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六郎其實也有一種恍如隔世、不盡真實的感覺。
去了皇宮那麼多次,頭一次從午門的正門出來,這是只為皇宮的主人開啟的門,然而三鼎甲——狀元、榜眼、探花出來時也有資格走一次。
以為不在意的。
真正出來的一瞬,還是感覺自己不一樣了。
不過他沒馮林這麼激動,他還是比較冷靜的。
他對馮林道:「報效朝廷,多的是機會。」
馮林小聲道:「可我不想回縣城去謀個官職,我想留在翰林院,我真羨慕你,能直接進翰林。」
狀元不是士的最高級別,翰林才是。
有句話叫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翰林院自古以來都被稱作是儲相之地,莊太傅也好,袁首輔也罷,就連老祭酒也都是翰林院出來的。
進了翰林不一定能出人頭地,可如果不進,那麼作為文官,基本上就沒太大盼頭了。
蕭六郎道:「二甲進士與三甲進士下月朝考,只要考上庶吉士就能留在京城,三年後散館,成績優異者也是能進翰林院的。」
馮林也只能這麼期待一下了。
卻說顧嬌目送完自家相公離開後,沒立刻去找柳一笙,因為她不知道柳一笙住哪兒,只能等柳一笙上門找她。
但她也沒回醫館。
她去了清風樓。
清風樓這回賠慘了,押安郡王的人特別多,押袁宇的人也多,就是沒多少押蕭六郎的!
顧嬌的五千兩,一下子變成了兩萬五千兩,這還是因為後期來了十幾個鋌而走險走偏財的,不然賠率能更高。
再者,那些押莊月兮與顧瑾瑜得簪花的,也輸得褲衩都不剩了。
賠率最高的是顧嬌,孤零零的簪花榜上,只有兩個人下她的注,一個是莊夢蝶,一個就是安郡王。
安郡王掙了一筆,可他完全高興不起來。
莊夢蝶也高興不起來,早知道這丫頭能贏到簪花,她就不押一個銅板了嘛,她把全部的身家押上!
顧嬌高興呀,清風樓給的是現銀,她用麻袋裝著白花花的銀子,開開心心地回去了!
碧水衚衕也得了蕭六郎高中狀元的喜訊,上門賀喜的人快把門檻踏破了。
「哎呀,霍大哥,你們倆口子是怎養孩子的?六郎怎就這麼厲害呢?我家那小子,讓他念書比要他的命還難吶!」趙大爺想到自己那成天只知道鬼混的小兒子,真是這兒子是白生了。
「快別這麼說,陽哥兒挺好的。」老祭酒安慰趙大爺,都忘了在心裡向先帝告罪——他和太后不是兩口子,是純潔的君臣關係!
老太太今兒高興,打牌都故意放水,讓街坊們少輸了一點錢。
姚氏也樂得合不攏嘴兒,她親自下廚做點心,懷孕之後她就很少下廚了,今兒實在激動,房嬤嬤攔都攔不住。
房嬤嬤只好去給她打下手。
姚氏做的是桃酥,幾個孩子不大愛吃,可她發現蕭六郎挺喜歡。
她一邊和面,一邊道:「最初我是看他對嬌嬌好,又是個勤奮肯吃苦的,但我也萬萬沒料到他能高中狀元,這下嬌嬌就是狀元娘子了!」
「可不是嗎?」房嬤嬤笑著往灶膛裡添了一把柴火。
老實說,房嬤嬤起初是不大好看姑爺的,她與顧侯爺一樣都覺著姑爺配不上大小姐,大小姐儘管是鄉下長大的,可到底是侯府血脈。
姑爺有啥呀?要家世沒家世,還是個小瘸子。
雖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還有句話叫百無一用是書生,她總擔心這姑爺啊到頭來一事無成,大小姐跟著他得受委屈。
萬幸她心裡不樂意,面上卻沒表現出來過,不然得罪了狀元姑爺,日子就尷尬了。
顧嬌與小凈空是先到家的,看著她用麻袋裝回來的銀子,眾人簡直不知說什麼好了。
蕭六郎卻是一直到天黑了才被人送回來。
不是馮林,也不是林成業,是今天才被蕭六郎坑了一把的寧致遠。
今兒是所有進士的大喜日子,按理都是要喝幾杯的,蕭六郎是新科狀元,那就更少不了他的酒了。
蕭六郎就沒喝過酒,酒量菜得不行,可若單單是午宴上那幾杯水酒倒是不至於把灌醉,問題是宴會散去後,他們一些人三三兩兩又去了其它地方。
什麼地方就有點難以啟齒了。
蕭六郎不願待在那裡,執意要回家,大家不樂意了,讓他自罰三杯才肯放他走,這傢夥也真是敢喝呀,喝完就喝倒下了。
寧致遠是有家室的人,他也不愛那種場合,於是提出送新科狀元回去。
「在往左是吧?是不是那條衚衕了?」馬車上,寧致遠問蕭六郎。
蕭六郎醉得不理人。
寧致遠搖搖頭,讓車夫往前走,許是走得有些急,剛到衚衕口差點撞到人。
是兩個女子,一個穿著道袍,一個穿著紫衣。
「對不住對不住!」車夫忙給人道歉。
寧致遠也掀開車簾,下車沖二人躬身致歉:「兩位姑娘沒事吧?抱歉,在下太著急趕路,衝撞了姑娘。」
寧致遠還穿著榜眼的官服。
紫衣少女一眼認出了他,笑著在道姑耳畔說道:「姐姐,是那個黑探花!」
寧致遠:我黑嗎?!
然後他的臉就更黑了。
道姑給了紫衣少女一個警告的小眼神,紫衣少女吐了吐舌頭。
道姑收回目光,對寧致遠微微欠了欠身:「無妨,告辭。」
說罷,牽著妹妹的手走了。
二人與那輛馬車擦肩而過時,夜風驟起,吹開了馬車的車簾,露出半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的少年。
月光流化,落在他紅色的緋羅錦狀元服上,映出一片似有還無的霞光,他閉著眼,五官精緻如玉,帶著淡淡的醉意,俊美得令人窒息。
道姑是在道觀長大的,自認為是斷了人間的七情六欲,可這一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少年著實令人動心。
當然了,她也就是看看,她可沒忘記這個少年是有主的。
她不惦記別人的東西。
二人走遠了,紫衣少女才突然回過神來,摸著發燙的臉頰道:「姐姐姐姐!你方才看到了沒?馬車裡的是新科狀元!天啦!他也太……」
太什麼?
紫衣少女突然找不到詞來形容,她的心砰砰直跳,白日裡遠看,已經覺得他夠俊美了,方才那麼近距離的觀看,才發現何止是俊美?簡直是要迷死人啦!
她激動地晃著道姑的手:「姐姐姐姐!」
「你沒機會。」道姑潑了盆冷水。
紫衣少女心碎一地:「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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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都上了自己的馬車,寧致遠也將酒醉的蕭六郎扶下了馬車。
幾人都沒注意的是,就在巷子裡的另一頭,還停靠著一輛馬車。
太子妃坐在馬車上。
她是路過,不小心看到當朝榜眼下車向袁家的一位千金以及一個道姑賠罪。
她知道三鼎甲是哪幾人,只不過,她沒去看狀元打馬遊街,因此並不認識寧致遠,認出他的身份全靠他的官服。
一個其貌不揚的探花確實沒什麼好看的,她都打算離開了,可寧致遠卻從馬車上扶下一個少年。
那是……新科狀元,也是……他。
太子妃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閃過一張青澀稚嫩的臉,十三四歲的小侯爺還只是一個剛褪去孩子氣的小少年,他很招人喜愛,卻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愛。
眼前的少年有著與他幾乎一樣的臉,卻又似乎完全不一樣了,個子高了,五官長開了,有少年氣,也有了男子力,開始散發出了男人的魅力。
咚咚咚!
寧致遠叩響了一戶人家的院門。
嘎吱一聲,門被打開了。
「找誰呀?」
「請問,這是蕭六郎的家嗎?」寧致遠問。
「哎呀,這不是六郎嗎?」劉嬸子認出了蕭六郎,忙跑出來,往前奔了幾戶,道,「嬌嬌!六郎回來了!」
隨後,太子妃就看見一個青衣少女從一個宅院裡出來,快步來到寧致遠與蕭六郎面前,從寧致遠手中接過蕭六郎。
蕭六郎醉得有點厲害,女子的手攬上他腰肢的一霎,他卻警惕地睜開了眼。
「是我。」顧嬌說。
「嬌嬌?」
「嗯,我在。」
「唔……」蕭六郎放棄抵抗,被顧嬌扶著回了院子。
顧嬌應該是向寧致遠道了謝,可這些太子妃都沒留意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顧嬌那只摟住蕭六郎腰肢的手臂上。
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煩躁。
「太子妃?」一旁的女官小心翼翼地喚了她一聲。
太子妃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帕子都被自己撕壞了,她鬆了鬆手,笑道:「方才肚子有些難受,回宮吧。」
女官忙道:「奴婢趕緊給您請禦醫。」
「嗯。」太子妃點頭。
她最後看了眼夜色中相扶相持的二人。
他不是阿珩,不是。
阿珩不會愛上別的女人,也不會讓別的女人親近自己,永遠都不會。
顧嬌把人扶進了院子。
蕭六郎醉成這樣,自然不能與小凈空睡一屋,萬一夜裡有什麼狀況,小凈空會嚇到,而且也照顧不了。
顧嬌將蕭六郎扶去了自己屋。
她扶著蕭六郎躺在自己牀上,摘了他頭頂的官帽,四月底已經不冷了,這身厚重的狀元袍穿在身上,又沉又悶。
蕭六郎都出汗了。
顧嬌去打了水來,打算給他擦擦。
剛一坐下,就聽見他含糊地說:「嬌嬌,我熱……」
平日裡他說話清清冷冷的,眼下醉了,突然就帶了一絲撩人的磁性。
說起來,剛到這裡時,他的變聲期還沒過,聽上去不難聽,但也算不上太動聽。
後面漸漸的,他的嗓音成熟了,只是顧嬌天天與他在一塊兒,沒太察覺出此變化。
直到方才那一嗓子,顧嬌一個激靈,耳朵都酥了!
顧嬌放下水盆,去解他的衣扣,剛解開領口,便露出他修長的脖頸,脖頸上精緻的喉結動了下。
有點佑人。
顧嬌:「……」
顧嬌憑著強大的意志力給他解了衣扣,脫去厚重的官袍,隨後顧嬌開始給他擦臉。
他喝了酒,臉頰有淡淡的潮紅,唇色很潤,有被酒潤澤過的水光。
許是被擦醒了,他緩緩睜開了眼,眼神透著幾分迷離,勾人得不行。
顧嬌:我沒流口水,沒有沒有沒有。
蕭六郎醉意朦朧地問:「怎麼這麼看著我?」
顧嬌誠實地說道:「你好看。」
他輕輕一笑:「哪兒好看?」
「哪兒都好看。」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顧嬌瞄了眼他紅潤的唇瓣,在心裡默默加了句,唇也好看,最好看。
他躺在牀上看著她,露出了平日裡絕不可能出現的迷離而佑人的眼神,他勾了勾唇:「就只看看嗎?」
「嗯?」顧嬌一愣。
下一秒,他抬起修長的手臂,如玉的手扣住了顧嬌的後腦杓,不重不輕剛剛好的力道,帶著她朝自己覆了下來。