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能有多長呢?
人到七十古來稀,於普通人而言,多者能活六七十年,可是對黎枝枝來說,她只有短短的十七年。
她拼了命地學習進取,琴棋書畫,樣樣都不肯落下,努力討好著那些人,試圖讓自己被喜歡和接納,她的一輩子遭受了數不清的委屈和冷眼,陷害與嘲笑,聲名狼藉,卻並不肯自怨自艾,像一朵小小的燭火,在風中左支右絀,卻依然努力地散發光芒。
可終究是熄滅了。
蕭晏看見了那個午後,黎枝枝被迫跪在烈日下,她努力地辯解著,卻沒有一個人信她,於是蕭嫚用心險惡地提議,蕭汶漫不經心地首肯,那些下人們便一擁而上,如兇惡的野獸一般,七手八腳地將黎枝枝按入花池中,不顧她的掙扎和哀哭祈求。
那簡直是一場殘忍至極的虐殺。
那是他的枝枝,他們怎能如此對她?!
蕭晏眼眶通紅,目眥欲裂,他衝上去想護住她,怒吼著叱罵那些人,然而卻沒有任何用處,因為他的怒吼無人聽聞,他的保護無濟於事,他甚至不能將黎枝枝護在懷中。
最後。
蕭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沉入水中,那雙漂亮靈動的眸子漸漸失去了光澤,空洞地望過來,有那麼一瞬間,蕭晏以為她終於看見了自己,他跪在池邊,急切地向她伸出手去。
然而少女卻只是張了張口,吐出一串細小的氣泡,冉冉沉了下去,蕭晏毫不猶豫地躍入水中,撥開碧浪,飛快地朝她游過去。
明明是夏天,這池中的水卻冷若寒冰,幾乎要將他凍僵了,枝枝那麼怕水,平日裡連水都不敢靠近,她當時心裡該多害怕啊?
蕭晏心中怒火熾盛,恨意滔天,他一時覺得渾身冰冷,又一時熱得像是連神魂都要燒起來,整個人都陷入了混沌之中,直到耳邊傳來一個驚異的聲音:“咦,歷世之魂,怎會在此處?”
那聲音模模糊糊:“嚯,還是紫微帝星……”
蕭晏不知那人在說什麼,只死死抓住手中的東西,那人便道:“這魂魄已留不住了,你還拉著它做什麼呢?快快放手罷。”
不,不能放手,蕭晏心想,一旦放手,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竟是痴人!”
那聲音又勸道:“你與她本就沒有緣分,何必強求呢?”
蕭晏不理他,心道,放你孃的屁!誰說沒有緣分?我們成了親,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蕭晏的人……
“你若非要強求,也不是沒有辦法。”
蕭晏猛然睜開眼,眼前一片茫茫的白,那聲音似遠似近,道:“你身負紫氣,是帝王之相,取你此生氣運,可以與她重修來世,但是你今生的下場則是粉身碎骨,不得善終,你可願意?”
蕭晏語氣激動:“我願意!”
“她不曾見過你,你來世也不會再認得她,你也願意?”
“求仙人相助。”
……
蕭晏醒過來時,猶自覺得頭暈目眩,還未從高處跌落的失重感中醒過神來,一隻手輕輕覆在他的額頭,泛著微微的涼意。
女子疑惑的聲音道:“沒有發熱啊,怎麼還不醒?”
“主子,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女子略一猶豫,道:“去吧,這都睡了七八個時辰了,著實有些不對勁,宮裡都派人來問了,請個太醫來看看也好。”
蕭晏伸手,握住了那纖細的手腕,黎枝枝驚訝地看著他,大鬆一口氣:“你醒了啊,有沒有不舒服?”
蕭晏不語,只緊緊盯著她,目光貪戀地描繪著她的容貌五官,鮮活而生動,與他夢中那情形截然不同,黎枝枝見他有些古怪,正欲開口相詢,卻忽然被蕭晏拉入了懷中,緊緊抱著,其用力之大,勒得她骨骼都有些發疼,像是恨不得要將她嵌入骨血中去。
“太子哥哥?”
蕭晏將臉埋在她的脖頸處,一言不發,黎枝枝敏銳地察覺到他有些發抖,愣了一下,才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問道:“怎麼了?”
片刻後,蕭晏才徐徐吐出一口氣,悶聲道:“我做了一個夢。”
黎枝枝忍不住失笑,故意調侃他:“什麼噩夢,竟把太子哥哥嚇成這樣?”
“嗯,”蕭晏竟然不反駁:“是很可怕的夢。”
他難得這般示弱,黎枝枝倒有些不忍心了,安慰道:“夢都是假的,不要怕。”
蕭晏仍舊不肯放手,屋裡的婢女都識趣地退下了,空氣很是安靜,傍晚的夕陽自窗外照進來,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靜謐美好。
兩人互相抱著,相對而坐,黎枝枝只要稍稍一動,蕭晏便又收緊些,直到最後,她有些無奈了,道:“太子哥哥,你抱得我有些痛。”
蕭晏這才如夢初醒,放開了她,又低著頭打量著她許久,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專注,黎枝枝這才發現他的眼眶泛起微紅,有些驚異,伸手碰了碰他的眼角,道:“怎麼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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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晏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握緊了些許,黎枝枝忍不住追問道:“究竟是什麼噩夢?”
蕭晏微微側過頭,輕吻她的手心,輕聲道:“我夢見……”
說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然頓住,喉結上下滑動,一時間竟不能成聲,片刻後,他才用艱澀的聲音問道:“枝枝,你為何會怕水?”
黎枝枝不防他說起這個,想了想,隨意編了一個理由:“因為幼時落過水,故而總是有些怕。”
“幾歲的時候?”
“七八歲吧,記不太清了,”黎枝枝隨口道,又有些疑惑:“太子哥哥怎麼會問起這個?”
蕭晏握著她的手微微緊了些許,霎時間,無數個細節從腦中飛快地閃過,令他心中發寒,倘若那不是夢,而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呢?
倘若……不止他一個人記得呢?
“太子哥哥?”
蕭晏回過神來,對上那雙清澈漂亮的眸子,夕陽餘暉落在她眼底,折射出明亮的微光,黎枝枝微微蹙起眉,有些不解地道:“你到底怎麼了?”
她說著,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莫不是真的病了?”
蕭晏搖頭,仍舊定定地看著她,道:“枝枝,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表明心意,讓黎枝枝猝不及防,緊接著便紅了耳根,蕭晏用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繼續道:“姑姑喜歡你,阿央也喜歡你,枝枝,沒有人不喜歡你。”
黎枝枝一時愣住,蕭晏想了想,又道:“當然,誰也不如我的喜歡。”
……
夏始春餘,葉嫩花初,天氣逐漸暖和起來,人們都換上了輕薄的夏衣,黎枝枝回了一趟公主府,陪長公主去慈恩寺上香,等下山時,已是晌午,母女二人一邊走,一邊閒話。
遠山遼闊,碧空如洗,天邊有數點飛鳥輕掠而過,長公主感慨道:“時間過得可真快啊,去年這時候也是你陪我來的。”
黎枝枝笑了,道:“往後年年,我都陪著您。”
長公主卻打趣道:“恐怕有些人捨不得呢。”
正說著,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兩人抬頭看去,卻見一人縱馬疾馳而來,馬背上的男子身形頎長,身著玄衣,俊逸不凡,正是太子蕭晏。
長公主忍不住笑了:“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才半日不見,就眼巴巴地追過來了,生怕我把你拐走了似的。”
說話間,蕭晏已到了近前,翻身下馬,同長公主打招呼,道:“晚上宮中有宴,我來接枝枝回去。”
長公主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無奈擺手道:“去吧去吧。”
蕭晏便向黎枝枝伸出手來,掌心向上攤開,上面隱約有一條硃色的紋路,看著有些奇怪,像是用筆劃上去的,又像是刺青。
黎枝枝好奇道:“這是什麼?”
蕭晏笑了一下,答道:“是姻緣線。”
……
男人的姻緣線在左手,太子哥哥,你這傷口是在右手。
不過你若是實在想要,倒是可以用筆劃一道。
那你給我劃一道吧。
黎枝枝便玩笑似地,用筆蘸了硃砂,在他掌心勾出一條硃色紋路,蕭晏將其刺在手心,成了一道姻緣線。
…….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