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傍晚時候, 王大根扛著一頭鹿,步履分外輕快, 滿面喜色地進了家門,揚聲喚他的婆娘過來。
姒幽一面跟在趙羨身旁,一面略有好奇地打量著面前的房屋, 與巫族樣式很不同,這種屋子是她從沒見過的。
屋子裡出來了一名中年婦人, 大約是那獵戶的妻子, 見了生人先是一愣,才小聲與王大根說了幾句什麼。
王大根把趙羨兩人介紹一番,又毫不吝惜讚美之詞,把趙羨大力誇了一通,婦人面上露出點笑意來,連連向趙羨道謝。
趙羨連聲道不用,王大根便道:「天色不早了,你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讓李郎君與他的妻子住下,明日一早, 我找山子借輛車, 送他們入城去。」
「好,好。」
婦人答應下來,引著趙羨兩人往屋裡讓,殷切笑道:「天冷得很,烤烤火, 暖和暖和身子吧。」
姒幽望了她一眼,並不明白婦人在說什麼,便沒有動,婦人面上的笑便尷尬了起來,正在這時,一只大手伸過來,將姒幽的手拉住,趙羨對婦人歉然笑道:「拙荊不擅與生人打交道,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嫂子見諒。」
王大根媳婦聽了,這才恍然大悟,連道無妨,進屋之後,她又不自覺多看了姒幽一眼,心道,這樣漂亮的人,便是冷冷淡淡的,也讓人怪罪不起來,反而覺得應當如此。
屋子裡光線很暗,炭盆明顯是剛燒起來的,氣味嗆人,兩個小孩正圍著那炭盆,見了生人來,立即怯生生地躲進了裡屋,卻又忍不住探出頭來看。
姒幽其實並不覺得冷,或許是體質原因,她長到這麼大,還從來沒有烤過火,一年到頭,手足都是涼的。
一路上走過來,趙羨沒事便會將她的手攏住,捂在手心,起初姒幽還有些奇怪,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趙羨皺著眉,道:「給你暖暖手。」
男人的手很大,能將她的一雙手都包住,暖融融的溫度從皮膚間傳遞過來,讓姒幽竟也覺得有些舒服,只是趙羨一放開她,那些暖意立刻就跑光了,再次變得冰涼。
於是自此往後,趙羨便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到天冷的時候,他便會將自家小人兒的一雙手揣著,捂在掌心,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這麼捂住,不漏一絲縫隙。
大冬天的,旁的夫人小姐們都是揣著手爐,唯有晉王妃與眾不同,獨樹一幟,她揣著晉王爺,可謂是惹人豔羨了。
此時即便是在火盆旁邊,趙羨也將姒幽的雙手牢牢捂住,姒幽動了動,總覺得這樣麻煩得很,但是暖透了的十指此刻分外靈活,比平時要好,便懶得說他,隨趙羨去了,左右沒事,他想怎麼捂就怎麼捂。
王大根的媳婦是個能幹的人,晚飯吃的是鹿肉,各色菜肴擺了一桌子,這於一個清貧的農家來說,已是豐盛到有些奢侈的地步了。
吃飯的時候,王大根一家都坐下了,兩個七八歲的小孩兒擠在一張長凳上,抱著粗陶碗,兩雙眼睛在桌上瞟來瞟去,顯然是很饞了。
王大根取了筷子,笑著勸客,姒幽卻沒有動的意思,王大根面上的笑便有些尷尬,只能看向趙羨,他之前也聽出來些了,這位李郎君的妻子說的不是官話,他也聽不懂,根本無法交流。
趙羨低聲問道:「阿幽,不合胃口麼?」
姒幽卻道:「他的妻子呢?」
趙羨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差點忘了,在巫族,女子的地位高於男子,所以在姒幽的認知裡,一家的女主人還未來,怎麼能先開飯?
趙羨頓了頓,溫和笑起來,向王大根道:「嫂嫂忙了這麼久,也請她來一併用飯吧。」
王大根聽了,不甚在意地擺擺手,笑道:「哪有婦人上桌吃飯的道理?李郎君不必在意,廚下有備好的菜飯,她自己會吃的。」
趙羨仍舊不動,只是笑笑:「拙荊覺得嫂嫂操勞辛苦了,若她不來一起用飯,心中甚是不安,還請大哥去請嫂嫂過來吧。」
他說話聲音不大,王大根卻有一種無法違逆對方意思的感覺,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站起身來,道:「那請兩位稍等片刻。」
他說著,轉身去了灶屋,不多時,王大根媳婦便跟著一起出來了,等她在桌邊坐定,姒幽這才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很快便到了夜深時候,王大根媳婦收拾出了一間房屋來讓姒幽和趙羨兩人住,只有一張牀。
趙羨特意看了看姒幽的神情,卻見她毫無異樣,心裡不由挫敗歎氣,說不定在姒幽看來,二人睡一張牀,還是她自己占了便宜。
雖然這麼想,但是等躺上了牀,趙羨的心情仍舊是很愉悅的,姒幽解開頭髮,抱著一個包袱爬了上去。
趙羨愣了一下,道:「這是什麼?」
姒幽頭也不抬地答道:「蠱。」
趙羨:……
他的表情幾乎扭曲了一瞬,好聲好氣道:「為何要帶到牀上來?」
姒幽將包袱解開,聞言,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最近天氣太冷,蠱蟲若長時間待在這種溫度裡,恐怕會出問題,偶爾需要暖一暖。」
所以為什麼要放在被窩裡面暖?!
趙羨竭盡全力才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深知自己無法制止姒幽的舉動,因為對於姒幽來說,蠱蟲遠遠要比他重要的多,若是必須讓一方滾出去,估計姒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讓他滾。
趙羨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對姒幽道:「你要把它們放在哪裡?」
姒幽想了想,趙羨立即警惕地道:「我不想與蠱蟲睡在一起。」
姒幽答應了下來,於是趙羨求仁得仁。
一刻鐘後,趙羨與姒幽一人睡在牀的一頭,蠱蟲與姒幽睡在一起,共枕而眠。
趙羨:……
他覺得之前說話的自己一定是腦子壞掉了。
姒幽的覺一向很淺,睡得迷迷糊糊間,忽然感覺到身旁有些動靜,彷彿有人在身邊,她倏然驚醒,睜開了雙目,側耳細聽。
熟悉無比的呼吸聲,是趙羨。
姒幽有些疑惑,這半夜不睡覺,他在做什麼?
她不動聲色地躺著,看著男人過來,輕手輕腳地將裝蠱蟲的竹管一個個盡數收了起來。
姒幽心中正覺得不解,卻見趙羨將那些竹管送到了牀的另一頭,過了一會,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趙羨再次回來,緊接著,被子掀開了,一具溫熱的身體貼了過來,結實有力的手臂將姒幽輕輕攬住,彷彿將她整個擁入了懷中。
姒幽手足原本是冷的,之前倒不覺得如何,如今有一個大暖爐靠過來,她的手腳下意識便探了過去,緊緊貼著趙羨。
趙羨被冰得微微抖了一下,卻沒有退開,反而將她擁得更緊了,像是要揉入骨血之中去。
這一夜,姒幽睡得很沉,再沒有被驚醒,那些可怖的夢魘也沒有來糾纏她,一夜無夢,直至天明。
次日一早,姒幽迷迷糊糊地醒轉,天光已從窗外照了進來,在地上畫出縱橫的陰影,她盯著陌生的牀帳看了許久,才漸漸醒過神來,意識到身在何處。
腰身被一只修長的手臂緊緊摟住,男人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笑意:「睡醒了?」
姒幽眨了眨眼,下意識看向他,她還未完全清醒,眸子也是迷蒙的,彷彿蒙上了一層水霧,看上去呆呆的,眼底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單純,對著眼前人交付全部的依賴。
趙羨低頭望著她這般全不設防的姿態,喉嚨不覺微微發緊,竟有些乾渴,他輕咳一聲,將姒幽抱起來,聲音有些沙啞:「起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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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幽窩在他懷中,仍舊有些犯困,身後靠著男人結實的胸膛,這個位置正好,她懶懶打了一個呵欠,竟然又眯起了眼,彷彿一只打瞌睡的貓兒。
看樣子是不打算起了,趙羨無奈,卻又覺得心裡軟成了一團,姒幽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貓爪兒在輕輕撓著似的。
他擁著嬌小的少女,略微往後退了退,拉開些許距離,準備將她再次放回被窩裡去,姒幽立刻便察覺到了,懶聲道:「要起來。」
說是這樣說,眼睛卻還是閉著的,彷彿理智已經回籠了,身體還兀自陷在那溫牀暖被中不肯醒來。
最後是趙羨替她穿的衣裳,長到二十年,從來都是旁人伺候他穿衣洗漱,自己來親自伺候其他人,這是他想都沒有想過的。
動作雖然生疏,但是衣裳好歹穿妥當了,然後趙羨便對著姒幽一頭烏黑的青絲發起了待,頗有些無從下手,衣裳勉強能伺候,可是他不會梳頭啊。
姒幽眯著眼等了半天,那人沒動靜了,她才睜開眼來,道:「怎麼了?」
趙羨無奈道:「頭髮如何梳?」
姒幽盯著銅鏡看了看,隨手一攏,取了布條綁住,便站起身來,分外的乾脆利落。
趙羨:……
他這才想起來,似乎從未見過姒幽挽發,巫族女子的髮式也是異常簡單,要嘛就如男子那般盡數束起,要嘛就隨意披散著,或者用布條紮成一束。
簪子釵環這些首飾,彷彿與她們沒有半點關係,更別說胭脂水粉了。
但即便如此,姒幽也如亭亭玉立的水中芙蓉一般,天然去雕飾,美得令人心驚。
很久以後,姒幽的一切事宜,都由趙羨親自打理,從不假手他人,若說晉王府中哪裡最清閒,則非王妃的院子莫屬了,丫環們都沒事幹,成日裡只光看著她們的王爺伺候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