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裁旗袍

發佈時間: 2024-04-10 06: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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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愫/文

霍震燁翻閻裁縫的帳本, 他最後見了誰,給誰量過身, 拿了幾塊料子, 上面記得清清楚楚。

唯獨沒有那塊雙色的薄料子,學徒說像電光綢,那就是輕薄之外還泛著光。他說給白準聽, 白準聽了許久都不說話,最後才道:“去吧。”

第二天下午,霍震燁開著汽車,載上白準,去了會樂裡的長三堂子。

車停在門口, 先是一段粉牆灰瓦,牆頭還斜出幾簇紅花。進門就是小戲台, 雕花門、五聯燈, 珠圍翠繞。

站在這裡就好像時光一下倒退百年,外面再怎麽革新進步,都跟裡面的世界沒半點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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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奴一見來人了,一嗓子先喊出去:“客到。”然後點頭哈腰走到他們面前, 先對白準先禮,“白七爺。”

然後才面向霍震燁:“霍公子。”

霍震燁的這張臉在上海灘那是有名氣的, 花國案時連番上報, 龜奴認得他也不奇怪,可他怎麽還認識白準?

霍震燁低頭看白準,就聽白準懶洋洋應了一聲。

他還逛過堂子?他什麽時候逛的堂子?趕情他還是常客!

龜奴把他們倆引到最大的包間, 裡頭擺著一張山水雲屏羅漢榻,兩邊是玻璃宮燈,不等霍震燁問,拎來兩個食盒子,取出一只只巴掌小碟,總共十二樣小點心。

四乾四鮮四蜜餞。

白準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熟門熟路的吩咐:“來碗杏仁酪。”

龜奴點頭退出去。

“你什麽時候來過?”門一關,霍震燁立刻問。

“跟我師父來過。”白準挑了個糖霜桃肉,這外面的點心,再怎麽做就是不如堂子裡的精細。

“跟你師父來過?!”霍震燁怔住了,不會是師父帶著徒弟開葷吧,倒也不是沒那種規矩,他這一口氣有點提不上來。

白準看一眼霍震燁的臉色:“跟我師父來看女人長的什麽樣兒。看過樣子,才能扎得像。”

除了這裡,別的地方哪有給錢就讓看的女人。

霍震燁想問他看過什麽了,又問不出口。

“怎麽?你不是也看過。”以為他沒見過西洋畫?那裡頭的男人女人可都不穿衣服,他霍七畫都畫了,還敢說沒看過?

“誰說我看過了?我看過什麽了?我從來沒看過!”霍震燁矢口否認。

白準用手撐住頭,兩眼在霍震燁臉上掃一圈,拖著長音:“哦,原來你沒看過。”

霍震燁一噎。

龜奴很快來敲門,送上兩碗杏仁酪,問白準:“七爺今兒是點戲還是叫花酒。”一面說一面看向霍震燁,心想這霍公子的臉色怎麽這樣難看,不會是來砸場子的吧。

“點戲。”白準看一眼霍震燁。

霍震燁摸出錢包,長三堂子吃茶三銀元,點戲三銀元,叫花酒還是三銀元。

龜奴接了錢,喜眉笑目:“您二位,要叫哪個姑娘?”

“小金寶在不在?叫她來。”白準往榻上一歪,隨手往嘴裡拋了個糖仁核桃,樣子比霍震燁還要紈絝。

霍震燁氣不打一處來,他還真點上戲了。

龜奴下去叫戲,霍震燁半身都靠在小炕桌上:“不是來查案子的嘛,我還想問問那個龜奴知道什麽。”

“急什麽,晚了就知道了。”一進樓裡他就聞到了,這難以消散的怨氣藏在花粉胭脂下,在樓中每一處縈繞盤桓。

“那料子真有古怪?”

白準不答。

小金寶抱著琵琶就進來,她進門先福一禮:“七爺,還接著上回唱《白蛇》?”

白準慵然靠在繡花引枕上,瞥一眼霍震燁:“來都來了,呆會兒讓他們上一桌私菜。”

不是相熟的主顧,吃不上堂子裡的私菜。

白準把青花瓷碟拉到身前,有了一點談興:“青幫知道吧?”

這個霍震燁當然知道,上海灘最有名的幫會,在商政兩界能量很大,大部分的賭檔、煙館、娼院全在青幫手裡捏著。

“十三行最鼎盛的時候,青幫裡論資排輩能插大香的,見著我師父也要客客氣氣喊一聲七門主。”這種地方霍震燁這樣的少爺不一定能來,白準卻是一定來過的。

霍震燁是萬萬沒想到,享受的人竟然成了白準。

他時不時看看手表,等一出白蛇唱完,他扔了大把賞錢,讓小金寶抱著琵琶走,關上門。

小金寶抱著琵琶出去,把琵琶交給龜奴,遇上姐妹問她:“怎麽?一個也沒留你?”哪一個留下了,一晚上那也是福分啊。

不說白七爺了,就霍公子那個模樣那個身材,進了堂子就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好不容易點了唱,竟沒叫花酒。

小金寶在門裡還滿面是笑,出了門就姐妹們說:“你們這一個二個的,可別想著吃這口肥肉了。”她咬著唇角笑,雙手比出來,“那兩個,是一對。”

兩個人樣子坐得再正有什麽用,眼角眉梢可騙不過人,白七爺是心不在焉,霍公子眼睛可就沒離過他一寸。

終於清淨了,霍震燁這才往後一靠,他平視白準:“咱們怎麽找?”

白準咬了口香砌櫻桃乾,瞥他一眼:“不是咱們,是你去找,是你欠我的。”

貼一張追魂符,魂魄出竅,跟著怨氣追去,找到真相。

這跟替小凱尋生魂不一樣,小凱有骨肉至親替他喊魂,霍震燁這樣是要冒一些風險的。

“那就貼吧。”霍震燁把炕桌搬開,隨意往白準身邊一躺。

“你就不害怕?”白準濃目望向他,宮燈的燈影投在白準臉上,他目中光點躍動,那光點有那麽一瞬間,好像就要跳出來。

霍震燁輕笑一聲,胸膛微震:“我欠了你的呀。”

笑完就閉上了眼,隨便白準怎麽處置他,兩人還是頭回挨得這麽近,白準身上那隱隱的檀香味繞在鼻尖。

白準竟也沒躲,就由他躺在身邊,兩人之間只有一線距離。

霍震燁慢慢把手挪過去,他的手指,貼住白準的手指,白準手想縮,被霍震燁給勾住了。

“我又想了想,還是有點怕的。”

白準於是抿住唇,沒有動,終歸是他強求理虧。

霍震燁閉著眼,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這樓中雖無日月,但時間越晚,怨氣越重。白準一直闔眼養神,等子時將近,他張開眼睛,點起一支香。

霍震燁聞見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他打開門走出去,順著樓梯向下看,樓中處處紅燈,台上鶯聲婉轉,滿樓都是來尋歡作樂的人。

他站在二樓欄杆邊,視線由上至下,全部掃過一回,腦中一轉,就把目光鎖在其中一個穿紅旗袍的姑娘身上。

所有的姑娘都在笑,真心的,假意的,只有她森森坐著,看不輕面目。

霍震燁穿過人群,還沒到眼前,她便不見了,再找到時,人已經邁出了堂子口。

霍震燁追了出去,一轉眼就到了錦繡街,街上空無一人,淡月疏星,整條街上都霧氣蒙蒙,隔遠幾步,就只能看到女人紅色高跟鞋子。

高跟鞋“噠、噠、噠”,走到閻裁縫的店門前,叩響門:“我的旗袍,做好了嗎?”

霍震燁屏息跟著,近前幾步,能從鞋子看到腰,但依舊看不清人,每回想要靠近,她就被霧包裹起來。

閻裁縫當然沒法回答她,那個女人歎了口氣:“怎麽還沒有做好。”

說著閃身進去,沒一會兒她又出來了,敲響另一家的門。

“篤、篤、篤。”

這一家沒有理她。

她再換下一家。

“篤、篤、篤。”

門裡悉索響動,隔著木板門,有聲音傳出來。“誰啊?”

“做旗袍。”那女人的聲音輕嚶嚶的,透過木板轉進去,“我有塊料子,要裁旗袍。”

霍震燁往前一步,天色實在太黑了,他根本看不清楚那女人的長相,和她手裡的料子。

一線光從木板門裡透出來,裁縫拉開了木板上的小窗,油燈的光從裡面照出來。

霍震燁退後一步,那女人手裡捧著的,根本就不是什麽料子,而是一塊軟趴趴的人皮。

一面雪白,一面血紅,鮮血滴滴噠噠順著人皮淌下來。

那個女鬼倏地轉頭,她向霍震燁一步一步走過來,咧嘴笑著,手指輕輕撫摸滴血的料子:“你看,我這塊料子,好不好?”

霍震燁動彈不得,他心裡很清醒,可腳就像沾在地上,低頭一看,原來他一路跟過來,腳正踩在人皮淌下的血滴上。

那個裁縫嘟囔一句:“怎麽沒人啊?”說完自己就倒抽一口冷氣,“啪”一聲把門板上的小窗關上了。

長街上一點光也沒有了,可高跟鞋的聲音還在靠近,霍震燁在心裡罵了句髒話,他脫掉皮鞋,赤腳轉身就跑。

那女人剛剛還不緊不慢,霍震燁扭頭一跑,她便猛追起來。

高跟鞋聲一直響在霍震燁的耳邊,不論他怎麽跑,就是甩不掉。

那女人兩條腿瘋狂邁動,把頭探到霍震燁的面前:“你的料子也很好。”

草!

霍震燁心裡想著白準,很快跑到長三堂子門口,一進門裡面大變模樣,彷彿在辦喜酒,小戲台成了典禮台。

一個穿紅旗袍的女人站在台上,所有人都在誇她:“這件旗袍做得好漂亮啊,聽說那個金線是真的金線。”

“喬少爺真是舍得花錢。”燈影幢幢,旗袍上的金絲銀繡流光溢彩。

霍震燁顧不得看戲,猛跑上樓,身後的女人緊追不舍,眼看就要追到他了,霍震燁一把推開了門。

身後“撕拉”一聲響,門內燈光照出來的刹那,女人不見了。

霍震燁睜開眼睛,就見白準正盯著他,他喘出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緊緊攥著白準的手,渾身都在流汗,後背全都濕了。

他笑一笑:“我知道那個女人的長相了。”女鬼剛剛伸頭過來的時候,他看得很清楚,她眼角有一顆痣。

白準倒了杯茶給他,霍震燁這才感覺喉嚨口發緊,他坐起來一口氣把茶喝乾,這才覺得後背空蕩蕩的。

扭頭一看,襯衣後背整塊兒被撕了下來。

白準皺著眉頭:“松手。”

作者有話要說: 霍七:這就很難解釋,又沒叫花酒,衣服還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