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又等了一會兒,葉西城還沒下樓。
奶奶催裴甯:「你去看看西城幹什麼了?是不是又幹家務活了?」
「不會, 我下來時他正在換衣服。」裴甯把奶奶的衣領整理好, 「那我去看看。」
正說著,葉西城從屋裡出來, 他今天穿了白襯衫黑西褲,紐扣也戴上了, 像是有重要的商務應酬,不過腳步匆匆,神色也凝重, 在接電話, 只聽他說:「在哪家醫院?行, 我這就過去。」
聽到醫院二字, 裴寧的心提到嗓子眼,說話都不由發顫:「怎麼了?」
葉西城歉意道:「沒法回老家了, 我要趕去上海,莊涵出車禍了, 情況不好, 剛蔣雲兆打電話給我, 莊伯伯聽說女兒車禍後直接心梗暈倒,現在在北京搶救,莊涵是在從浦東機場回市區時發生了車禍,還在搶救。」
他兩手緊握著裴寧的肩頭, 那種抱歉無法言喻,所有的計畫都被打亂, 好朋友生死未卜,他也沒了其他的心情。
裴甯知道莊涵,是葉西城的異性好友,每次莊涵過生日,葉西城從未缺席過,每次,她都會在電話裡叮囑葉西城:食不言。
是的,她不喜歡莊涵,甚至是嫉妒。
到後來,她這輩子最恨,最厭惡的也就是莊涵。
聽到莊涵出了車禍,她竟然一點都傷心不起來,可能自己太過無情又太過冷血。
奶奶一聽說有人出了車禍,連家裡人都進了搶救室,她趕緊催促葉西城和裴寧:「你們倆還愣在那幹什麼,趕緊回上海呀,這孩子媽媽現在肯定沒法活呀,老伴在搶救,閨女也在搶救,你們趕緊去幫幫忙,我們回老家哪天都行,你們快走。」
裴寧站在那裡無動於衷的樣子,葉西城以為她不記得莊涵了,「莊涵是我跟蔣雲兆朋友,你去北京跟她一起玩過,還喊她姐姐,不記得了?」
裴寧淡淡道:「怎麼會不記得。」
葉西城沒多想裴寧的表情,以為她想起了小時候爺爺奶奶進搶救室的情形,他撫撫她的臉頰,「收拾行李,我們回上海,等下月抽時間我們回來,再帶爺爺奶奶回老家。」
那邊,奶奶還在催他們倆。
裴甯不想奶奶擔心,就趕緊上樓收拾行李。
帳篷沒帶,葉西城說下次回來再陪她看星星。
坐上車,葉西城便開始打電話聯繫在上海醫院那邊的熟人,各種托關係,電話一刻也沒閒下來,裴寧坐在他旁邊,表情木然,待怔的看著窗外。
過了片刻,她朝邊上挪挪,離葉西城越來越遠。
葉西城還在打電話,詢問莊涵現在的情況,她想找副耳塞把自己耳朵堵起來。
人在失衡的狀態下,不自覺就要鑽牛角尖。
她想著自己在曼哈頓醫院,從搶救室出來時,她意識稍微清醒,醫生問她怎麼聯繫她的家人或朋友。
那個時候除了投行的同事之外,算得上朋友的,就只有遠在澳洲的閨蜜,還有老闆齊靳舟,可齊靳舟回國參加項易霖婚禮了。
大半夜的,她總不好麻煩同事。
她用了所有力氣對醫生搖搖頭。
等她從麻醉中徹底醒來,也挺過了危險期時,病房裡除了偶爾進出的醫護人員,就只有她自己。
葉西城打完電話,揉揉眉心,搶救室那邊沒有任何消息,還在極力搶救。
他擱下手機,伸手想去攬裴寧,結果手懸在半空,她人坐在後座的最右邊,緊挨在窗邊,「甯寧。」
裴寧回神,卻沒有轉身。
葉西城把手放在褲子口袋,裡面是戒指,今天所有的計畫被莊涵全部打亂。
他挪過去,「怎麼了?」
裴寧搖搖頭,還是沒說話。
葉西城把她圈在懷裡,「下次回家多住幾天。」
裴寧撥開他的手,跟他對視:「我就不去上海了,直接回北京。」然後示意司機:「叔叔,前面停車,麻煩了。」
司機一怔,從後視鏡看看,左右為難。
葉西城還是耐心問著:「怎麼了?嗯?」
裴寧:「沒什麼,就是不想去看莊涵。」
葉西城不解,她以前跟莊涵相處的還算可以,稱不上深交,不過她暑假來北京,一起出去玩時莊涵都帶著她一塊。
她現在明顯在鬧情緒,他不放心她一人回北京,心裡不踏實。
他握著她的手:「別瞎吃醋,現在換我任何一個朋友,我都會這麼做。跟我一起去上海,然後再回北京。」
裴寧把手猛地抽出來,「我沒吃醋!犯不著! 都說了我不想去,不想去!你聽不見是怎麼了!」她一下來了脾氣,也不管司機在不在前面,「莊涵是你朋友,你要去我也沒攔著你,但你別勉強我行不行!」
然後再次對司機說:「叔叔,靠邊停車。」
話音一落,車廂裡的氣氛凝固,司機只能選擇性耳聾,識趣的把擋板降下來。
葉西城把所有情緒都壓下去,他不知道他踩到了她哪個敏感的雷,突然就爆了。
他還是溫和說道:「能不能跟我說說?」
裴寧依舊面無表情:「沒什麼好說的,我現在想回北京,你讓司機停車!葉西城,我可能有精神分裂症,現在我不正常,你別跟我說話。」
葉西城再次把她抱在懷裡,試著去安撫她不安的情緒,「說出來就好了。」
裴甯想讓自己平靜,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她眼底隱忍的情緒在湧動:「那我告訴你,我不想見到莊涵,一秒也不想見到!她的生死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我需不著去看她!」
在她最後一個字落下,她眼裡的冷漠讓葉西城不由寒噤,而葉西城所有的表情她也看的一清二楚,「可以讓司機停車了嗎?」
葉西城怕她情緒激動,吩咐司機靠邊停車。
裴甯拿上包推門下車,葉西城緊跟著她下來,「甯寧。」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甯寧,你怎麼了?」
她語氣很淡:「沒怎麼,這幾年來,我一直都這樣啊,我自私自利,冷漠無情。」
葉西城感覺他們之間的狀態仿佛又回到了她剛回國那段時間,距離遠的像隔著一個銀河系。
裴寧別過臉去不看他:「葉西城,其實,這六年我已經變了很多,多到你可能都沒法想像,你不認識現在的我很正常。」
她想拽出自己的手,可他攥的太緊,她抽不出來。
「你鬆開,我們好好說。」
葉西城猶豫半刻,才慢慢鬆開,他看了眼手錶。
裴寧催他:「你走吧,別耽誤了看病人。」
葉西城望著她:「跟我說說,你到底怎麼了?」
裴寧沒吱聲,望著車來車往的馬路發愣。
葉西城轉身去車裡拿了一瓶水擰開,喂給她:「喝點水。」他等著她平復下來。
裴甯依舊沒看葉西城,她眼前是一片荒蕪的虛景。
「我討厭莊涵,十幾歲就開始討厭她,可你們都喜歡她,我想可能是我內心太陰暗了,見不得別人好。」
葉西城拿著水瓶的手不自覺一用力,水淌出來。
裴寧的眼底又恢復了平靜,像一潭死水,「跟她出去玩時,她總是高高在上,我想這是應該的,因為人家長得好看,家庭也好。她總會有意無意就以調侃的方式,說我寫給你的信,拍給你的照片,都有著我們那邊濃濃的鄉土風情,跟我這個人一樣。一開始我以為她是誇我,後來才知道不是,她是笑我土。可能是因為我太過在意別人怎麼評價我,太過在意是不是你也是那樣看我,我特別特別後悔給你寄了那張照片。就算十幾年過去,我還是有心裡陰影,所以這次回來,看到那張照片和那幾封信,我就想拿回來。」
葉西城解釋:「那封信你寄到學校,是莊涵拿給我,我看的時候她搶了過去,不是有意給別人看。」
裴寧搖搖頭:「現在沒什麼了,我全當她嫉妒我。」
她接著道:「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討厭她嗎?」
葉西城哪裡猜得到,他靜靜聽著。
裴寧以為自己再次揭自己的這些傷疤時會歇斯底裡,哪知道會如此平靜,像是在說一個事不關己又無關緊要的故事。
「我不喜歡說過去,特別是這六年,包括我閨蜜都不知道多少,我自己覺得像是個笑話,心裡的那點虛榮和驕傲不許我提起。我也不想在你那裡賣慘,不想博同情,不想你因為我又要得罪一些人脈關係,畢竟莊涵家也是有權有勢。就像你說的,兩個人在一塊是要過好現在跟以後,以前不重要,我也想那麼認為,一直說服我自己,過去的就都過去了。可莊涵這關,我怎麼都過不去,我說服不了我自己可以若無其事的去看她,哪怕是為了你,我也做不到。剛才你打電話時我試著說服我自己,放下吧。可沒用,我一點也不想忍了,我怕我自己會崩潰,我沒必要為了一段感情搭上自己的命,是不是?」
她再次看向葉西城,眼神那樣冷淡。
葉西城伸手握住她的手,沒說話,就這麼用力攥著。
裴寧的另一隻手用力攥著自己的包,原來再次提起,心裡還是會疼。
「我當初去求過葉伯伯,我不想跟你分手,可葉伯伯他不答應,我又去求葉伯母,我考上哈弗商學院的話,她答應幫我勸說葉伯伯。那兩年裡,再苦再累我都有信念支撐,後來莊涵去曼哈頓,她特意約了我喝下午茶,以知心姐姐的角色給我寬心,各種關心,後來她翻出手機相冊,說她跟你兩個人前幾天去瑞士滑雪了,那是跟你分開兩年後,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樣子,雖然是張照片,你不知道我有多滿足。」
她的眼淚掉下來,葉西城要給她擦去,裴寧倏地轉過臉,接著道:「後來我又看到了你們的合照,你們穿著滑雪服,她站在你身後,兩手搭在你肩上,下巴擱在你肩頭,我努力克制不去多想,可後來莊涵把她無名指的戒指特意伸給我看,還又說了句。」
直到現在,她都記得當時莊涵的表情還有她說的每一個字:西城看中了這款,說我戴這個好看,沒想到心有靈犀,我也喜歡這個。
最後臨別時,莊涵又說了句:你照顧好自己,別自責了,西城…他現在挺好,過去在他那裡早就過去了。
裴寧自己擦擦眼淚,「那天我回到公司,在辦公室發了一下午的待,我沒怪你,畢竟要分手的是我,又兩年過去,誰也沒義務在原地等誰,再說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申請上哈弗,也不知道就算申請了哈弗,葉伯伯是不是會同意。」
眼淚流到嘴角,她擦去,「那兩年裡,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時間可以過的慢點,我能早點拿到哈弗的offer,或許還有一線希望。我每天最怕的就是你有了新戀情,可不管我怎麼努力,最終還是沒跑過時間。」
她暗暗呼口氣,怕眼淚再掉下來,緩了幾秒才接著說:「就在莊涵來找我的前幾天,我再次被哈弗拒絕了申請,那是我第二次被拒。後來葉伯伯知道我跟葉伯母的約定,一點都沒有心軟,那番話也足以讓我潰不成軍,但幾天過後,我靜下來,還沒徹底死心,我不想跟你分開,我還想再努力一下試試,我想著只要我堅持,葉伯伯總有天會心軟的。沒想到第二天莊涵又來找我,然後我就知道了那麼令人絕望的消息。」
她咬著唇,疼痛感再次襲來,「那晚我在辦公室哭了好幾個小時,所有的希望和信念都沒了。後來我慢慢戒掉跟你有關的一切習慣,直到幾個月後,早上醒來時,我終於不掉眼淚了,我想,我快要忘了你了,快了。」
葉西城把手裡的水扔到旁邊的垃圾桶,那種疼,痛徹心扉,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甯寧,不是那樣的…」
裴寧打斷他:「你別打斷我,我現在知道肯定不是莊涵說的那樣,你們應該是很多朋友一起去滑雪。」
葉西城插話:「我是去瑞士出差,蔣雲兆和莊涵過去玩。」他就陪他們玩了半天,後來莊涵說要買個戒指,誰都沒放在心上。
裴寧接著說自己:「我以為,我只要認真生活,認真對待感情,我也會過的不錯,可最後我還是被拋棄了,跟項易霖的那段感情裡,我就像一個笑話。後來…」
車禍那段她沒再提及。
「直到今年初,我無意聽齊靳舟說起,你還是一個人,根本沒戀愛。那天我又哭了,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我以為你早有了戀情也早就忘了我,可事實卻不是。我從來沒覺得自己蠢過,這六年,我把自己的人生過的一塌糊塗,過的像個笑話。怨誰?怨莊涵嗎?人家也沒直接說你跟她戀愛了呀,只是我自太敏感,她暗示一下,我就信了。隻怪那時候我太年輕,從來沒想過一個女人的心思可以這麼深不見底,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這麼沒底線的不擇手段。」
裴甯抬頭,跟葉西城的視線對上,他眼底深的,她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什麼,她也沒那個心思去多想。
她把心裡所想一吐為快:「我心胸狹隘,沒法做到時過境遷後去原諒誰。不跟她計較,就已經是我最大的寬容。」
她想要推開他的懷抱,葉西城箍的太緊,她沒推動,「你鬆開,我想冷靜一下。」
葉西城輕輕親著她的眼睛,把眼淚都親去,「等回北京,我一定給你個說法。」他手機又響了,是蔣雲兆打來的。
他接聽,蔣雲兆那邊火急火燎:「你到哪兒了?我在機場,莊伯伯還沒脫離危險,伯母也不行了,受不了刺激,在掛水。」
葉西城沉默兩秒說:「還在路上。」
裴寧趁此脫離他的懷抱,跟他說:「你別耽擱時間了,趕緊去醫院吧,那是你朋友,你別再要求我也跟你去上海,我不可能去。現在我不想跟你吵,也不想跟你鬧,我先回北京處理工作。」
正好有計程車經過,她招手攔車,小跑過去。
「甯寧!」葉西城沒顧得上跟蔣雲兆說話,大聲喊她。
裴甯沒理會,開門上去,用方言說去高鐵站。
司機是位中年女士,看她眼淚汪汪的,又從後視鏡看看那個越來越遠的男人,她抽了幾張紙巾給裴寧,也用方言說:「姑娘,先別急著買車票,等冷靜下來再決定要不要走。」
「謝謝阿姨。」裴寧接過紙巾,趕緊轉臉看向車外,眼淚止不住的流。
這一刻,她突然特別想念母親。
第三十章
五個多小時的高鐵車程,裴寧花了一個多小時整理亂七八糟的心情, 莊涵就是她那根最脆弱敏感的神經, 碰不得。
她一度以為過去就真的過去了,她還是低估了它帶來的傷害, 依舊沒過去。
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她拿出手機開始工作。
到北京時, 葉西城安排了司機來接她,她沒坐,叫了計程車。
剛坐上車, 手機就響了, 裴寧還以為是葉西城打來的, 沒想到是葉太太, 她聲音略顯焦急:「寧啊,你跟西城早到上海了吧?涵涵情況怎麼樣了呀?我打西城電話也打不通, 一直在占線。」
裴寧緩了兩秒,言不由衷道:「伯母, 我到北京了, 西城說上海那邊有他, 讓我到這邊幫幫忙。」
葉太太那邊暫時沒說話,病房裡有嘈雜聲,過了幾十秒,她才回過來跟裴寧說話, 語氣明顯輕鬆了:「蔣雲兆剛打電話來了,說涵涵已經從搶救室出來, 手術挺順利的。」
這才後知後覺:「你現在在北京是嗎?」
裴寧:「對,剛出南站。伯母,您在醫院?」
葉太太:「嗯,我跟你葉伯伯都在呢,你莊伯伯和伯母都躺病牀上,不過現在情況也都穩定了。」
裴寧沒有立即接話,她手指摳著包,她終究不再是二十歲時不諳世事,最後還是決定:「伯母,莊伯伯在哪個醫院,我現在就過去。」
葉太太報了醫院名字,通話結束。
葉董問:「甯寧沒跟西城在一塊?」
葉太太欣慰又自豪道:「沒,甯寧說上海那邊有西城,她就到這邊醫院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她幫忙的。」
莊太太特別不好意思,「今天把你們一家人都麻煩來了,多虧了你們,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說著,又抹了把眼淚。
葉太太拍拍她的被子,「行啦,好好躺著,少說兩句,咱倆的關係,你說這些就見外了。」
莊太太聲音還是虛弱:「我不累,現在心在肚子裡了。」說起裴寧:「甯寧一會兒要來是嗎?」
葉太太點頭:「非要來看你。」
莊太太笑著:「這孩子從小就懂事,那會兒涵涵帶她去我們家,我給她們準備吃的時候,她就會問我,伯母,有什麼要幫忙的。看著可疼人了,比我們家涵涵乖巧懂事多了。」
葉太太也禮尚往來誇了莊涵幾句:「你們家涵涵也懂事貼心。」又挑了好聽的話誇讚了一番。
莊董也住這個病房,這陣子手術麻藥過去了,他整個人才稍稍緩過來一些。
這些年所有的風浪所有商場上的不易都扛過來了,卻敵不過一個女兒出了重大車禍的電話。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又那麼渺小。
他們幾人在聊著時,裴寧來了,她已經斂起所有的情緒,看上去跟平常無異,抱了一大束紅玫瑰,嬌豔欲滴,芬芳彌漫。
打過招呼,裴寧把玫瑰放在莊太太那邊的牀頭櫃上。
探望長輩病人甚少有人買玫瑰,不過莊太太喜歡,「你這孩子,還記得我喜歡這種玫瑰?」這是進口玫瑰,價格昂貴。
裴寧淺笑著:「記得,我當時在旁邊還一直看您插花。」
莊太太又看看玫瑰:「這得找了好幾個花店才湊齊這麼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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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寧笑笑,沒接話,只說:「九十九朵玫瑰,願您跟莊伯伯的感情永遠都是二十歲那年的樣子,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希望您跟莊伯伯早日康復。」
莊太太眼角眉梢都漾著笑意,「你這孩子。」
莊董也笑了:「你這丫頭,這九十九朵一送,以後過節我都不好意思再送個一朵兩朵的了。」
病房的氣氛輕鬆起來,不時有笑聲。
今天裴甯給足了葉太太和葉董面子,他們心裡都有數,也跟著樂得合不攏嘴。
葉太太注意到裴寧無名指上沒有戒指,西城之前跟她提過,這次回裴寧家要準備求婚,大概還沒來得及。
葉董感覺裴寧應該不會是專程回北京看望老莊他們,大概是公司有要緊的事情,他催促裴寧:「你回公司忙吧,我跟你伯母在這就行了,你們年輕人跟我們也聊不到一塊。」
葉董這麼一說,莊董也催她趕緊回去,「你們一家人都來了,公司也不能不管,趕緊回去。」
葉董說要交代裴寧公司的事情,跟裴寧一塊離開病房,葉太太跟莊太太說:「我去問甯寧個事兒,馬上就回來,」也隨之跟了出去。
「是不是常家那邊有什麼動靜?」到了電梯那邊,葉董開門見山的問了。
裴寧點頭:「姚熙和姚董這幾天約了常廉,至於談的怎麼樣誰也不知道,我打算今晚約常廉。」
葉董微怔:「你約?」
裴寧:「嗯,西城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北京,有些事不能耽擱,夜長夢多,能解決的就提前解決掉。」
葉董頷首,可是常家上次被相親的事得罪的差不多了,肯定不會輕易給面子,委婉提醒她:「常廉不一定買你賬。」
裴寧:「我有辦法約到。」她簡單彙報了下,「我打算跟常廉利益交換,讓他不再摻和我們華寧跟熙和的競爭。」
葉董沒再多言,也沒問她要拿公司的哪方面利益去跟常廉作交換,以後她要跟西城一起管理華寧,總得學會獨當一面。
葉董最後只說了句:「行啊,按你們既定的方案來吧,不過,解決了常家,董事會那關,你跟西城能不能過得了?」
裴甯如實道:「在回北京的高鐵上,我分析了一路,也想好了怎麼應對其他董事的不滿。」
葉董:「你心裡有數就行。」問她:「怎麼來的?」
裴寧:「打車。」
葉董想著她晚上還要跟常廉見面,「一會兒我的車給你用。」
裴寧下意識就要拒絕,轉而一想,又應下來:「好的。」
葉董給她摁了電梯,「這回你們的行程都被莊涵打亂了,忙完這陣子,你們再回家多待幾天。」
正說著,葉太太疾步趕來,「是不是公司有要緊的事兒?不然西城哪會讓你一個人回來。」她沒朝兩人吵架那方面想。
裴甯沒說跟葉西城鬧了點不愉快,便點頭,「約了人談事。」
葉太太把自己手上的鑽戒拿下來,「這個就是上次我在拍賣會拍給你的,你不要,說太高調了,我就自己戴著了,還是給你吧,這個鑽石稀有,外面也買不到。戒指咱自己準備,以後你再買一個給西城,把他給娶回家。」
裴寧:「……」然後笑了。
她平時上班確實用不著這麼高調的鑽戒,不過今晚倒是可以戴一下,她拿過來,「那我先戴著,等今晚用完我再給您。」
葉太太聽出弦外之音,「你今晚這個應酬還挺重要是不是?我車裡還有不少首飾,拿點給你用?」
裴寧把戒指收起來放包裡,「不用了,今晚不是出席宴會,不用首飾,這個戒指的分量就夠了。」
電梯門開了,葉董摁住按鍵,「趕緊回吧,有話你們回家再聊。」
裴甯到了樓下,葉董的車已經等著她了。
坐葉董的車很有儀式感,有人專程給她開門。
小時候她就喜歡坐葉伯伯的車,感覺很拉風。
到了公司,裴寧直接去找萬特助,她現在不想跟葉西城說話,問萬特助:「常家那邊,葉總打算用什麼交換?我晚上約了常廉,六點見面。」
萬特助一愣,她已經約到了常廉?
拿什麼利益交換,直接問葉西城不就好了?
幾秒後又回過味來,這兩人八成是有矛盾了。
至於葉西城打算拿什麼誠意跟常家合作,他也不知道。
「我這就給葉總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萬特助就沒再繞彎子:「葉總,裴特助晚上已經約了常廉,我們華寧準備給他什麼誠意?」
葉西城懸著的心落下,他之前一直給裴寧打電話,她秒摁斷,消息也不回。
然後示意萬特助:「把手機給甯寧,我跟她說。」
萬特助餘光掃了眼裴寧,她雙腿交疊,倚在沙發裡漫不經心的翻著雜志,壓根就沒打算接葉西城的電話。
他掙扎兩秒,跟葉西城說:「裴特助現在很忙,沒空接電話。」
葉西城:「………..」
電話裡靜悄悄的。
萬特助內心也是:「……」
如果現在有兩個選項,A.得罪老闆娘,B.得罪老闆
估計傻子都會選擇B。
葉西城無意為難萬特助,說道:「拿法國那個通信基建專案。」
晚上五點五十,裴甯和常廉都比原定時間提早十分鐘到包間。
他們到了後,所有服務人員都離開。
娛樂設施沒打開,就連酒紅都被茶水代替。
這是常廉和裴甯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見面,上次在慈善酒會,兩人連照面都沒打,不過常廉卻看到了裴寧。
他不否認,裴甯這樣的女人,在任何男人眼裡,都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遇見。男人看女人,第一眼,很直接又很赤.赤果果。
臉蛋,身材,皮膚。
至於女人的內在美,要排在這些之後。
裴甯符合男人對女人一見鍾情的外在要求。
而內在,她也不缺。
不然齊靳舟那樣的人,不會跟她搭檔六年。
她商務談判時的氣場,不輸男人。
寒暄過後,常廉給裴寧倒了茶,「你跟潘勁哲私交這麼深?」有些話也不必拐彎抹角,他就不避諱的直問了。
裴寧接過茶杯,「謝謝。」然後說道:「我是他孩子的乾媽。」
簡單一句話,關係可見一斑。
常廉:「難怪。」今晚要不是潘勁哲,他不會給裴寧面子赴約,沒想到潘勁哲主動去公司找他。
他要是拂了潘勁哲面子,就得罪了潘家。
可他要是赴約,咽不下那口氣。
騎虎難下。
權衡之下,他還是來了。
常廉給自己也倒上茶:「我以為今天會是葉西城來跟我談。」
裴寧似笑非笑:「為了顯誠意,就讓我這個領導來了。」
常廉笑笑,餘光掃了眼她無名指的戒指。
裴寧抿了口茶,開門見山道:「那我就不耽誤常總時間,有話直說了。」
常廉淡笑:「洗耳恭聽。」
裴寧:「姚董給了你什麼條件,我加倍。」
常廉眼底很平靜,彷彿這些利益勾不起他絲毫興趣,「你就這麼自信,我會跟你合作?我來赴約,不代表我就願意合作,是不是?打個不恰當地比方,相親的男女坐一塊吃頓飯,什麼都代表不了。」
裴寧點頭:「這也對,相親飯吃過了,我不一定看得上你啊。」
常廉:「……」笑了,「這麼不給面子?」
說到面子,裴寧把話題歪了一下:「我主動來找你,不就已經把自己面子踩腳底下了麼?畢竟我跟你可有著奪夫之恨,是不是?」她半開玩笑的語氣。
葉西城相親那事,點到為止。
裴寧接著說正事:「說實話,我有很多辦法化解華寧的這次危機,比如,我找潘勁哲和羅康來堵截你們常家的客戶,再比如,我找我的前老闆兼好友齊靳舟,斷了你們常家的很多融資管道,我從來沒跟他們開口求過他們什麼,我這次求他們幫忙,他們怎麼也會給我這個面子,可我沒這麼做,生意人麼,就要有生意人的信仰,我們不能跟錢過不去是不是?真要撕破了臉皮,肯定是兩敗俱傷,最後漁翁得利的卻是我們行業的競爭對手。我們不能為了賭一時之氣,就置公司長遠利益不顧。化干戈為玉帛,和氣生財不好嗎?」
這番話三分軟,七分硬。
綿裡藏針。
她這典型的恩威並施,常廉迂回道:「裴特助準備拿出什麼樣的合作誠意?」
裴寧:「法國那個基建專案,讓給你們常家。」
常廉含了支煙在嘴裡,摸打火機的手微滯,他把嘴裡的煙也拿下,「跟你們華寧怎麼個分成法?」
裴寧:「說了,讓給你們,我們華寧不參與分成。」
常廉無意識攆著煙絲,這個項目最後能賺多少錢,其實大家心裡都有個數,他也直說了:「為了對付熙和,葉西城付出的成本代價是不是有點大?你們華甯的其他董事願意嗎?」
裴寧:「那就是我跟葉西城該操心的了。」
常廉笑笑,點上煙。
姚董還真找過他,昨天晚上。姚董給出的條件很佑人,姚董折價熙和實業的原始股給他。
他還在猶豫中,跟姚董合作有風險,最後熙和能發展成什麼樣不好說。
再說,要是跟姚董合作,那就意味著要得罪葉西城,得罪了葉西城,基本也就是得罪了整個葉家。
可想到葉家讓他父親這麼下不來台,相親的事葉西城是直接打了他們常家的臉,他又覺得葉家這個關係,不要也罷。
就在他舉棋不定時,潘勁哲替裴寧約他了。
如果,他拒絕了跟裴寧合作,他無形中又要得罪不少人。
而裴甯給他們常家的利益交換,足以讓人心動。
蛇打七寸,她拿捏的精准。
常廉抽著煙,一直在心裡精心盤算。
裴甯雙腿自然交疊,倚在沙發裡漫不經心的喝水。
誰都沒說話。
常廉把只抽了三口的煙丟到煙灰缸,「萬一到時候法國那個項目你們華寧沒拿下來呢?」
裴寧:「不會。」又道:「就算沒拿下來,也會給你們常家等值的其他項目,到時合同裡都有詳細說明。」
常廉沒再端著架子,很爽快的拿起水杯,「那就合作愉快。」
「愉快。」裴寧抿了口茶,從公事包裡拿出準備好的合同,「常總看看,要是沒問題我們就簽了。」
常廉淡笑著:「裴特助這是不給我反悔的時間了?」
裴寧:「我是不給我自己反悔的時間。」
常廉臉色變了變,沒接話,扯個笑。
他把合同看了一遍,很簡單的條款,沒什麼問題,不過有個毀約條款很苛刻,要是他單方毀約,違約金加賠償,可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即便合同條款都是有利於常家,常廉還是給律師打了電話,讓律師現在就過來。
等律師期間,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常廉不自覺又看了眼她手上的戒指,「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裴寧笑著:「請你喝,你喝得下?」
常廉『哈哈』兩聲,他突然覺得裴甯這個女人很有意思,「你倒是淨說大實話。」他拿水杯碰碰,「那就提前祝你們幸福。」
「謝了。」這次,裴寧很認真的抿了口茶。
關於那次相親,關於常父和常歆,之後,他們只字未提。
合同簽好已經九點半。
從會所出來,裴甯和常廉兩人各自上車離開。
律師又看了遍合同,「葉西城這回是下了血本,姚董跟葉西城比,還是少了點魄力。」
常廉『嗯』了聲,要是昨晚姚董肯把價格再讓讓,或許利益再多點,也許他就答應姚董了,也就沒今天裴寧什麼事兒。
今天短短幾個小時的相處,他大概摸清裴寧的行事風格,跟葉西城不愧是一家子,果斷殺伐,不給對手留一絲餘地,哪怕自損八百。
這種女人,有著不一樣的魅力。
…
裴甯上車後就給葉董彙報了情況,然後又給萬特助打了電話把今晚的情況簡單一說,至於葉西城,她沒理會。
到家,裴寧泡了個澡,在浴缸裡走神,發怔,也想了很多。
洗過澡,她把葉西城的枕頭還有睡衣抱到樓下臥室,直接扔到牀上,走了幾步,還是不解氣,她折回去,拎起疊好的睡衣散開來弄亂。
回到樓上主臥,她把門從裡面反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