比壞姐夫更愛嬌嬌!
二人拿出各自的小碗,顧琰給小凈空舀了一大杓:「你是弟弟,你多吃一點。」
小凈空給顧琰舀了更大一杓:「古有孔融讓梨,今有凈空讓豆花,琰哥哥多吃一點。」
顧琰:「不,還是你多吃,你要長高高。」
小凈空:「我還小,可以慢慢長高高,琰哥哥養身體比較重要。」
來呀,互相傷害呀!
反姐夫正義聯盟第一次行動,以互相傷害失敗告終!
……
一直到吃完飯時,顧琰與小凈空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哼!」小凈空撇過臉。
「呵!」顧琰也撇過臉!
所有人一頭霧水,啥情況?怎又給鬥上了?
晚飯後,顧嬌繼續研究她的黑火藥,研究到一半時秦公公來了。
秦公公一把年紀了居然還從馬車上跳下來,險些沒摔個四腳朝天。
「秦公公,您慢點兒!」恰巧在門口的顧小順扶了他一把。
秦公公抹著額頭的汗水笑道:「多謝小順兄弟!小順兄弟,你姐姐在嗎?」
「在的!在後院兒!」顧小順說著,沖裡頭嚷道,「姐!有人找你!是秦公公!」
顧嬌收好地上的瓶瓶罐罐,站起身來望向腳步匆匆的秦公公:「秦公公這麼晚過了,是姑婆找我嗎?」
秦公公著急道:「哎呀是啊……不是!」
顧嬌問道:「到底是還是不是?」
「哎!」秦公公掐了自己一把,「瞧我這張嘴,一著急就不會說話了,是這樣的顧姑娘,太后她吃魚被魚刺給卡住了,卡得挺深,禦醫們沒轍,我便來找你了!」
「好,我這就和你進宮。」顧嬌回東屋,拿上小藥箱,與秦公公出了門。
可她還沒上馬車呢,又一輛馬車停在了家門口。
魏公公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也是一臉著急:「顧姑娘!顧姑娘!」
顧嬌唔了一聲:「魏公公也來找我?」
魏公公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陛下……陛下請顧姑娘去一趟華清宮……有人受傷了!」
秦公公拉住顧嬌的衣袖:「顧姑娘,你先去看太后!」
「太后怎麼了?」魏公公顧不上等秦公公回答,拉住顧嬌的另一側衣袖,「性命攸關,顧姑娘先隨老奴去華清宮吧!」
秦公公正色道:「太后也是性命攸關吶!她都咳血了!」
主要是一開始太后沒將魚刺當回事,用土法子咽了幾口飯,結果沒把魚刺給咽下去,反把喉嚨給劃破了。
顧嬌對魏公公道:「取魚刺很快,我取完就過來。」
魏公公抬手:「可是……」
沒有可是。
顧嬌上了秦公公的馬車。
秦公公鬆了口氣,心道,太后沒白疼顧姑娘!
不過,有人受傷了?
誰受傷了讓陛下如此緊張啊?
二人去了仁壽宮。
莊太后難受得不行,喉嚨裡卡了個東西,一吞咽便鑽心地疼,太后的鳳體茲事體大,禦醫們又不敢盲目地拿東西撬開太后的嘴。
萬幸是顧嬌來了,所有禦醫都感覺自己如釋重負。
顧嬌打開小藥箱,拿出手套戴上,又挑了個冷冰冰的鑷子。
「哀家不要!」莊太后一看那鑷子便整個人都不好了。
「很快的,一點兒也不疼。」顧嬌哄道。
「不要不要!哀家不要!」莊太后炸毛拒絕。
顧嬌轉頭看向眾人:「秦公公,你們先出去吧。」
莊太后:「不許出去!」
秦公公輕咳一聲,帶著禦醫與宮人們退下了。
莊太后:……我還是不是你們太后啦!說好的聞風喪膽呢!
莊太后捂住嘴,咻的從鳳牀上蹦了下來。
顧嬌追著她滿寢殿跑。
二人簡直是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秦公公看著投射在窗戶紙上的身影,搖搖頭,這也是個沒眼看的。
最後的最後,莊太后還是被顧嬌追上了。
她死死地捂住嘴:「哀家不要!」
顧嬌哄道:「好,我不用它,我看看總可以吧?」
莊太后道:「那、那你把這東西給我!」
顧嬌乖乖地把鑷子給了她:「張嘴讓我看看,看能不能用藥。」
莊太后張大嘴。
一道銀光一閃,咻的一下,顧嬌用另一把鑷子將她的魚刺取出來了。
莊太后:「……」
顧嬌道:「好了,沒什麼大礙了,不過喉嚨破了得養一陣子,少用嗓,飲食清淡。」她說著,對門外道,「秦公公,進來吧。」
秦公公笑嘻嘻地步入寢殿。
莊太后神情冰冷地瞪了某人一眼!
秦公公脖子一縮,躲到了顧嬌身後。
卻說另一邊,魏公公獨自一人回到了華清宮。
皇帝只有他一人,不免龍顏大怒:「怎麼回事?小神醫呢?朕不是讓你無論如何都要把她請來嗎?」
魏公公訕訕道:「奴才去請了,可……小神醫……」
皇帝冷聲道:「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魏公公把心一橫,說道:「太后也病了,小神醫讓秦公公給叫走了。」
皇帝譏諷地笑了,他一拳頭捶在桌上,冷笑著說道:「她的風寒不是早就痊癒了嗎?朕方才去給她送平安符時她都還精神矍鑠著,怎麼一會兒的功夫就病得需要叫大夫了?宮裡沒禦醫嗎?」
魏公公想了想:「這……聽說是意外,卡了一根魚刺。」
皇帝的笑意越發譏諷:「上回生了那麼大的病,都捨不得告知小神醫,如今不過區區一根魚刺就將小神醫叫到宮中,你說她是不是故意的!她是不是知道了?」
「陛下……」秦公公完全不知如何接話。
皇帝捏緊拳頭道:「好,她做初一,就別怪朕做十五!」
「陛下!顧姑娘來了!」門外的小太監稟報。
皇帝給秦公公使了個眼色,秦公公會意,親自去華清宮外將顧嬌迎了進來。
顧嬌只知是華清宮有人受了傷,卻不知究竟是何人受傷,一直到進了華清宮的偏殿,才發現需要自己醫治的傷患竟然是靜太妃。
顧嬌沒問本該住庵堂的靜太妃為何出現在了皇帝的寢宮,且似乎仁壽宮對此並不知情,不然秦公公也不會嘀咕了一路。
顧嬌看著昏迷不醒的靜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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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相公只說以後不要去庵堂出診,沒說不能來華清宮出診。
四捨五入今天是可以出診的。
顧嬌將小藥箱放在桌上,開始為靜太妃檢查傷勢。
「她是怎麼了?」顧嬌問。
皇帝看著靜太妃,心疼地說道:「母妃摔倒了,她是去給朕摘果子,結果不慎從台階上滾下來。」
庵堂的後面有個小小的果園,裡頭種著時令的瓜果,每季碩果累累時靜太妃都會採摘一些讓人給皇帝送進宮裡。
皇帝主動說起靜太妃入宮的緣由:「朕今日去探望母妃了,剛回到宮裡便聞此噩耗,朕這邊實在放心不下,這才命人將母妃接回宮中靜養。」
「她傷的不重。」顧嬌說。
皇帝眸光深邃道:「可朕擔心她還會有別的意外。」
這話就不大好猜了,是說靜太妃上了年紀容易發生意外,還是說有人暗中對靜太妃不利,屢屢給靜太妃製造意外,不得而知。
顧嬌也沒問。
靜太妃的右手肘、左手心以及以及右側的大腿和膝蓋有不同程度的擦傷,伴有輕微發熱,診斷是近日染了風寒。
顧嬌給開了個方子,讓魏公公去抓藥:「一日一副葯,早晚各煎一次,飯後服用,至於她的傷勢,擦點禦醫局的金瘡葯即可,不擦也沒關係。」
顧嬌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皇帝忽然苦澀一笑,開口道:「朕本以為瞞得很緊。」
結果還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也太低估了仁壽宮那一位的眼線!
顧嬌頓了頓,道:「太后不知道。」
「呵。」皇帝冷笑,「她不知道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裝病?萬幸是靜母妃傷得不重,萬一重呢?這麼一耽擱的功夫,靜母妃的命可能都沒了!」
虧得自己還因為她照顧了自己一宿而有所動容,而今看來,那只是她籠絡人的手段,她根本是死性難改!
「太后沒裝病。」顧嬌指了指牀鋪上的靜太妃,「太后的情況比她嚴重,真要裝病,為什麼不是她在裝病?」
顧嬌不是質疑靜太妃,只是單純舉證反駁皇帝而已。
皇帝當即激動了:「靜母妃怎麼可能裝病?她都傷成這樣了!你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顧嬌不為天子怒火所懾,定定地看著他,倔強地說道:「太后那邊我也親眼所見。」
皇帝的目光越發冰冷了下來。
整座偏殿都靜了,一旁伺候的魏公公全都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一下。
顧姑娘的膽子也太大了,這麼和陛下說話就不怕被陛下問罪嗎?
皇帝的確被顧嬌氣得差點問了顧嬌的罪,可他最終堪堪忍住了。
他轉過身,冷冷地說道:「你退下,這幾日不要出現在朕的面前!」
顧嬌淡道:「正好,我也打算告訴陛下,以後這華清宮我不來了,華清宮的人生了病請自行去請大夫或禦醫,不要來找我。」
皇帝猛的轉過身看向她:「你!」
哼!
顧嬌吧嗒關上箱蓋,抱著小藥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皇帝氣得臉都綠了。
他望著某人揚長而去的小身影,氣吼吼地說道:「太子都沒在朕面前這般放肆過!」
顧嬌的步子一頓,抱著小藥箱蹬蹬蹬地折了回來。
皇帝唇角勾了一下,知道天子之威了吧?
也罷,也不是誠心要罰她,乖乖巧巧地服個軟他便大方原諒她一回好了。
顧嬌伸出一只手。
「什麼?」皇帝一愣。
「診金!」顧嬌一臉清冷道,「皇帝看病不給錢嗎?」
一口氣差點沒噎死的皇帝:「……!!」
顧嬌收了五十兩銀子的診金後,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靜太妃悠悠轉醒,約莫是身上疼痛,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皇帝察覺動靜,忙走過來在牀邊坐下:「母妃!」
靜太妃按了按昏昏沉沉的腦袋:「方才好吵,是有誰衝撞陛下了嗎?」
魏公公緊張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為靜太妃掖了掖被角,說道:「沒有,母妃想必聽錯了,沒人衝撞朕。朕方才只是在與大夫商議母妃的病情,吵到母妃了,是朕的不是。」
魏公公神情一松,陛下還是疼小神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