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扶桑皺著眉,盯著亮光裡的男人,咬了咬指尖。
總覺得他有點兒眼熟,可現在大腦一片空白,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他們在哪見過。
待男人走近了些,從外頭的亮光中邁步進來——
扶桑才真正看清了他的臉,高挺的鼻梁,淩厲的下顎,眉眼漆黑,瞳仁又黑又亮,如雪山上的鷹隼。
身材挺拔,肩寬腰窄,喉結突出,似一道小山峰一樣形成佑人的弧度。
長得是真……妖孽!
可妖孽只微微垂著眼,看了她一會兒,就皺眉,視綫挪開,進門,直往人堆而去,把熱鬧堆中安靜坐著的許焰煜扯了出來。
「哥。」許焰煜抬頭詫异了一瞬,似乎有點兒怕他。
對於許焰煜,扶桑沒什麽印象,剛剛他朝她敬酒時,她絞盡腦汁都想不起來這個人,不像是以前他們大院孩子堆裡的,看起來十七八歲。
小屁孩一個。
據孟括說,是跟扶志國出生入死的戰友許伯父許平均的小兒子,小夥子長得乾乾淨淨,五官精緻,皮膚白晰,渾身的孤冷靜默氣息,讓他在這群上了年紀的二十多歲男人中顯得格外扎眼。
傅希準備把他帶走。
扶桑「哎」了一聲,看出了許焰煜的不樂意,問扯他的那個人:「你幹什麽!?你是他的誰啊?」
許焰煜對扶桑有好感,剛想跟她解釋。
孟括不知從哪跳了出來:「傅隊長!稀客啊稀客,今天部隊放假嗎?居然有空來這兒?」
傅希穿著深色系的衣褲,冷峻挺拔,背脊挺直,面對孟括的嘻嘻哈哈連敷衍客套都沒有,不答反問:「孟括,他是你帶來的?不知道他今年高三,要高考?還帶他出來喝酒?怎麽…他偷懶考不上大學,找不著媳婦,你跟他過一輩子是不是?」
很顯然,傅希口中的「他」指的是許焰煜,那個乾淨的小孩。
小孩垂下了頭。
傅希說話的時候字字鏗鏘,聲音冷冰冰的,僅僅站在那兒,整個人就氣勢如風起,眼神硬得沒話說。
說出來的話却帶著微略的侃意。
孟括尬了一臉,撓了撓頭,回:「我知道啊,我就帶他出來放鬆一下。男人喝點酒怎麽了?都快成年了!你看他那不說話的悶性子,不帶他玩,遲早得自閉。再說了,考不考大學跟找媳婦有什麽關係?」
扶桑一點兒也沒聽他們倆之間的激烈對話。
包間因爲傅希的闖入,似乎都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觀察著這邊的動向。
正以爲他們要掐架呢…
扶桑歪了歪頭,眯著眼,抬高手臂,伸出四根手指對準男人的臉擺了一個歪歪斜斜的長方形。
「哢擦」一聲,咯咯地笑了起來。
像只突然搗亂的小老鼠。
聲音很低很細,只能旁邊的人聽見,縈縈繞繞地傳入傅希的耳裡。
妖孽又看了她一眼,眉皺得更深了。
孟括就不明白了,許焰煜平日裡在家複習那麽勤快,出來放鬆一下,玩一小會兒怎麽就不行了。
他們這群人還會害了他嗎?
軍區大院裡哪個人不是這樣長大的?糙生糙長,那才有男人味!
孟括憋了一肚子氣,正準備第二次嗆他。
就在雙方對視火.藥味越來越濃,孟括愈發不爽時,扶桑瞧著這架勢,突然瞪大了眼,不合時宜地「呀!」一聲,總算想起他是誰,他們在哪見過了。
這個突然闖進包間的…
不就是那位救過她的,迷彩軍裝的……男人嗎?
孟括氣勢十足地深吸一口氣,剛起了個頭,準備開口:「我偏要——」
同一時刻。
醉酒的女孩不顧場合,興奮地伸出手臂,把抬高一點兒脚尖爲了吵架不輸氣勢的孟括的肩膀壓下去,指著傅希,驚呼出聲:「孟括!!十分鐘之內,我要這個男人,所有的資料!!!」
「……」
資料?你當自己在查戶口呢?
扶桑醉得不輕,孟括一只手掌啪一聲拍在自己臉上,生無可戀。
包間內悄然升起的火.藥味瞬間被擊得七零八碎,難得有一次冒著被胖揍的危險跟傅希對嗆的孟括暗戳戳地委屈了一下。
在扶桑說出下一句話時,迅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姑娘只能「唔唔唔……」地發出聲響,瑩瑩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傅希看。
氣氛弄成這樣,聚會玩不下去。
孟括讓大家都散了。
所有人的住所都在大院,即便是搬出去的子弟,大院也是他們的家,有自己的房間和休息的地方。
喝了酒回不了市區的公寓,就在院裡住上一晚即可。
唯有扶桑……
孟括見控不住扶桑,他也喝了酒,鐵定不能開車把扶桑送回去。
傅希這人吧,雖然脾氣硬了點兒,古板了點兒,身上的原則一套一套的,讓人煩得不行,但人不錯。
好歹也是軍人。
孟括眼珠兒一轉,私心想給他找麻煩,立馬轉手把扶桑推到了他的身上,拉過許焰煜,言簡意賅地說:「我們都喝了酒,就你沒喝,扶桑就交給你了,她是你爸戰友的女兒。車子在大院操練場旁邊,白色奧迪,鑰匙你找找,地址我待會兒發你手機。」
話畢,他免得招人拒絕或黑臉,直接拉著許焰煜,圓潤地滾了。
傅希望著依偎在自己懷裡的姑娘,果然,臉沉得跟碳似的。
包間無人,一男一女緊緊地粘在一起。
扶桑揉了揉鼻子,憑著醉意,伸出手臂,勾上他的脖子,視綫上移,對準男人的臉,觀察了一陣,歪著頭問:「我們是不是見過啊?」
「你怎麽那麽眼熟?」
她的聲音粘膩膩的,帶著濃濃的酒氣。
傅希心裡一緊,像換了個人似的,一兩下就桎梏住了扶桑的胳膊,問:「想想,在哪見過?」
「唔…不記得了。」醉醺醺的扶桑後仰著頭,拉遠了一點兒距離和他對視,她漆黑的眼,明亮又清澈。
明明剛剛才想起來,轉身又忘。
傅希心下一窒,乾脆換了個問法,有點兒執著:「我們今天第幾次見面?」
扶桑篤定地伸出兩根手指,白嫩嫩的指節,在空中晃了晃。
傅希:「……」
突然,口袋裡的手機一聲嗡響,孟括很盡責地把扶桑的公寓地址發了過來。
傅希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不想再多問了。
他從扶桑的風衣口袋裡掏出車鑰匙,帶著她,走到大院的操練場旁,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那輛乳白色的小轎車。
滴一聲,開鎖。
拉開車門,把女孩放了進去。
隨後,發動小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刺耳,車身「唰」的一下拐個彎,駛出了大院。
沒入高速路上一串串金色的車流之中。
扶桑醉得迷迷糊糊的,雙手插在風衣兜裡,腦袋低垂,打著瞌睡,時不時因爲傅希的刹車而「咚」一聲砸向車窗,疼得她齜牙咧嘴。
她頗爲煩躁地拍了一下駕駛位上的男人。
心想:還能不能讓她好好睡覺了?
傅希舔著下唇,輕哼一聲,真是氣得沒話說。
到了公寓樓下,關好車門,傅希把扶桑帶上去,鑰匙插入,門把擰開,室內的燈光隨之而亮。
公寓不算很大,一個人住綽綽有餘,杏色與白色相間的風格搭配透著滿滿的溫暖氣息,就是有點兒雜亂。
一個個還未拆封的箱子擺在了客廳,彷彿在昭告著所有人:我剛搬家,我還沒收拾好,不是因爲懶!!!
傅希揪著她的胳膊,把她帶到牀上,扶桑像只毛毛蟲一樣雙腿岔開,軟趴趴地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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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鬆開她的手,準備轉身離開。
右側的手腕突然被人輕輕握住,下一秒,鬆開,細軟的胳膊從他身後繞過去,圈上他勁瘦的腰身。
這動作像是演練了千萬遍,熟練得不得了。
扶桑貼著他的腰,軟著嗓子迷瞪瞪地說:「先別走,這裡太黑了,我有點兒怕……」
說話的時候,連眼都沒睜開。
傅希深吸了口氣,拎開她的手,轉過身,面對面,把幽深的視綫落在女孩乾淨的臉龐上。
「你知道晚上把一個男人留在家,是什麽意思嗎?」
他突然俯低了身,貼近她的耳邊,一字一句,用禁欲的表情說著色.欲的話。
把答案一字不漏地告訴了她。
他的聲音在窗外夜色的打磨下顯得格外的低迷和黯啞。
扶桑沒聽懂一般,半跪在牀上,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瞳,泛著盈盈的水光,含著笑。
濃密的睫毛如鴉羽一般,扇啊扇……
又扇。
再扇。
無辜單純到了極點。
這樣的姿勢和表情,儼然,對於男人來說是極大的挑戰。
傅希眉心微跳,又補充一句:「所以,一般只留喜歡的男人在家裡過夜,嗯?」
扶桑眨了下眼,終於有動作了,歪著頭,微腆著臉,賴皮地說:「對啊,我喜歡你啊。」
傅希輕嗤了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扶桑。」
「嗯,看來還沒有醉得很徹底。那我叫什麽?」
扶桑懵了一下,還真不知道誒,她只能懵懵地搖頭。
不太確定地說:「傅……傅……?」
酒精的緣故,她腦殼微疼,拼了命地去想,又覺得好像不對。
孟括在包間的時候稱呼的應該是副隊吧?
扶桑腦子都要想炸了,還是沒想出來,她搖了搖頭,索性大吼:「那你告訴我不就好了嘛!」
「幹嘛非要我想!」
「哪個戀人不是從相知再到相愛的?」
本來只是想逗逗她的傅希,反被氣得不行,扶桑的性格還跟以前一樣,大大咧咧,沒個正行。
他舌尖頂了頂腮幫,冷漠轉身,闊步邁出臥室。
「砰」一聲關上房門,奪門而出。
——「不知道我名字,談什麽喜歡?」
好吧。
不喜歡就不喜歡。
扶桑一頭栽進被窩。
睡著了。
*
漆黑無星的夜空中,傅希走出樓道。
右手本能地摸向褲兜,原本想找烟的手,意外地拽出一把車鑰匙,在掌心中打了個轉。
傅希頓了幾秒,利落地就著冷風,拉開車門,坐進去。
望著車窗外黑沉沉的天空,熟練而不緊不慢地拿了根烟出來,點燃,青白的烟霧繚繞,迷惑了他那張魅惑蒼生的臉。
思緒漸漸飄離——
他第一次見到扶桑是在學校,初高中連一體的中學。
初夏蟬鳴,學校的風扇壞了,熱得讓人發瘋。
傅希乾脆逃課,單手插進褲兜,靠在樹上抽烟。
身後是學校的圍墻。
他拎出打火機,剛打亮,點燃。
「啪」一聲。
一只書包淩空而降,從圍墻外被扔了進來,隨著輕風蕩起了幾縷灰塵。
遲到的小扶桑身手敏捷地跨著一條細白長腿,從墻上躍下。
傅希楞了楞,一抬頭就是她穿著短裙下有意無意露出的光景……
小女孩從墻邊跳下,半跪在地上,很不幸崴到了脚。
她扶著脚跟,摸了摸脚踝,倒吸了口凉氣,側眸看著旁邊懶懶散散站著的少年,許是從小被人寵壞了,她皺了皺眉,小聲吐槽一句:「也不知道來扶人家一下。」
路見不平還有拔刀相助的呢,他就是「冷漠」本人?
後來想想還是算了算了,拍拍手中的灰塵,撿起書包,一瘸一拐地奔上了教學樓。
傅希含著口烟,低低笑了一聲。
沒什麽評價。
就是覺得,這小女孩……有點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